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我不……”一瞬間,風染覺得心情很亂。當年他被逐出家族,固然心酸,可他也認了。風染對風氏的感情本來就不多,被逐出家族二十多年,彼此都漠不關心,感情就更加淡薄,因此,沒想過要重回家族。聽到風氏要把他和兒子重收家族,風染不覺得有多高興,更多的是茫然。
大凡被逐出家族,就沒有再被家族重收之事。把自己的族人子弟逐出家族是非常重大的事件,慎之又慎。把已經逐出家族的族人再重行收回家族,那不是清楚明白地外界表明:逐人之事是家族做錯了?整個家族自己扇自己耳光?家族顔面何存?因此就算知道逐人逐錯了,也絕對是咬定牙關,一錯到底,斷不會又把錯逐出去的人,重行收回家族。
其實把族人逐出家族的事件并不多,更多的是直接按族規處死,以免醜聞外傳。隻有當族人犯了不可饒赦的重罪或大錯,給家族利益造成重大損失損害,而那人又因身份特殊,不能處死時,才會退而求其次,逐出家族。
風染挾制其父皇仁和帝簽署下合國協議,又帶着索雲國的清南軍和鄭家軍親自押陣,強行把陰國降國爲郡,合并進了索雲國,對陰國和風氏來說,風染的行徑就是賣國,嚴重損害了陰國和風氏的利益,處死一百次都不爲過。但是,風染把陰國合并入索雲國,對索雲國來說,風染是重大功臣,在朝堂應對之時,深得索雲國皇帝的信任和支持,直接晉封爲前所未有的索雲國兵馬都統帥,把整個索雲國的軍權兵權都交付與風染指揮,并授軍事專擅,風染一日之間權傾朝野,然後風染又親自率軍進行了南棗撤軍和石雨關守衛戰,使得中路三國終于守住了殘破河山,也使得風染在軍中和朝中都聲威日盛。這種情況下,風氏哪敢把風染抓回家族,私自處死?便隻得逐出家族,斬斷血脈,兩不相欠。
如今要把風染及其子重行收回家族,風氏的臉往哪裏放?
一片混亂中,風染又問:“你都做了什麽?”如果不是賀月做了什麽事,對風氏進行了挾迫,風氏絕對不可能自覺自願自發地重開宗祠集會,起意把自己重行收回家族。
賀月道:“風染,你不想重回風家麽?”
“……”風染真的沒有想過。因爲這世上從來沒有覆水重收之事,更沒有被逐之後,再重回家門之事。
賀月走過來,在風染身邊坐下,說道:“風染,你我結褵,彼此一體,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我不能讓人欺負你,哪怕是你父親和家族也不行!——賀月又道:“我叫人去做玄武郡那個事,一則想借機收回玄武郡的長治權,二則,是爲了打壓風家……想給你出氣。”其實合并之後,玄武王府風氏一系并沒有單獨跟賀月有什麽沖突,賀月獨獨要想打壓坑害風家,不光是爲了收回玄武郡的長治權,更是想爲風染出氣,一舉兩得。
風染再次申明:“我沒有怨恨風家。”
賀月道:“嗯,那會兒你跟我吵,我才知道。是我小瞧了你的胸襟……我家風染不是小心眼兒。”
風染白了賀月一眼:“我什麽時候跟你小心眼記仇了?”
賀月嘿嘿一笑,很喜歡風染的搶白,又道:“你強行把陰國合并進我索雲國,當時來看,你是背叛了家族,是賣了國,是損害了陰國和風氏的利益。風氏罵你賣國求榮,把你逐出家族,我也不能出頭替你說話。現今鳳夢一統,回頭再看,若不是你作主,把陰國合并進來,其一,陰國肯定會經受戰亂,其二,你父王也得不到目前這麽高的王爵,還有你說的那些陰國遺老遺少,你的大哥和弟弟們,都得不到現今的地位。所以把陰國合并進來,你不但不是背叛陰國,不是賣國,而是大勢所趨,你隻是提前順應大勢,你對他們是有功勞的,沒有你,哪有他們二十年的安逸日子?憑什麽叫他們把你個有功之人逐出家族?還背負賣國罵名?”
風染道:“算了,已經是陳事舊事了。”随着鳳國漸漸統一鳳夢大陸,還繼續罵風染賣國的百姓已經越來越少了。大家都漸漸清楚,鳳國一統大陸,是大勢所趨,就算當時陰國沒有合并,最後的出路也隻有兩條,要麽像喆國一樣自己請求合國,要麽像汀國一樣被滅亡之後不得不同意合國。
賀月道:“隔了二十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皇夫,你我結褵,天下爲證。我便有名義,有資格,也有理由,替你向玄武風氏讨個公道。”
“你……直接下旨了?”
