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位顧命大臣的計劃中,一會兒,新帝賜酒,将由毛溫韋把鸩酒敬獻上來。可如今,毛溫韋跟鄭國泰拼鬥中,誰來獻酒?
在三位顧命大臣還沒有想出應對之策時,風染瞧向風賀響響,又看了看禦案後的九龍禦椅,溫容道:“如今,你已是皇帝,爲父不方便再坐在那上面。響兒,把那椅子搬過來,爲父就坐在門邊。”
昭德殿上,又不是隻有那九龍禦椅,稍遠一些,另有書案桌椅,甚至還有床帏躺榻,這些都可以供皇帝理政閱折疲累了,短暫休歇之用。然而,風染似乎就指明了那禦案之後的九龍禦椅。風賀響響幾乎沒有多想,走過去,親自把九龍禦椅給風染搬到了殿門前面。
風染一臉倦色地坦然坐上九龍禦椅,舒了口氣,仿佛累着了,半眯着眼,斜斜地倚坐着,隻是手上玩耍着暖壺的提鈕,撥弄得叮咚作響。
那清脆的叮咚之聲,似乎一聲聲都撥動着三位顧命大臣的心弦,病态而又顯得羸弱的風染,其氣勢與風華,仍不是他們所能匹敵抵禦的。風染淡淡地橫了他們一眼,說道:“三位且請稍安勿燥,鹿死誰手,一會就見分曉。”
三位顧命大臣一聽,就知道風染已經知悉了他們精心圖謀的籌劃,頓時面如死灰!隻是于昌興覺得自己等人精心布局,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怎麽會被風染如此輕易地破解了呢?強顔怒道:“好,那便看看到底鹿死誰手!”
風賀響響想到鄭修年和鄭修羽有可能已經落入三位顧命大臣之手,頗有些不安地叫道:“父親,少保和年表叔……”
風染把手一擡,淡淡道:“他們即便招人暗算,暗算之人亦不敢随便下手加害,你且放心。”又輕輕地加上一句:“響兒,率軍之要,首先要學會審時度勢,冷靜判斷敵我形勢,分析勝負之數,不可自亂陣腳。”鄭修羽和鄭修年都是鄭家的要緊人物,在沒有徹底鏟除掉鄭家之前,便不敢霍然對鄭修羽和鄭修年下手。
這話的語氣說得甚是淡然,但在殿外毛鄭拼鬥的刀劍交擊鳴镝之聲中映襯下,風賀響響聽了,隻覺得驚心動魄。他是學過兵法,可他學得實在太過膚淺了,完全不能跟風染相比。
殿内靜寂,殿外毛鄭比拼很快就有了結束,随着毛溫韋的一聲慘呼怒喝,刀劍之聲曳然而止,但随即又是一陣更加密集的刀劍交擊之聲,想是毛溫韋的同僚,其他的禦前護衛看出不對勁,便一齊上前向鄭國泰動手。
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年,怎麽打得過一群禦前護衛?但看風染坐在禦椅上,一臉淡然,無動于衷,風賀響響再也忍不住了,推開殿門,喝道:“住手!都給朕退下。”定眼一看,鄭國泰已經制住了毛溫韋,把他抓住,當在身前,令得其他的禦前護衛攻擊時投鼠忌器,鄭國泰在被圍攻中,并未落于下風。
風賀響響到底是皇帝,自有皇帝的氣度和威嚴,皇帝親自現身喝止,那些禦前護衛攝于帝威,也不敢不從,便都慢慢地收了兵刃。
風染在殿内,淡淡道:“響兒,你早該拿出自己的氣勢來了。泰兒,先放了毛将軍。”
風賀響響跟鄭國泰幾乎同聲問道:“鈞子(哥)呢?”
風染淡淡笑道:“咱們手裏不是有現成的三位顧命大人麽?他們敢把鈞子和兩位鄭大人咋樣?”
談笑之間,就把局面掌控在了自己手裏,從容鎮定,成竹在胸,舉重若輕。風賀響響看着,心頭覺得沮喪,當三個顧命大臣裹挾脅迫他時,他隻充滿了無力感,他什麽時候才能擁有像風染這般從容不迫的氣派?
是啊,他應該像他父親說的那樣,拿出自己皇帝的氣勢來。可是當他在接見三位顧命大臣時,隐隐覺得三位顧命大臣說得有理,思路不由得被三位大臣帶走了,那氣勢不知不覺間就沒有了。這也說明,在他跟三位顧命大臣的心理較量時,他的氣勢被大臣的氣勢壓制了,才顯得他很沒有氣勢。皇帝的氣勢,是心理,能力,實力,魄力的綜合表現,并不是強行虛張聲勢就能假裝出來的,而是在舉手投足間的自然流露。
風賀響響不得不承認,三位大臣的進谏确然有打動他的地方,然而,跟風染這麽多年的父子之情,要叫他陡然下旨弑父,他又忍不下心來,心頭矛盾遲疑,才使得他在不知不覺間從心理到氣勢被大臣壓制住了,差點被裹挾着,實施了弑父!
