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三天,風染吩咐内侍去傳蓉公主到菁華宮來見自己。
賀月頗有些擔憂地問:“我已經叫人去訓誡過她了。”
風染哈地一聲,哂笑道:“我就叫她來問個話,我會跟她個小姑娘計較麽?”
賀月道:“别忘了,你是她亞父。”婚典上,蓉公主在新房喜堂上扒掉吉服,穿着缟素,還口出不遜,直指風染是推毛皇後落水的兇手,且不管蓉公主的指責有無實據,光這行爲本身,就是對父皇和亞父的忤逆,是非常不吉祥的征兆。要換個人這麽大鬧婚典,早被賀月拖出去砍了。但是賀月對自己的孩子都比較慈祥疼愛,這麽大的事,他也隻是派人去訓誡了蓉公主而已,并沒有把蓉公主怎麽樣。忽然聽風染傳喚蓉公主前來,他知風染心狠手辣,蓉公主又确實大大地得罪了風染,賀月不免有幾分替蓉公主擔心,趕緊提醒風染,孩子們都叫了亞父,當以父禮侍奉風染,相應的,風染也應該對他們相待如親子。
風染隻是淡淡一笑,不應聲。除了風賀響響,賀月的皇子公主便隻是賀月的孩子,風染一點沒覺得那些什麽皇子公主是自己的孩子。
不多時,蓉公主由那個單姓女官扶着,來到菁華宮。見自己的父皇和風将軍閑坐在正殿上,這次蓉公主甚是乖巧地跪下向風染叩了頭,喊了“亞父”,敬了茶。
風染賞了紅封,便叫起來,客客氣氣地讓蓉公主在客位坐下,看了看緊随在蓉公主身份的單姓女官,道:“單姑娘芳辰?”
單綠憐垂頭回道:“奴婢二十有八。”
“照宮裏的規矩,不是應該放出去嫁人了麽?”據風染所知,單綠憐是毛皇後陪嫁進來的,毛皇後比自己小兩歲,單綠憐應該比毛皇後還小,毛皇後死時,單綠憐不過才二十二歲,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主子死了,多是打發回舊主人家嫁人。皇宮裏的内侍女侍一般都隻做到二十五歲就會放出宮去,自行婚配。隻有極少數的内侍女侍會因各種原因,一直留在皇宮裏,這部分人會一生都不婚娶。
單綠憐回道:“皇後娘娘托負奴婢,照顧蓉公主,奴婢不敢有負所托。”
風染隻道:“哦,如此,爲難單姑娘了,你先下去罷。”
單綠憐看了眼蓉公主,似乎很有些不放心,但風染有令,她不能不聽,向風染福了福,退出了正殿。風染這才注意到,單綠憐的腿腳微微有些瘸跛,等單綠憐退了出去,風染才問賀月:“我記得當時有叫内務廷調查皇後娘娘落水之事,這案子後來查得如何了?”
“這案子至今都沒有個結果。内務廷那些人用刑不知輕重,死了好些人。我念着那些人都是服侍過皇後的,後又接到你給我的信,便叫内務廷把人放了。放了人,案子也就一直懸而未解。”賀月道:“單姑娘那腿,就是那時落下的傷。”
風染瞧向蓉公主,笑着問道:“既然内務廷都沒有審出結果了,蓉公主如何肯定是本帥把皇後娘娘推下水的?還親眼所見?你那時候多大?”
蓉公主一見風染瞧向自己,臉就變色了,心虛地低垂着頭,嗫嚅道:“兒臣……兒臣,就是亂說的,還請亞父恕罪。”
風染看着蓉公主,臉上堆滿了笑,想盡量顯得慈祥可親。隻是風染素來冷淡,忽然間堆起笑,怎麽看怎麽虛假,倒笑得蓉公主心頭直發毛。風染堆着笑,問:“是誰叫你來胡說八道的?”
蓉公主:“……沒人。”
“既沒人挑唆,你就是誠心要在婚典上搗亂了?!”一個才十四歲長在深宮裏的女子,若沒有人教唆,怎麽會知道大鬧新房?怎麽會知道在吉服内穿着缟素?風染不相信是蓉公主自己想出來的。
蓉公主一個小姑娘,在風染“慈祥”的目光注視下,完全坐不下去,滑下椅子,跪坐在地上,哭道:“兒臣知錯了,還請亞父恕罪……嗚嗚……請亞父恕罪。”
風染笑着,看了一眼賀月,賀月會意,過去把蓉公主扶了起來,讓她仍舊坐在椅子上,柔聲安慰道:“亞父你問話,你好好回答便是,不必害怕。”賀月越是叫蓉公主不必害怕,蓉公主反而哭得更厲害了,拉着賀月的衣角不放,看着叫人心酸。
風染一看,估計問不出什麽名堂,便叫單綠憐進來,帶公主回去。單綠憐一進來,蓉公主就哭着撲到單綠憐的懷裏去了,雖然仍在哭,但神色顯得鎮定了許多。單綠憐向賀月風染行了禮,就帶着蓉公主退出正殿了。
“單姑娘。”風染站在殿門口,看着扶着公主漸行漸遠的單綠憐,說道:“本帥作主,現下放你出宮,前事不究,你意下如何?”
