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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并沒有開心太久。
在那顆頭顱下,還壓了一張紙條,紙條微微泛黃,帶着他不熟悉的花香味道。
他借着火光仔細地看,上面的字是——
“認賊作父,開心嗎?”
什麽意思?這是什麽意思?什麽認賊作父?這紙條是在指誰?
小啞巴手一松,直覺性地想要丢掉這張紙條,卻還是克制不住地看向了它的背面。
背面,也寫了一行字。這字清秀端方,卻讓小啞巴突然升騰起一股極其想吐的惡心感。
——“當年爲一己私欲,害你全村人流離失所、客死他鄉的,你自己不清楚是誰嗎?”
不清楚,他不清楚!
就算當年他查到了,那也是那些去查探的人故意騙他的!
他明明已經将那些騙子都殺了,怎麽還有人說這種謊話來戲弄他!
小啞巴将紙條攥在手心,内力一運,将整個字條震得粉碎,瞬間消失在了漫天紅光裏。
他要回去,他要把谷主的頭顱帶回去,他要給谷主下葬!
他這樣想着,腳步加速,便要運起輕功。可體内的内力卻突然繁雜起來。
說是不在意,可明明還是在意的。而且,在意極了。
他腳步一頓,隻覺得全身的内力都因再次被挑開傷疤的痛楚而沸騰起來,他壓不住這突然暴躁的内力,身子一彎、便吐出了一口鮮血。
小啞巴用手拄着腿,大口喘着粗氣,身前卻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這些人急急沖到此處,一見到他以及他懷中猙獰可怖的頭顱,便有一年輕男音脫口而出道——
“難道你不僅殺了錢成,還殺了你們谷主?”
什麽?
小啞巴擡起頭,眼前已站了許多人。
打頭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南堂館館主,閻浩。而他身邊的閻榕飛,正是剛剛出聲質問的人。
他們在說什麽?難道這果然是他們算計好的嗎?
小啞巴的腦子一向靈活,這也正是他能以一孤兒之身得到柴友信賴的原因。
但他現在卻已反應不及,剛剛的心脈劇震讓他還在陣陣發暈,腦海中的鳴音響個不停、震得他耳朵疼。
他甚至已聽不清這些人到底在說什麽了,他現在隻想馬上趕回行休谷,好好安葬谷主。
他踉跄着往前走,腳步虛浮得很。對面的閻榕飛見他如此,手不自覺地便搭在了自己的劍柄上。
這可是個好機會,如果能趁現在殺了他——
“小啞巴!他們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突如其來的一聲質問,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紛紛回頭望去。
不遠處,石鶴不知什麽時候已趕了過來。他似乎來的極其匆忙,氣息還稍有不穩。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了小啞巴,冷冷道:“到底是不是你幹的?”
石鶴在懷疑什麽?在懷疑他殺了谷主?就因爲别人的幾句挑撥,他就懷疑自己了?
小啞巴閉上雙眼,苦笑一聲。突然想起了以前柴友對石鶴的評價。
“無謀無勇,一無所長。”
若不是柴友記挂着石鶴當年于他困窘時相助的滴水之恩,石鶴哪能這麽安穩地當着長老、現在還跑來質問自己?
他有心想現在就擊殺了石鶴,□□篡位,登上這谷主之位,替柴友将他的野心繼續下去。可他也知現在的自己内力不支,隻能将這心思深埋,留待以後再說了。
然而,小啞巴雖然能等,别人卻等不及了。
閻榕飛的長劍已然出鞘,劍光與火光相應,閃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這一劍既不算有力,也不算快速,以小啞巴的身手本能輕松躲開,可他現在已受了傷。五髒六腑的灼燒感和大腦的混沌讓他根本無法反應,隻能與在場所有人一樣,略帶驚訝地看着那把劍準确無誤地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衆人皆被這變故吓了一跳,閻榕飛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他将長劍抽出,毫不猶豫照着小啞巴的喉嚨處一揮。
劍光凜冽,毫不留情地斬斷了少年纖細的脖頸。奔湧出的鮮血直接染紅了閻榕飛的衣擺。
閻榕飛看着地上兩顆滾動的頭顱,長舒了一口氣。回過身,卻發現父親并沒有用誇贊的眼神看着他,反而略帶惱怒。
“父親?”閻榕飛上前一步不解道。
閻浩無奈地歎道:“糊塗啊!”