賀月哈哈笑了:“那哪能!你當你們風家人是吃素的?”宗族内部事務,便是以皇帝之尊,也不能插手。皇帝若硬要插手宗族事務,向宗族下旨,弱勢的宗族或許會委屈求全,遵從皇命;強勢的宗族完全有可能抗命不遵,我行我素,皇帝白白的自讨沒趣。
“那你怎麽做到的?”既然不能強下聖旨,硬叫風氏把自己重收家門,風染倒好奇了,風氏已經向自己下了重開宗祠集會的帖子,準備把自己和兒子都收回家門,賀月怎麽做到的?這可是關系到一個家族的顔面問題,是比把風染賣國逐出家族更加大失顔面的事!
“我跟你們風家講道理啊,風家講不過我,就得聽我的。”
風染白眼道:“後天你去風家慢慢講道理,你應承了他們,你去,我不去。”
“哎,我就跟你鬧着玩兒,幹嘛老嗆我?”賀月道:“這個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得緊。這段時間,徹查玄武郡吏治,不是查出你大哥手下好多官吏的違法不軌之事來?不過,你好生想一想,你大哥明明是郡守,他爲什麽人在其位,不謀其事?”
“沒想過。”
賀月又問:“你大哥手下的官吏爲什麽敢那麽心安理得的把你大哥丢一邊,在玄武郡自行其事?誰給他們的膽子?誰給他們撐腰?”
“你是說,那些官吏背後,有人指使撐腰?是誰?”
“這個人很好猜。”
“是……玄武王爺?我父王?”
“你大哥手下的官吏,基本上都是以前陰國的大臣,他們自然是忠誠于你父王的,你父王叫他們幹什麽,他們自然會聽令行事。”
風染有種很不好的預感,玄武王該不會一時腦抽,叫那些遺老遺少在玄武郡籌備謀反複國吧?問:“我父王都叫他們做什麽事了?”
賀月一笑道:“也不是什麽要緊的大事,就是叫人使勁收刮民脂民膏,供他在成化城裏窮奢極欲,在他玄武王府裏,還要擺皇帝的譜!當時我賞賜給他的王府,也是個尋常大宅子改建了一下。二十年過去了,他的玄武王府擴建了六倍地皮,裏面雕柱畫柱,飛檐翹角,金碧輝煌,不遜皇宮。你從來不去玄武王府,自然不知道那府裏頭有多奢侈糜費……”
“你……還請陛下饒過我父王僭越之罪。”
賀月隻是一擡手,示意自己并無追究之意,繼續說道:“……後天你進王府去看看,就開眼界了。你哥手下那些官吏,不肯來我鳳國爲官,死也要守着故國故土,陰國不複存在,治國之志也就無從說起,他們能做的,就是拼命求财,正好你父王又下令叫他們進貢錢财,他們便借着你父王的名義,才會形成官吏們上下相互包庇,貪污受賄,納錢消罪,整個官府沆瀣一氣。收刮來的民脂民膏,一部分運來成化城進獻給你父王,一部分便進了自己私囊。”
這二十多年來,自己爲鳳國殚精竭智,出謀劃策,爲守住鳳夢河山,爲驅逐霧黑蠻子,爲一統鳳夢大陸嘔心瀝血之際,自己的家族和父王在後方大肆收刮百姓錢财,過着醉生夢死的日子,風染默然聽着,不知說什麽好。
“我倒是錯怪了你大哥。他倒有心想把玄武郡治理好,讓百姓安居樂業。可惜父命難違,他不忍心加重賦稅,收刮錢财供你父王揮奢,倒被你父王罵了,說‘陰國已合入鳳國,鳳國之民,不欺白不欺,鳳國之财,不斂白不斂!’你大哥說玄武郡終是陰國故土,百姓也是陰國故人,實不忍心,父命又不可違,他便隻得睜一眼閉一眼,由着手下官吏亂來。”
風染終于逮到機會替風宛亘分辯道:“我大哥性子懦弱,心腸是好的。”
“你大哥懦弱可欺,我可不是好欺的。玄武郡那批官吏的案子,可以像現在你所看見的那樣,到此爲止,就此結案,但也可以繼續往上面追查,直接把你父王揪出來。你父王有王爵在身,可以以爵抵罪。照你父王超規格修建王府,勾結外官,擅自收刮錢财三大罪狀,起碼得削爵三等。”
玄武鎮國王這個王爵并不是減等襲承,十世而終,而是世襲罔替,這要是削爵三等,對後世子孫來說,損失可就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