許平擡頭看了一眼前面馬上的趙将軍,茫然搖了搖頭:“趙小娘子不留大胡子,不好比較啊。”
“真是沒義氣的家夥。”曹雲不滿地嘟嘟着,但是他也沒有機會再問了,一群人再次上馬,跟在趙将軍身後繼續急行。
“趙将軍,”等大家再次停下休息馬力時,許平終于找到一個機會走到趙敬之身側:“敢問大人我們這是要趕去哪裏?”
“先去吳橋,然後去德州。”趙敬之把一路上招募來的幾十個志願者湊在一起,向南方揮舞了一下手臂,給大家解釋道:“新軍統帥部接到山東急報,叛将季退思派遣手下悍将肖白狼、陳元龍,前日突然從故城東南方向平原起進攻。駐守在平原的東森營竟然崩潰,叛賊已經從平原一線打開缺口,湧入救火營的防線側後。現在人數還沒有得到準确數字,但至少有數千之衆、甚至上萬戰兵。
“失去東森營的保護後,緊靠平原的守軍是不可能在數千悍匪面前幸存的。新軍參謀部相信現在平原已經失守,叛賊已經跨過馬河長驅直入,準備從側翼通過德州,席卷我軍救火營的戰線,并切斷從東光到故城的官道。”
根據救火營的一貫傳統,趙敬之并不在手下面前對險惡的戰局做任何的掩飾。他再次用力地揮舞了一下手臂:“叛賊确實找到了我軍的薄弱環節。但是統帥部的反應也非常迅。既然叛軍已經将主力轉移到救火營的側後,現在金将軍已經火派人前往故城,讓賀将軍率領救火、磐石、選鋒三營對故城正面的叛賊起了雷霆萬鈞的攻勢,很快就會把正面的虛弱之敵一舉打垮!”
許平追問道:“趙大人,那我們的任務是什麽呢?”
“我們的任務就是盡快趕到吳橋。在吳橋和德州之間有一個隸屬東森營的補充營,現在那裏有兩千補充兵,金大人給我趙某的命令是很明确的,我必須盡力搜集每一個能戰鬥的士兵,然後在德州建立堅強的防禦——毫無退縮的防禦。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這就是我要帶領你們這些好漢去做的事。賀将軍擊潰正面的敵軍後,就會迅向南轉來增援我們,新軍營直衛現在可能已經在路上了。”
“我們在直衛抵達前,堅守德州就可以了?”
許平最後這句問話引起一片笑聲,趙敬之也不禁莞爾。這次志願跟随趙敬之出戰的志願者中有還有幾個也是他從半路上搜羅來的救火營軍官,雖然這些不在第一線效力的軍官多也是第一次上戰場,但至少他們的資格都比許平老得多,而且也受到過更充分的訓練。或許這些人覺得許平的問題有些給救火營丢臉,于是他們就都挺胸向趙敬之保證:“趙大人,我們是不會讓你失望的,我們救火營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
許平在加入救火營後,千總長官領着大家站在救火營的蛇旗下,講述過救火營一次又一次的輝煌勝利。許平的長官将把總旗交在他手裏時還對他說過:“隻要你的手裏還握着這面蛇旗,你就會戰無不勝!”
包括曹雲在内,頭頂白羽的志願軍官們紛紛受到感染:“放心,趙大人,有我們救火營在,德州的防禦就堅不可摧!”
“是啊,本将要仰仗諸君了。”趙敬之向着大家緻謝:“吳橋的東森補充營,比平原的東森營所受訓練更少,幾乎沒有士官。現在有了諸君同行,本将深信定能将這支部隊使用得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雖然是工兵軍官,但許平也接受過基礎的指揮教程。又一次上馬後,他就開始默默地在心裏複習着學過的知識,努力回憶着這幾個月裏教官講過的每一個字。曹雲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偷偷地靠到許平馬旁低聲說道:“老許啊,我們可是工兵隊的小軍官,從來沒有指揮過步兵,到時候要是看錯了命令,那可是大罪啊。”
“按照條例軍規去辦就不會有錯。”這句話到了許平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他沖着曹雲笑道:“我們是救火營的軍官,敵軍從來都在我們面前望風而逃。”
從東光到吳橋有近百裏的路,趙敬之等人一路換馬急行,在天黑時分抵達吳橋。得知東森營補充兵的駐地距離吳橋還有三十裏路。趙敬之立刻下令草草吃飯,然後舉火出,一定要在黎明前趕到東森營的駐地。
被趙敬之一路找來的這群軍官立刻遵令進餐,最後一次換馬,然後點起火把冒着寒風出。
一路上趙敬之進行着最後的安排,漸漸輪到了軍銜較低的許平和曹雲,趙敬之派人來叫他們策馬到前排聽他部署任務。
這一路上,許平一找到機會就湊過去和趙敬之說話。聽說要交代任務,曹雲笑着對許平耳語道:“許把總的機會又來了,這次我倒要看看許把總還能向趙大人問些什麽。”
許平反問道:“多了解些情況有什麽不好麽?”