這事情分明有詐!可事已至此,已無退路!閻浩回身,咬牙發狠地看向了還傻站在一旁的石鶴。
閻浩目中的兇光被漫天火光映得清清楚楚,石鶴一對上就打了個寒顫,立時便想後退。
可他哪裏是閻浩的對手!
閻浩自閻榕飛手中接過長劍,朝轉身要跑的石鶴當胸擊去。(
寒芒瞬間洞穿了石鶴!他低下頭,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從後背透過的劍尖,身心一軟便跪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見瞬間除了兩人,閻榕飛喜形于色,對閻浩道:“爹,您剛才爲何說我糊塗?除了這兩個心腹大患難道不是好事嗎?”
閻浩搖搖頭:“我早已說過,這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小啞巴和石鶴出現的時間都太巧了,恐怕有詐。”
閻榕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會有什麽詐,隻當是父親多疑,勸道:“可事已至此,我們還是應當乘勢追擊啊!”
閻浩無奈道:“也隻能如此了。”
他們殺了行休谷的兩位幹将,已不能再收手。無論這其中包含了什麽陰謀算計,都隻能硬着頭皮去闖了!
閻浩當機立斷,朝身後子弟揮手道:“回去集結人馬,明日進攻行休谷!”
***
行休谷與南堂館正式開戰了!
這兩個門派明争暗鬥了許多年,真刀真槍地對上卻還是第一次。
行休谷失了兩個主力,本處境困頓,卻因哀兵之勢、反而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能來。
兩個門派拼了三天三夜,才勉強拼出個勝負。
三天之後。
整個行休谷中一片屍橫遍野,全谷之人所剩無幾。
而南堂館這邊也是死傷慘重,就連閻浩都滿身是傷。閻榕飛則更爲凄慘,被人用刀在左大腿處穿了個洞,可能以後都要不良于行了。
不過,好在勝了!
這麽多年的争奪終于可因一戰終結,南堂館的人也都松了口氣,喜悅非常。
但這喜悅卻并沒有持續太久。
突然跑來報信的,是被閻浩留在南堂館看家的心腹。既然能代替閻浩守在家中,其武功自然不弱。
隻是現在,這人渾身已被血染得通紅,看上去,竟比他們這些剛剛經曆了血戰的人更爲恐怖。
閻浩連忙扶住已奄奄一息的人,震驚道:“館中出事了?”
那人虛弱地點了點頭,掙紮着道了句:“鬼 鬼 ”
鬼?
什麽鬼?
閻浩還欲再問,可這人已然氣息全無,死在了他面前。
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這毋庸置疑,而且很有可能比自己預料的還要糟糕。
閻浩這時終于确信,整件事情确然有第三方在其中暗布棋局。但江湖紛争,本就要靠拼才有機會。事已至此,也是自己的決斷使然。
一戰剛勝,南堂館的人雖都疲憊,卻士氣大好。聽說館中有異,便都自信滿滿地跟着閻浩一路浩浩蕩蕩地回了本家,大有一副氣吞山河的架勢。
隻是當他們大張旗鼓地到了館中時,卻蓦地一怔。
館内竟沒有絲毫混亂,更沒有他們所想的危機四伏、鸠占鵲巢。
館中,隻有三個人。
當中的一名少女一身如火紅衣,正坐在門口的石獅上笑眯眯地看向他們。她神情中沒有一點緊張或是戒備,就像是個鄰家路過的妹妹,見到他們時甚至還愉悅地晃了晃腳尖。
少女左側,則站了一名白衣少年。少年腕系白绫,眉目冷清,站的筆直不動。看見他們就跟沒看見一樣、神色不變,眼中亦波瀾不驚。
最後一個人,則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這男子一身青色長衫,嘴角含笑,看上去像是個書生般溫潤儒雅。見他們浩浩蕩蕩一行人趕過來,這男子似乎有些無奈,低頭淺笑道:“你們派來這麽多人,莫不是害怕我們了?”
