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風染看來,亂民敢攻占郡守府,就是暴亂,力主鎮壓。不過事實上,這次亂民攻占郡守府的舉動,是出于賀月授意,賀月是想趁亂收回玄武郡的長治權并整頓玄武郡的吏治,風染便不好堅持己見了。
風賀響響則把事件直接定性爲亂民圍府案。
攻占郡守府,挾持郡守及衆多官吏,就是“亂”。但是,亂民并沒有對随後到來,并圍困郡守府的駐軍進行直接對抗,而是采用了“哭訴”的形式,請求鳳國朝堂派欽差來查清玄武郡的情況,替他們主持公道,亂民沒有以暴相抗,這就不能定爲“暴”。同時,圍府“亂民”表現得非常有組織有紀律,不流竄不擾民,對駐軍圍而不攻,聚而不散,天天輪流哭訴。
既然叫做“亂民”,哪有亂民能這麽乖巧聽話?風賀響響和風染讨論了一天一夜,都疑心亂民背後有人指使組織,而這個人極有可能是賀月。正是因爲背後有主使之人,因此,這“圍府”就僅是“圍府”,隻要不出意外,事态不會持續惡化,不會最終演變成“暴亂”。後來,風染直接質問賀月,賀月直承其事。但是當時風賀響響并不在場,事後,風染也沒向風賀響響提起,風賀響響并不知情。
作爲一個當權者,事件背後有沒有指使者,能查出來最好,查不出來同樣要處理。因此,風賀響響代朝第一天,就派了自己太子府下召攬的一個客卿出任欽差,前往新榮城。第一步,讓駐軍立即打下被占的郡守府,捉拿占領郡守府,挾制官吏的少數暴民,投入牢獄,解救被困官吏。第二步,由欽差向玄武郡郡守等官吏宣讀太子鈞谕,以安其心。第三步,在新榮城内設置安置區,用以安置那些因爲各種原因“活不下去”而隻能到郡守府外“哭訴”的亂民,不服安置的亂民,一律抓捕下獄。務必要在一天之内,恢複新榮城的正常秩序。第四步,責令玄武郡郡守派出官吏,對安置區内亂民們“活不下去”的情況進行了解并善加解決撫慰,令其解散歸家。第五步,會同皇帝先期派出的吏、工、刑、暗、戶五部官吏,對玄武郡郡治進行徹查,徹查結果上報朝堂,處置另議。第六步,清查獄中暴民和不服安置的亂民的身份底細,處置另議。
可以看得出來,風賀響響是以一種快刀斬亂麻的手法來處理此事,整個事件的處置跟賀月設想的頗有出入,不過這麽處置也算合情合理,如果不是别有用心,事件基本就該這麽處置。
賀月是主張從亂民手中“接收”被困官吏,然後關起來,直接清查玄武郡的吏治,隻要查出主要問題,就把關起來的官吏提出來懲處了,以平民憤,然後自己另派官吏出任玄武郡的郡守,也就順理成章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玄武郡的長治權。然後由新郡守出面安撫百姓,實施鳳國的統一管制,對帶頭暴動進行民變的亂民不予追究。
風染則主張出兵鎮壓,解救被困官吏,嚴懲帶頭鬧事之人并不惜波及參予亂民。不清查玄武郡吏治,也不懲處玄武官吏的失職之處,玄武郡的長治權仍掌握在風宛亘手裏,隻由風染私底下對風宛亘提出警告訓誡。
跟賀月和風染的主張相比,風賀響響的舉措,更中立,也更合理:首先解救被困官吏,維護朝堂體面。其次捉拿帶頭聚衆圍府鬧事的亂民頭領,嚴加追責,體現了國家律例的威嚴。其三,安置“活不下去”的亂民,并責令玄武郡官吏加以了解和解決,又體現了國家對百姓們的負責态度,與前一條合成恩威并施之舉。其四,不袒護百姓亂民一方,同樣也不袒護官吏一方。徹查吏治,并對有過錯的官吏進行追責,把百姓們翹首以盼的公平公正還諸百姓。
“誰叫你私自處置玄武郡事情的?”賀月策劃了幾年才終于實施出來的一件事,想借此打壓玄武風氏,并收回玄武郡的長治權。想不到剛實施出來,就跟風染吵了一架狠的,鬧得自己癔症發作,還咬了風染。更想不到的,他想借機休息幾天,同時鍛煉鍛煉太子,結果太子三下五除二,幾下就把自己策劃幾年的事給解決處置掉了,而且完全沒按他的主張來進行!自己就偷了兩天懶,事情就變成完全不可控了,幾年心血和籌備都白抛了,賀月氣得想吐血。
風賀響響一臉恭謹無辜,問道:“玄武郡這事剛剛發生,正該抓緊處理好了,才好安撫民心,兒臣代朝,自然要趕着辦好這事,哪有拖着不辦的理?父皇教導兒臣,人在其位,當謀其事,豈能屍位素餐?”