“沒啥不好,哈哈。”曹雲笑道:“許把總這一路問了這許多傻問題,估計趙大人一定是對許把總印象深刻啊。”
兩人趕到隊前,一左一右同時向領頭的趙敬之欠身抱拳:“趙大人,請明示。”
趙敬之一邊繼續策馬前行,一邊揮手讓兩人湊到他近前:“許把總啊,本将會交給你一個一百二十人的隊,你就是他們的臨時隊官,你的副官就做你的臨時隊副。”
“遵命,大人。”
“你接手這一百二十人後,從中挑選出三個把總和十二個果長,然後盡快地與他們熟悉。不需要嚴格地按照軍事條例來做,命令要盡可能地簡便,隻要讓他們能夠聽懂你的意思就可以。”
“遵命,大人。”許平利落地答道。
趙敬之滿意地點點頭,又一次确認道:“你們兩個都是工兵軍官,對?”
“是的,大人。”
“那在教導隊時都學過野外構築工事?”
“是的,大人,我們都學過一些。”
“很好,”趙敬之又交代道:“許平你的位置會在我主陣的左翼,你需要構築一個堅固的野戰工事,以防備賊兵的突擊。”
“大人……”許平遲疑了一下問道:“我們不是要堅守德州麽?”
趙敬之微笑道:“叛賊想通過德州附近的官道席卷我們大軍的側後,同時沿途奪取我們的補給。我們的任務是阻止叛賊通過德州附近的官道,而不是僅僅守住一座城。”
“所以我們駐守在城外?”
“是的,城内有地方官守衛就可以了。有我們野戰部隊的旗号駐紮在城外,叛賊是不可能無視我們而去強攻德州的。”趙敬之停頓了一下問道:“許把總都清楚了嗎?”
“明白了,”許平欠身道:“卑職明白了,我們的任務就是把叛賊死死地擋在德州,等待救火營和直衛來将他們一舉殲滅。”
“如果我對金将軍的命令沒有理解錯的話,”趙敬之沖着許平點點頭:“就是這樣。”
夜空中驟然響起尖銳的哨音,黑漆漆的官道兩側傳來利箭破空之聲,緊接着還有火铳射的爆破音。許平盡力控制住胯下不安的坐騎,回頭看向身後的隊列,隻見本來安靜有序的縱隊隊伍中,現在已經火把亂晃,不時有一支支羽箭飛入明軍馬隊之中,火光中似乎已經有人掉下馬去,人喊馬嘶嘈雜地響起。
“夜襲!夜襲!”
聽到“敵襲”的叫聲,許平下意識地按照教導隊的條例接了後半句:“滅火!”
差不多在許平條件反射地喊出後,無數同樣的“滅火”聲在縱隊中同時響起。許平一甩手就要把手中的火炬向外扔去,但猛地一聲大吼炸開在耳邊:“不要滅火,沖!沖過去!”
出這吼聲的正是趙敬之,一轉眼他就反映過來,這裏的伏兵隻可能是滲入明軍防線後的叛軍小股遊騎,不會有多少人,實力也就是能劫殺幾個信使,根本不可能同數十人的騎兵隊交戰。他們這種突然的襲擊就是指望明軍自己滅火然後陷入混亂,趙敬之跟随鎮東侯多年,南征北戰中也曾多次遇見敵人施展過類似的戰術。
隻有許平、曹雲等幾個最近的人聽到趙敬之的聲音,這命令聲被淹沒在長長縱隊中一片“滅火”的呼喊聲中。随着整個縱隊後方迅變成一片漆黑,叛軍全部的火力都壓過來,緊貼着許平的一個衛士被羽箭射中脖子,大聲慘叫着一個側翻就摔下馬去;另一個衛士的馬匹不知是被火铳擊中還是受驚,蹦跳着沖向路邊黑暗的叢林,那個騎士扔下火炬奮力抱着馬的頸部,努力不被扔下馬背。
“沖,快,不要管他們了。”趙敬之知道後面此時已經陷入混亂。根據條例滅火後,那些軍官肯定會按照條例迅進入道路兩旁,準備與潛伏在暗處的敵人展開夜戰,這些進入黑暗夜色的軍官們,不到天明根本無法再次召集起來。又有一個衛士翻身落馬,趙敬之高舉着火把沖在最前面:“跟着我沖過去啊,兒郎們,他們不敢舉火,是無法追上我們的。”
許平一聲不吭地夾緊馬腹,學着趙敬之的模樣擎着火把疾馳,轉眼間就把火铳聲和尖銳的哨聲抛在身後。一口氣跑出足有數裏後,趙敬之才勒住馬,回望去:“隻有你們兩個跟上來了麽?”