閻榕飛聞言,冷哼道:“是你殺了我們的人?”
青衣男子擡頭微哂:“人是殺了。但是不是你們的人,我可就不知道了。”他笑得溫和極了,就像是在與好友辯解書中的一段句詞般從容,“畢竟他身上也沒刻着你們南堂館的名字呀!”
這話簡直堪稱厚顔無恥!
南堂館以運镖起家,館中很多兄弟都共同出生入死過。更何況經過這幾日的血戰,他們之間情誼更是增添了幾分厚重。現在聽這男子不僅殺了自家兄弟,還做如此嘲諷,當即俱是怒火騰起,紛紛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面對着面前衆人排山倒海的殺氣,青衣男子卻隻是輕笑着搖了搖頭,淡淡道:“分明求生有路,卻偏要求死。奈何,奈何!”
他話音剛落,人已離開了原地。
閻榕飛隻覺耳側有利劍出鞘之聲,剛想看個究竟,卻忽覺頸間一痛。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握住自己墜于身側的長劍,卻發現劍已離主,此時正被那青衣男子握在手中細細打量。而劍上,鮮血簇簇滴落。
那是誰的血?他伸出手摸了摸脖子,卻隻摸到了滿手血污和一道深深的血痕。
這青衣男子的速度實在太快!衆人還未反應過來,閻榕飛便已趴倒在了一片血污之中。
閻浩呆呆地看着這場變故,直到閻榕飛的整個屍身都已被粘稠的血液包裹起來,他才徹底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跪在地上哭嚎出聲。
“好吵!”李紅袖撇撇嘴,摸了摸石獅的耳朵,對白七悠道:“七悠,你讓他安靜下。”
白七悠看也不看她,人卻已離了原地,走到了閻浩身前,居高臨下地望着閻浩。
閻浩擡起頭,雙目赤紅,狂怒道:“我與你們有何仇怨!竟殺我獨子!”
白七悠聞言竟輕輕點了點頭,認真回道:“無仇無怨,但你有錯。”
“什麽?”閻浩被他這突然一句說得一怔,不自覺反問道。
白七悠從懷中拿出了一枚精巧的樹葉。
這葉子粗略一看并無什麽奇特之處,然而仔細琢磨卻能發現,這上面居然用銀線繡了字!
樹葉何其脆弱,輕撚即可破碎,竟有人能将其施以針線,還做得如此精巧!
閻浩從白七悠手中接過樹葉,仔細打量。
這枚葉子他确實是見過的,就在不久之前,他的書桌之上。
可那時他哪裏想到薄薄一片樹葉竟有這樣的玄機,随意一拂,便将其擲于桌下未在問津。
而他現在再看着這個樹葉才發現,這上面竟是有字的——
“半月之内,讓出南堂館。違者,死。”
閻浩抖着手,一時無言,片刻後竟仰天大笑起來。
他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自己這是被人選做了踏腳石啊!
這樣的心機、這樣的手段,哪裏是他能逃脫的了的呢?
閻浩沉下雙眸,握緊了被青衣男子随意扔在地上的、還染着愛子鮮血的長劍。即使已知必死,但也要再搏一次!他畢竟是南堂館的館主,怎能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掉?
他持劍拄地,想要掙紮着起身,卻突然一陣銳響炸于身畔。随即,手中一輕,這把上好隕鐵長劍竟就這麽斷爲了數節,隻留下了一個孤零零的劍柄!
