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菁華宮裏一片寂靜。
風染之言擲地有聲,首先一個,内外有别,毛皇後便不該逼着外臣對自己行後妃之禮。就算是因爲風染過繼了她孩子,她也不該以此作爲條款來羞辱風染。
毛皇後呆滞了一會兒,忽然爆發,不管身份,便朝風染沖了過去,似要動手!幸好單綠憐等人知道毛皇後的毛病,毛皇後剛站起來,就有幾個女侍慌亂把毛皇後圍在中間,又拉又抱又攔又勸,饒是如此,毛皇後還破口大罵:“賤人!你是什麽身份?敢跟本宮端身份?過繼本宮的孩兒時就什麽都答應?回過頭來,就翻臉不認帳?你們就欺負本宮沒娘家人撐腰,搶了本宮的孩兒還要來本宮面前作威作福!還有沒有天理?你們都拿本宮的孩兒作交易,換利益,個個都不幫本宮說好話!由着本宮被這賤人糟蹋作踏!這個皇後做來,還有什麽意思?還本宮的孩兒,憑什麽本宮的孩兒本宮不能帶在身邊養?憑什麽給這賤人養?本宮不做皇後了,還我孩兒!……”
正罵得起勁,菁華宮外内侍高聲通傳道:“太後娘娘駕到!”
單綠憐等女侍一聽,趕緊勸道:“娘娘,太後來了……快坐下……快補妝……”
毛皇後這次竟然不接招了,在衆女侍的攔擋中,拼命掙紮着想沖過去打風染,一邊毫無風度地掙紮,一邊繼續怒罵道:“太後?就是太後不肯替本宮作主,就是太後要賣本宮的孩兒!不然就憑那賤人,能過繼走本宮的孩兒?本宮還要把那老太婆當神一樣供着?還有你,賤人!還說你不是後妃?不是後宮?不是後宮你幹嘛躺到陛下身下去?……”
正在這個時候,太後已經在馮紫煙的扶持下,正跨進殿門,前面沒聽清,後面這句聽見了,這話罵得實在是太出格太失儀了,哪像個皇後娘娘說得出口的話來?當即斷喝道:“皇後自重!”皇後娘娘像個市井潑婦一樣罵街,本來就是個笑話,皇後還能罵出這麽淫 穢的話來,皇家的臉都被丢盡了!
風染本想着皇後有病,自己又是個男人,便一忍再忍,也不回嘴,聽了毛皇後最後一句,實在忍不住。這是他的痛處,許是他一輩子的痛處。世俗之人哪會理解兩個男子的彼此喜歡?他們也不會相信兩個男子之間會産生類似于男女之情的感情,在他們看來,兩個男人在一起,就是一個玩弄另一個的關系!上面那個玩弄下面那個的關系!
風染盡量壓下自己的火氣,用淡淡的語氣回敬道:“娘娘想差了,躺在下面的,指不定是誰呢!”風染的意思是指,你們這些後宮女子才是躺在下面被陛下玩的!至少賀月是不喜歡這些後宮女子的,從沒有寵過她們。自己雖然也是躺下面的那個,但賀月是喜歡自己的,并不是玩弄。
不過風染那句“指不定是誰呢”,在場之人全都理解成“躺在下面的那個是賀月”了!
太後喝斥了皇後,正被馮紫煙扶着往裏走,聽聞這話,忍不住晃了晃身子,覺得腳真軟,真想倒下去,真不想聽見這麽石破天驚的話,真不想知道自己的皇帝兒子竟然是躺在下面的那個!