風賀響響看着從容淡定的風染,隻覺得愧疚,質疑,敬慕,惱怒,不甘等等諸般情緒,堵塞在心頭,無比煩悶。
潘文虹袁星波于昌興三個被風染淡淡掃了一眼,隻吓得心頭狂跳,他們都是文官,哪是風染這個大魔頭大權奸的對手?他們本來是想借皇帝之手,猝不及防地給權奸下毒,将其毒斃。哪想到權奸一來,就識破了他們的精心籌劃,完全沒有下毒的機會。
“響兒,宣禦前護衛都統領葉方生大人。”
風賀響響傳了旨,站在門外的十幾個禦前護衛全都想動又不敢動的樣子,拿眼看着毛溫韋。而毛溫韋仍被鄭國泰擒拿着未放。風染坐在門邊,背對着門,淡淡道:“溫韋,好歹你叫我一聲風叔,風叔便點醒你一句,不管風叔跟你毛家有什麽過節恩怨,響兒總歸待你不薄,要不要遵從皇帝的旨意,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别以爲你帶這十幾号人守着昭德殿能困住誰。再說明白點,叫你傳話,是給你個機會。泰兒,放開毛将軍,你在門口守着……把殿門關上,這天,實在太冷了。敞着門,直往裏面灌風。”
因爲要跟姜太醫和三位顧命大臣密談,把殿上的伺候的内侍和貼身禦前護衛都摒退了出去,估計這些内侍和貼身護衛退出昭德殿後,被毛溫韋率領的禦前護衛拿下了。殿上無人使喚,風賀響響隻好自己去把殿門掩上。
九龍禦椅很是寬敞氣派,風染往椅子一邊挪了挪,道:“響兒,陪爲父坐坐,爲父有話跟你說。”然後風染便聽見門外有幾路腳步聲輕響着離開了,想必毛溫韋已經做出了決定,要麽派人去搬救兵,要麽派人去宣葉方生。
父子倆一起坐在九龍禦椅上,并不覺得擁擠,倒覺得親熱。可是,在風賀響響心裏,存下了毛皇後之死和先帝之死兩個死結,跟風染這般親親熱熱坐在一起,又覺得有些陌生,不免有些拘謹。
“響兒,你要知道,禦前護衛都統領才是禦前護衛的統帥,他們護衛着整個皇宮的安危,和皇帝出行的安危。這個人選需要他絕對忠誠可靠,一旦選定,你就可以把自己的安危交給他守護。禦前護衛自有一套機制,可以防止護衛們拉幫結夥和被外人收買利用,或給人以可乘之機。爲父不反對你把毛溫韋和鈞子安插進禦前護衛,隻是你不該讓他們脫離葉大人的轄制,破壞了禦前護衛的自我監督機制。是你自己給了毛溫韋機會……”風染看了三位顧命大臣一眼,又道:“應該說,是給了三位顧命大人遊說利用毛溫韋的機會。大約是三位大人看出機會,就用毛皇後的事遊說毛溫韋,再由毛溫韋說服這十幾個禦前護衛,起事動手,想挾制你,誅殺我。三位大人,本将軍可有說錯?”
潘文虹,袁星波吓得不敢說話,隻有于昌興憤憤道:“雙修妖人,殘害先帝,欺陛下年幼,圖謀我大好河山,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誅之!”
風染一點沒生氣,自顧自向風賀響響說道:“葉大人是你父皇留給你的老人,有他統率禦前護衛,宮中安危,你盡可放心。用人以才以忠,而不是論親疏。爲父這一向雖是病着,卻也盡可支撐着替你擔當一二,隻是爲父想你能夠盡快獨立處理朝政,才故意偷懶,躲在府裏養病。”說到這裏,又掃了一眼三位顧命大人,問道:“本将軍若不主動示弱,想來某些人也沒那膽量敢蹦出來興風作浪,是不是?”
這回,連于昌興都沒吭聲了。先帝一死,風染吐了好幾次血,一直卧病在床,行動都要人攙扶,仿佛快要不行了。若是一般人,死了就算了。可是大臣們不想讓風染這個大權奸善終,他們才要趕在大權奸斷氣前發難,要把權奸繩之以法,以大快人心。然而,似乎他們都上了權奸的當!權奸雖然病了,但遠沒有達到“快死了”的地步。
風染又繼續道:“你如今已經登基,是真正的皇帝了,要學着自立自強,皇帝,就是登臨絕頂,沒有人可以依靠,一切都隻能靠自己的那個人。”更不能把親近的人天天放在身邊,給自己一種有人可以依靠的假象。
正說到這裏,殿外一陣騷亂,過了一會,葉方生在外禀告道:“禦前護衛都統領葉方生求見。”
“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