伴随着這叮鈴破碎的聲響,有一個極爲好聽的男音從不遠處飄來——
“在下來遲,真是失敬了。”
此音剛落,便有一聲銳鳴憑空而起。這鳴音震得南堂館的人耳膜發痛,隻得不住揉捏耳朵加以緩解。可對面的三人,卻仿佛聽不見這怪聲般,一動不動,神情中卻帶上了恭敬。
伴随這詭怪鳴音,先有異獸收翅落于南堂館門前的旗杆上。
衆人隻擡頭看了一眼,便被這異獸吓了一跳。
此異獸雙翼、六足,一身羽毛如烈日灼灼。更詭異的是,它竟有三雙眼睛,每隻眼睛中都帶着令人不敢直視的寒芒,銳利地掃視着下方衆人,就像是個巡視于人間的天神!
這是什麽怪獸?爲何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
衆人心中叵測,一時竟皆被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隻能呆呆望着。
而待異獸落穩,片刻後,方有人從遠處悠悠而來。
說是人,其實看不明晰。因這人竟于空中從容漂浮,背上附了一對寬廣的巨大“羽翼”。這“羽翼”窄而長,翼身通體暗藍,輔以暗金色骨架,翼面則以金線于中央紋了細緻紋絡。
如此遠遠望去,那人竟像是個自由往來于天地之間的蝙蝠。幽隐詭谲,又帶着避無可避的煞氣。
此人翩然落于閻浩身前,未被面具覆住的半邊嘴角微微翹起,柔聲道:“我剛見您擡劍,還以爲您是要尋死,便出手阻了一阻。呵呵,沒吓到您吧?”
閻浩冷哼道:“你會這麽好心?”
這人溫和搖頭,回道:“不是好心。而是說好了我來殺你,你就必須得死在我手上。自殺怎麽行呢?”
他這話說得輕佻随意,就像是哄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閻浩被氣得渾身發抖,仇恨地怒視着他,喝道:“這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你我素不相識,你怎能下如此毒手?”
“素不相識?”這人将這四字幽幽念了一遍,片刻,再度莞爾,“哦,是了,在下還未向您介紹自己呢。吾名唐原。”
他介紹得認認真真,旋即又道:“現在我們可不算是素不相識了。”
唐原俯身看向閻浩,眼中陰煞,微笑裏亦帶着陣陣寒氣——
“所以,我可以殺你了嗎?”
他這問題根本沒有要閻浩回答的意思,右手附上閻浩的後背,直接斷了其心脈。
其餘子弟見這幾人在片刻之間先後殺了自家館主和少館主,皆又懼又怒。打頭的一個壯漢,提刀而起,低喝一聲就要朝唐原砍來。
唐原卻并不理會,甚至沒有擡眼看他。
又是一陣亂人心神的長唳,酸與先于那壯漢而動,速度極快地俯沖了過去。
紅光極盛,在所有人的瞳孔間映出了一片凄慘的顔色。
而偌大的一個壯漢,竟就在這頃刻間便被吞噬了個幹幹淨淨!聽到那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聲,衆人俱是心中一抖。
這是什麽怪物?這世上怎麽會有這種東西!這些人到底是誰?!
已無需再戰,亦無心再戰。
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松開手,任由武器“噼裏啪啦”地掉在地上。
顧惜朝于唐原身側,淺笑道:“公子,可要斬草除根?”