許平回過頭,他背後隻有曹雲一人,趙敬之搖頭道:“等他們潛伏到天明時,那些叛賊早就不知道逃開多遠了。唉,條例、條例,終歸還是不能取代實戰啊。”
“繼續前進,我們天明前一定要趕到……”趙敬之話沒說完就一個筋鬥從馬背上跌下來。
“趙大人!”許平驚呼着翻身下馬把滿臉是血的趙敬之抱起來,他感覺自己手上暖暖的,借着跳動的火焰許平看見滿手的鮮血——剛才趙敬之被火铳的流彈擊中,咬着牙堅持到現在。
趙敬之掙紮着從懷裏掏出幾件東西:“我……我的腰牌,還……還有金大人的……的手令,你們天明前一定……一定要趕到,命令……命令他們立刻出,在……在德……德……德州部署好……”
看着許平把趙敬之開始變冷的身體平放在地上,曹雲長歎道:“離東森大營沒有多遠了,我們就差了這麽一點點。”
自從趙敬之倒下後,許平就如同丢了魂魄一般。他仿佛沒有聽到曹雲的話,木雕般地盯着趙敬之的屍體一動不動,良久才出一聲夢遊般的聲音:“這該如何交待才是?“
“帶着趙将軍的遺體,返回我們來時的吳橋哨所,讓他們六百裏加急報新軍參謀部。”曹雲一邊說,一邊轉頭觀望着漆黑的四周,到處都是一片死寂。
可是許平好像還在夢裏,單膝跪倒在地,嘴裏喃喃地重複道:“這該如何是好?這該如何是好?”
“許兄弟……”确定周圍沒有異常後,曹雲俯身輕輕拍一下許平的肩膀,又一次輕聲叫道:“許兄弟。”
“我們沒有差,”許平突然一躍而起,擡頭望了望夜空,望着通向德州方向的官道:“我們還是要繼續趕路,前往東森大營,命令他們立刻出前去德州部署好防禦。”
許平臉上盡是毅然之色。曹雲看着他的臉色輕輕搖頭道:“老許,我知道你現在很傷心,但是你别說胡話好不好?”
“我沒有說胡話。”許平的聲音變得愈堅定有力,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我就是要立刻趕往東森大營,讓他們執行金将軍和趙将軍的命令。”
“他們憑什麽聽你的?”曹雲反駁道:“他們憑什麽聽一個救火營小工兵把總的?”
“曹兄弟說得一點不錯,他們确實是不會聽一個救火營工兵把總的。”許平連連點頭。他再次跪倒在地,從地上拾起趙敬之的幾份遺物,包括趙敬之的望遠鏡。望遠鏡這種器械可真是好東西,它甚至還是新軍中身份的象征。像許平這樣的工兵軍官應該也配有望遠鏡,不過新軍的軍器生産才剛剛起步,現在這種珍貴的單筒望遠鏡還沒有生産出來幾隻,隻有一線的高級軍官才能擁有它。許平拿着趙敬之的兵符、腰牌、還有金求德的文書,把它們示威似地向曹雲揚了揚,小心地塞進自己馬背上的袋子裏:“但是他們會聽金将軍的,會聽一個遊擊将軍的。”
“但是趙大人已經死了,他們憑什麽相信你說的是趙大人的命令?剛才聽趙大人的意思,金大人給的也不過是一個模糊的命令,隻是讓東森大營服從他派去的人的指揮。”
“沒錯!”許平表示同意,他臉上露出微笑,伸手解開自己身上的盔甲:“我就是金大人派去指揮東森營的人。”
許平脫下自己的衣甲,又蹲下身開始解趙敬之身上的軍服、盔甲:“我是遊擊将軍,東森營會聽金大人的,也會聽我的。”
曹雲看着許平把趙敬之的盔甲套在他自己身上,吃驚地說道:“冒充長官,根據軍法條例是要處死的。”
“我知道,”許平滿不在乎地繼續把軍服、盔甲仔細系好:“但是我執行的就是趙将軍的遺命,這一點金将軍到時候必定能明白。”
新軍每個士兵都給腰牌,腰牌就是新軍官兵的身份證,上面有他的姓名和手印。但是腰牌上不會有這個人的職務,不然每一次變動就得重新做一遍腰牌,而且在戰場上的臨時任命也會變得不可能。所以,所有新軍都是靠軍服、盔甲上的标識來識别對方的軍銜的。許平系好腰帶,把趙敬之的腰牌也一起别在懷裏,對着曹雲笑道:“現在我就是遊擊将軍許平了。”
許平做着這些動作的時候,靜靜站在一旁的曹雲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等許平再次挺直身體看着他時,就聽曹雲冷冷地說道:“根據軍法條例,我必須得舉報你。”
“我知道,但我希望你把這個舉報拖延到我軍取得勝利之後。”許平翻身上馬,向曹雲伸出手:“來,把火把給我,你可以和其他人一起躲上一夜,然後報告說我失蹤了。”
曹雲仍一動不動地站着。許平歎口氣俯下身,手臂一伸就把曹雲的火把奪過來。許平把火炬高高舉在身側,火光中他那張無所畏懼的面容也變得更加明亮,上面甚至還有一個漸漸浮起的微笑:“注意保暖不要凍死了,曹兄弟。”
這時曹雲才緩緩收回他空舉着的手臂,他冷着臉看了許平一會兒,搖頭道:“不,我還是要親自舉報你。”
說着曹雲也翻身上馬:“但我同意等我軍大勝後再去舉報你,走,一起去東森大營,看看兩個工兵小軍官和兩千名補充兵,是如何對抗蜂擁而來的幾千賊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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