“……”被兒子堵得,無法反駁,賀月又氣道:“你要及時解決玄武郡的事,難道不能提前跟朕禀報一聲?跟朕商量一下?”貌似類似的話,幾天前風染才說過,這麽快就輪到賀月自己說了,真是一報還一報!
風賀響響恭恭謹謹地回道:“父皇養病,兒臣不敢打擾。再說,父皇讓兒臣代朝,自是曆練之意,兒臣若事事請教,不敢作主,就達不到曆練的作用,因此,一些事力所能及之事,兒臣就自行作主處置了。父皇若覺得兒臣處置得有什麽不妥之處,敬請父皇指正,兒臣才好更改。”
堵得賀月無話可說,隻冷哼道:“你倒是有主見得緊!朕再問,你給玄武郡的官吏,宣了什麽鈞谕?”
風賀響響似乎早料到賀月會有此一問,便從衣袋出取出張紙,遞與賀月過目。
這《太子鈞谕》是宣讀給玄武郡官吏們聽的,通篇寫得比較文雅,大緻有三層意思,其一,對玄武郡官吏們二十多年來辛苦管理玄武郡,表示慰問和肯定;其二,同時指出鳳國朝堂對玄武郡的管理存在着疏于監管,緻使玄武郡稅賦沉重,官吏贅冗,政令不達,對百姓有失公允等諸多弊端;其三,維持風氏對玄武郡的長治權,但要把玄武郡納入鳳國的巡查體系之中,随時接受朝堂派出的禦史大夫的檢查和監督。玄武郡的官吏,五成由朝堂任命,五成由郡守任命,郡守任命的官吏人選,須得經由吏部審批後方可上任,吏部有權否決人選。
這通鈞谕顯然也是一通恩威并施的大戲。既表示了對地方官吏的慰問,又指出了吏治之不足,最後在賀月和風染的主張之中采取了個折中的辦法:不直接收回風氏的長治權,但對長治權和地方官吏任命權進行了限制并對玄武郡加強了中央控制力道。
賀月一瞅完,隻想咆哮:“誰跟你說要維持風氏對玄武郡的長治權?啊!”他布這個局,鬧出這麽大件事,就是爲了收回玄武郡的長治權。風賀響響倒好,一上來就承認了繼續維持風氏的長治權!太子代朝,所發鈞谕加蓋了皇帝玉玺,相當于就是聖旨一樣東西。賀月自己也不能随随便便來個朝令夕改。
風染在一邊說道:“你不要兇他,是我跟響兒說的。當初簽署合國協議,這一條白紙黑字,憑什麽過二十年就要變?不叫人寒心麽?響兒這事辦得好。”
風賀響響道:“父親說的隻是一個方面,兒臣想,鳳夢大陸雖然暫時統一了,但時間不久,畢竟十三合一,各懷心腸,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人心見背。鳳國初合初立,須當處理好十三國之間的各種關系,不可過快過早強求一統,不可逼之太甚,當恪守信譽,徐徐圖之。父皇不可單隻看到玄武郡一個郡,牽涉到長治權的,還有剛合并進我國的鳳翔郡(原喆國),父皇若是一意孤行,借機打壓風氏,強行收回長治權,不免會讓風翔郡物傷其類,就怕他們因此懷了異心戒懼。再說,玄武郡跟鳳翔郡兩郡相鄰,别要聯手生出什麽事端來,到時父皇一心要收回長治權,結果未見其利,反而先受其害就不好了。版圖的合并雖然難,父親和父皇聯手,終是做到了。人心的合并和凝聚就更難了,須得一步一步慢慢來,更是急不得的。兒臣想,收回玄武郡和鳳翔郡的長治權的事,還是先緩一緩的好。”
“……”被兒子教訓了一頓!賀月擡手猛地把那《太子鈞谕》扔到風賀響響臉上,怒道:“該怎麽做,朕要你來教?!你個小崽子,才幾天啊,翅膀長硬了?!”
賀月跟風賀響響的關系頗有幾分類似民間父子,父親一昧慈祥起來,兒子就要蹬鼻子上臉,偶爾擺擺譜,又能吓住兒子許久。不過賀月現下是真怒了,風賀響響吓得一下子麻利地跪倒在地上:“兒臣不敢!兒臣有不是之處,請父皇教訓!”
風賀響響有什麽不是之處?需要教訓?賀月也承認,想要收回玄武郡的長治權,是自己做得心急了,沒考慮到同樣擁有長治權,又是剛合并進來的鳳翔郡的感受,尤其沒考慮到兩郡相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