“不必。”唐原微微斂眸,“野火燒不盡。若是他日這草阻了我們的路,再斬便是。”
他神色随意,卻在隻言片語中定了這幾十人的命運,與此後江湖幾十年的格局變換。
從此,江湖中再無行休谷與南堂館。
有突起之異軍,名千杯客。取而代之。
其主不詳,似名唐原。
***
行休谷與南堂館這一戰,元原策劃了很久。
沒有什麽戰争是可以一觸即發的,所有的矛盾都需要日積月累。是以這些年裏,元原一直派人前來混入兩方之中,時不時地騷擾一下對方。
這兩個門派之下,子弟衆多,記名者少,自然也很難确認彼此身份,便将這些挑撥皆信以爲真。自然雙方矛盾日益增多。
隻不過,沖突雖已到位,卻還需要一個□□。
而這個□□,就是行休谷谷主柴友的死。
宋甜兒的武功天賦遠勝尋常人,丁楓又爲其找來了各種适宜秘籍、兼以元原從系統中取出的藥物輔佐,短短十幾年間,便足以淩駕于江湖中大多數人之上。
對付一流的高手,或許隻能勉力爲之。但對付柴友這種等級的人來說就綽綽有餘了。
隻不過,柴友作爲一個重要的轉折點,當然不能簡單死去。
他必須死的有價值。
爲了實現他的價值,元原也終于派出了自己在行休谷中埋了多年的那枚棋子——
錢成。
錢成雖愛留戀于煙花之地,卻并非無情之人。
當年柴友爲奪田征地,逼得繁家村全村人走投無路、幾乎盡數亡于求生途中。這村中之人,不僅有時年尚爲幼子的小啞巴,還有因此事而失去了父母妻兒的錢成。
滅門之仇,不共戴天。隻是錢成清楚,單憑自己根本不能動搖其分毫。恰逢此時,他遇到了元原,彼時年方七歲的元原也給了他一個機會。
十年隐忍,錢成不可不謂心志堅定。能在柴友這樣的人身邊混得如魚得水,其聰敏睿智也可見一斑。
說實話,對于這樣的人才,元原其實有些舍不得他死。
隻可惜,他的死,卻也是元原這一局的重要一環。
半月之前,錢成按照計劃故意給柴友留下了一些足以證明自己有異心的蛛絲馬迹,引起了柴友的懷疑。而後,柴友派去查探的人所帶回的關于其身世的結果、更是足以讓柴友推理出其背叛的緣由——
亡族之恨令其忍辱負重,蟄伏于行休谷中、與另一勢力暗中有所往來,這個勢力可能正是南堂館,也可能是其他的組織。
但其有異心,确實毋庸置疑的了。
柴友做事向來幹脆利落,得知錢成背叛便生了将其除去之心。隻是他生性多疑,除了小啞巴外,信任的人不多。
錢成在谷中十年,關聯甚廣,其死亡之事若是處理草率、或有不妥。柴友便派小啞巴偷偷尾随于其後,以尋找一個恰好的時機,将其除之而後快。
隻不過,還未等小啞巴動手殺錢成,柴友卻先于錢成一步,被宋甜兒殺死了。
小啞巴人雖聰明,卻很有些愚忠。雖其主已逝,卻仍想着要完成柴友的最後一道命令,按照計劃、殺了錢成。
可他不知道的是——
從容赴死,也是錢成接到的最後一道命令。
是以當日,錢成便與往日一樣,在街上遊蕩。先是吸引了滿街的注意,又故意去南堂館的劉大娘攤前惹事。
李紅袖此前已給了錢成許多關于南堂館的情報,他自然也很清楚這大娘脾氣火爆,肯定會動手。這樣一來,南堂館便被牽扯到了這件事中。
而且如此一鬧,也吸引到了足夠多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南堂館随即便派出了人悄悄尾随其後,正好見到了自以爲時機恰當的小啞巴下手殺害錢成的一幕。
這之後的導向便簡單多了。
南堂館既了解到了所謂“真相”,依閻浩的多疑性情,自然會繼續探查。柴友之死雖被謹慎隐瞞,但終究瞞不過對方的細緻查探,最終也确實悉數被南堂館洞悉。
而那一把火的作用也極爲單純,不過是爲了引小啞巴前去而已。
依小啞巴的機敏,自然能感覺到這火燃的不尋常,且他又和柴友一樣的自負、不肯相信旁人,自然會親力親爲,親自前去。