單綠憐的身子微微凝滞了一下,再回頭,臉色顯得有些灰敗,向風染恭敬地行禮道:“謝風将軍恩典。人各有志,單綠憐受娘娘所托,當守護公主,死而後已。”
等單綠憐扶着蓉公主去得遠了,賀月拉着風染到庭院裏散步,問:“你看出來了?”
風染過了許久,才道:“是單姑娘教唆的,其實,你早看出來了?”單綠憐現在是蓉公主的頭面女官,蓉公主的飲食起居各方面雖然不用單綠憐經手打點,但單綠憐是總管之人,蓉公主若想在吉服裏套穿缟素,單綠憐不可能不發現。蓉公主大鬧新房的事竟然做成了,單綠憐至少是提前知情的。再看蓉公主對單綠憐的依賴,甚至超過對賀月的依賴,若單綠憐叫蓉公主去做一件替她母後出氣的事,蓉公主肯定會去做,并且在做過了,還會自己扛起責任,回護單綠憐。
賀月想了想,認爲風染分析得有理:“你打算怎麽做?”
風染笑了起來:“是你們皇家的事。”隻是他的婚典被人鬧了,總要弄清楚原因。
賀月回轉身,輕輕一拳,擂在風染心口上,笑道:“你我都成親了,還跟我分你家我家的?以後皇家後宮之事,你能作主處置的,盡管作主便是。”
風染道:“你都不處置單姑娘,想讓我做惡人?”又道:“她本是皇後娘娘帶進宮來的人,偏向皇後娘娘,無可厚非……反正在後宮,她也鬧不出什麽名堂,便由她去吧。隻是她不該教唆公主,回頭叫掌刑内侍抽她十鞭,教教她尊卑上下之分,不能因公主年幼就背地裏亂教唆。”
“甚好。”
風染又道:“我聽說蓉公主還住在鳳栖殿?”
“嗯,住在偏殿。”毛皇後死時,蓉公主還不到十歲,一直帶養在毛皇後身邊,便住在鳳栖殿偏殿,毛皇後死後,蓉公主便獨自帶着嬷嬷們仍住在鳳栖殿偏殿上。後來蓉公主滿了十歲,照規矩超過十歲的公主便該離開母後母妃身邊,搬到下六宮公主宮殿去,并開始學習女工女誡,爲出嫁做準備。蓉公主跑去哭着求懇父皇,不要把她趕出鳳栖殿,母後雖然死了,但她想住在母後生前住過的宮殿裏,是女兒對母親的念想。這個請求本來甚是僭越,但賀月也并沒想再娶新後,瞧蓉公主哭得可憐,便答允了。因此蓉公主這幾年以公主的身份一直住在鳳栖殿偏殿。
風染便道:“回頭叫蓉公主搬去下六宮罷,随她在下六宮選個宮殿。宮殿裏的陳設鋪排,照公主規格,不得逾矩。”
賀月道:“你要搬去鳳栖殿?”
風染又是哂笑道:“我又不是皇後,搬去鳳栖殿自取其辱?我這菁華宮就很好。”又道:“鳳栖殿反正是空着的,讓蓉公主住在鳳栖殿偏殿,雖然有些僭越,也不是不可以。我叫她搬去下六宮,是想給她個教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自己要長腦子,做了不該做的事,便要付出代價。越在乎的,便越容易失去,珍惜,要懂珍惜之法。”
最後這兩句,令得賀月大有感觸。當初,他隻會一昧索取,不懂珍惜之法,好幾次差一點就永遠失去風染了。賀月勾着風染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摩挲,說道:“回頭,我叫人把你這話帶給她……我總心疼她沒了娘親,舍不得教訓她,又怕她受氣,沒派其他的妃嫔教導她,把她養嬌縱了。也該你來教導教導她,讓她長大……再不,把她也過繼給你?”
風染搖頭笑道:“我有響兒一個就好了。”這蓉公主敢大鬧他的新房婚堂,顯是對他充滿敵意,風染才不會稀罕這樣的女兒,更不會接手這樣的燙手山芋。又道:“你就滑頭,自己舍不得教訓公主,讓我來做這惡人……我便替你做一次。”風染又道:“鳳栖殿雖無人居住,但不用閉宮,照常灑掃。蓉公主想回鳳栖殿走動,便随她去。”言下之意,風染雖讓蓉公主搬出了鳳栖殿,但允準了蓉公主時常回鳳栖殿憑吊毛皇後,給了蓉公主一個教訓,又給了她一個極大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