之後,故意将柴進的人頭放于彼處,以人頭擾亂小啞巴的心智,使其内力受損。而被刻意引去的南堂館和石鶴更是将這場笑話推向了高/潮。以當時之境,無論是南堂館還是石鶴,總有一方會對小啞巴動殺心的。
何況,就算當時小啞巴未死,事後補個刀,栽贓嫁禍給任意一方、也足以推動整個事态向元原想要看到的方向發展了。
在元原的計劃中,小啞巴是必須要除掉的一個人。因爲這小啞巴聰明過人,又沒有野心、隻盲從于一人,而且現在他盲從的這個人還已經死了。
這樣的一個人,幾乎沒有弱點。
如果不除掉他,之後諸多計劃都有變數,而他一死,其他諸事便沒什麽懸念了。
面對這種似乎輕而易舉的勝利,即便是狡猾如閻浩,也終究難耐這誘惑,犯下人都難免會犯的錯——
比起虛幻的敵人,更急于打垮真實存在的敵人。
所以雖然知道有詐,閻浩卻還是自鳴得意地抓住了攻擊行休谷的機會,想要将其打垮。
可世事往往如此。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赢時自然歡欣雀躍,卻不知,對方死後,他就是下一塊磨刀石。
一個欲以吞噬人血肉來強大自己的惡魔,哪會給旁人留下絲毫喘息的餘地。
***
陸西。生歸河西,屠蘇鎮。
分明還是初冬時分,此地卻已冷極,除了常開不敗的獨語花外,千花萬木皆已凋零。
隻是這裏的風景雖顯衰敗,行人卻多帶恬淡歡喜之色。
路旁擺攤的阿哥今天穿了身厚厚的褐色棉衣,頭上的帽子也縫了密實的貂毛,将他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他賣的都是些手工編織的小玩意,都是他媳婦提前一天在家做好的,由他拿出來賣。
他站在攤前,雖然無聊,卻并不因這寒冷天氣而感到痛苦。
此時氣候雖寒,但媳婦縫制的衣服和帽子都暖和極了。還有他剛剛吃完的、媳婦給自己準備的暖烘烘的馄饨,實在讓他心中既熨帖又感動,心中暖洋洋的,臉上自然也是笑意滿滿。
隻不過心情雖好,但在這樣天氣裏出來的客人确實不多呢。要是不把這些東西都賣掉,實在是辜負了媳婦的一片心血,而且,也沒辦法給她買那個好看的簪子了。
思及至此,阿哥連忙振作起來,清了清嗓子,開始吆喝。
“诶嘿!走過路過的朋友們不要錯過啦!這些小玩意都是我媳婦親手做哒!便宜又好看哦!”
這一吆喝還真的多少起了點作用,果然圍了幾個路人上來打量。這幾個路人有的摩挲,有的叨咕,還有的一問了加錢就搖了搖頭的。
哎,可惜,這些人一看就是隻圍觀、不掏錢的。
難道還真沒誰是誠心買貨了的嗎?
阿哥不死心,再接再厲地掃視着每一個來往的行人。沒想到,這一掃,還真讓他掃到了正主!
不遠處,有個男子牽了一匹駿馬,信步走來。這男子穿的并不多,在都裹得嚴嚴實實的人群中顯得很是突出,偏他還一副全無所覺的樣子,從容地像是正步于七月的暖陽中一般。
看來這是個跑江湖的呀!而且看着就有錢!
阿哥心中一喜,擡高了音量,吆喝道:“诶!走過路過的朋友們!想買點小玩意回去給自家娘子不要錯過啦!我這攤子上可都是好東西啊!”
他這吆喝十分之賣力,那人果然聽到了這聲音,朝這邊望了一眼,便走了過來。
見那人走近,阿哥細細打量了他一番,更是在心中暗贊了一聲。
這人竟生了一副極好的容貌。濃眉秀目,英氣非常,更有一身卓然于衆人之間的優雅氣度。他行到阿哥攤前,笑着摸了摸鼻子,道:“剛聽阿哥您道有小玩意可以買 我想給我弟弟挑點禮物。”
“弟弟?”阿哥殷勤道,“令弟多大啦?”
“十七了。”
十七?那看來已看不上那些讨巧的小玩意兒了,還是得準備點實用性強的。
阿哥眼珠一轉,有了主意,對男子道:“你那弟弟可是習武之人?”
男子答道:“正是。”
阿哥又問:“習劍否?”
“然。”
那就好辦了!阿哥一彎腰,從攤位地下的小筐裏掏出一個綢緞制的小包裹來。
這包裹雖小,卻别有洞天,裏面竟裝了許多不同款式樣貌的劍穗,各個編織細緻,顯見其制作者手藝之高超。
男子倒也不糾結,簡單掃了幾眼,便挑了一個天青色的劍穗拿到手裏仔細檢查了一番,見沒問題,這才爽快地付了錢。
阿哥暗道沒看錯人,心念一轉,又道:“要不要再給令弟挑點别的東西?”
男子興趣不減,問道:“還有什麽?”
阿哥聞言連忙再次彎腰,又扯出了攤位下的另一個小筐。
這筐中東西就不多了,隻放了一隻精巧的小帽子。這小帽子以絨線制成,通體淺藍,上面還用線編了兩個精巧的小耳朵。
男子一見到這帽子就笑了起來,似乎覺得自己的弟弟若帶上這帽子會很是好笑的樣子。
“怎麽?您不喜歡這個嘛?這帽子可本來是我媳婦讓我捎給我小舅子的,偷偷賣給你啦!回去再讓我媳婦再重新做個。”
男子結果帽子細細打量,眼底嘴角都綴滿了笑意:“很喜歡。隻是想不出我弟弟帶上這個帽子會什麽樣子。感覺 會很有趣呢。”
腦海中一瞬閃過那個孩子向來乖巧的面容很有可能因這帽子破滅掉,男子就十分想笑。
他笑眯眯地遞了點錢給阿哥,接過這帽子在手中細細摩挲了一會,歎道:“希望他能喜歡吧。”
阿哥見終于賣出了貨物,心情極好,搭了句話道:“你那弟弟聽起來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啊!”
“是啊。”男子無奈道,“他定了的事情,别人都改不了。”
他這樣說着,面色上又多了點感傷:“不過我也已有三年未曾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是否一切都好。”
“這樣啊 ”阿哥雙手拄在攤位上,也跟着歎了一聲,“但是現在的孩子啊,确實也都挺了不得的。比如說,那個無争山莊的原随雲,據說雖然目不能視、劍法卻十分了得!過幾日還要破格參加試劍大會去呢。”
“是嘛!”不知爲何,男子的笑意竟加深了些,“果真進步不小。”
阿哥不以爲意,繼續道:“還有那個千杯客的唐原,年紀也不大,據說還未及弱冠呢!你看看人家那算計,三天啊!就三天!兩個不小的門派、居然真的被他弄的說沒就沒了!”
男子笑意一斂,微微皺眉道:“千杯客?唐原?”
“咦?您不知道?”阿哥驚訝道,“就是前些時日在江南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位呀!據說那個唐原把行休谷和南堂館都算計了,不廢吹灰之力,就讓這兩個門派自相殘殺了!”
男子搖搖頭道:“那兩個門派也并非什麽名門正派。欺壓弱小、殘害無辜的事情并沒少做。隻不過,唐原如此作爲,也着實太過狠厲。而且說到底,也不過是私欲使然罷了。”
阿哥贊同道:“是呀是呀!就是這個道理,哎呀,還是您這樣有文化的說的透徹!”
男子笑笑,不再叙談,隻對阿哥道:“便幫我将這兩件東西包裹起來吧!”
他看着阿哥忙活的身影,心中卻還在反複地想着剛剛這阿哥說的話。
沒想到,雖是相近年齡的孩子,那唐原的行事性格卻和雲兒截然相反呢。
和這唐原一對比起來,他家雲兒真是可愛多得多啊!不知比其強多少倍呢!
他在心中嘀咕的時候,小哥已經将禮物都包好了。小巧的盒子搭配着漂亮的花布,顯得既可愛又鄭重。
男子滿意地接過阿哥整理完畢的禮物,也不再多留,縱身上馬。
他确實已太久沒見過雲兒了,剛剛與那阿哥叙談一番後,竟十分想他。也不知這孩子整日忙于練劍,有沒有好好休息呢?
好在,馬上就能見面了。
男子勾起唇角,輕勒馬繩。駿馬長鳴一聲,一騎絕塵而去。
所朝向的,正是秋甯劍谷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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