其他那些聽到風染這話的内侍女侍們也全都露出一副“不堪卒讀”表情,實在無法想像那會是個什麽畫面場景?驚聞噩耗,所有人在震驚之後很快醒悟過來,皇帝跟将軍是什麽關系不勞他們操心,關鍵是他們聽到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會不會被滅口?一時全都住了口,氣氛凝重地戰兢兢地看着太後,
隻有毛皇後,完全不受影響,還一邊想沖過去打人,一邊嚎叫道:“……你個賤人,還本宮兒子!還本宮兒子!本宮不做皇後!本宮便是要飯乞讨也要把本宮的兒子拉扯成人……”然後又轉向太後,嚎道:“母後母後,您要給臣妾作主,臣妾的兒子啊!把臣妾的兒子還給臣妾好不好?臣妾不做皇後了,臣妾要兒子……”
太後暗暗喘息片刻,才緩過一口氣來,蒼白着臉,在馮紫煙的扶持下,走到正殿主位上坐下,吩咐道:“來人,把皇後送鳳栖殿靜養,傳太醫。”
在場所有的人聽了這話,暗中松了口氣,表示他們可以全身而退了。服侍毛皇後的内侍女侍趕緊應着,要扶着毛皇後離開,毛皇後還掙紮着不肯離開,繼續氣咻咻地破口大罵:“……風染,你個賤人!肏不出兒子來的賤人!搶本宮兒子的賤人!搶本宮男人的賤人!本宮跟你前世有仇哇?你覺着本宮什麽都好,就可勁兒搶本宮的東西……本宮跟你勢不兩立!本宮要殺了你!你個賤人……”
不是說毛皇後是生在将軍府,長在深閨中的大家閨秀麽?以前看着挺有皇後儀範的,怎麽就變成這樣了?污言穢語,淫詞邪句滾滾而來,哪還有半點皇後的樣子?太後實在聽不下去,輕輕擡手一揮,毛皇後身邊的内侍女侍會了意,便上去捂住了毛皇後的嘴,準備送回宮去。太後開口道:“且慢,都相互看看,今兒在場的都有誰……”太後的語氣陡然變得森嚴起來:“……哀家不想從别的地方,再聽到剛風将軍說的那句話……”
在場的内侍女侍都心領神會,行了禮,簇擁着皇後匆匆離開,隻有風染兀自在想:自己剛說了句什麽了不得的話?不過等皇後一幹人等匆匆離開了,正殿上都空了許多,風染上前,向太後行禮道:“臣,見過太後。”然後回頭吩咐菁華宮的下人:“敬茶。”
太後收拾起冷肅的面目,又換回一副頗爲慈祥的面容,指了指一邊的客位道:“風将軍請坐。”
風染不知是不是自己太過敏銳了,總覺得太後跟上次去都統帥府拜訪自己的太後不太一樣,顯得疏遠而防備。風染謝了座便坐下來,在等下人沏茶的時間,風染分明聽見有人把毛皇後到菁華宮了之來的發生的事簡要告訴了太後。風染看了看太後的随從陣容裏,沒有風賀響響,猜想大約宮中嬷嬷們正在教導風賀響響時,忽然聽到毛皇後駕臨菁華宮的消息,太後才匆匆趕了過來。不然哪裏就這麽巧,皇後剛發作不久,太後就到了?
太後既是太後,又是自己喜歡之人的母親,還是自己兒子的奶奶,風染多少尊敬幾分,一時下人端來茶,風染甚是恭敬地親自爲太後奉了茶。
太後也甚客氣,親手接了茶,抿了一小口道:“有勞風将軍。請坐吧,哀家有話要說。”
等風染坐下,太後開聲道:“紫煙。”
馮紫煙躬身應着站到太後跟前。
“你替哀家去後宮裏各宮各殿傳個懿旨,這菁華宮,是哀家賞與遜帝的寝宮,雖然菁華宮是在後宮裏,可遜帝也是男人,是朝堂上的将軍,内外有别,男女有别,今後但凡後宮妃嫔,不得允可,均不可擅自到菁華宮來擾了遜帝陛下的清靜……此懿旨包括毛皇後。”
風染聽了,覺得松了一口氣。對那麽個撒潑的瘋女人,他接招也不是,不接招也不是。平常女人直接扔出去,可那個人是皇後,是自己兒子的親娘,無禮不得,風染實在是應付不來這樣的局面。有了太後這道懿旨,以後毛皇後就不敢再輕易跑到他的菁華宮來挑釁了。
“是,婢子這就去。”
“這個不着急,你得空去傳達便是。你先帶人都出去,殿外候着。”
等馮紫煙帶領着太後的内侍女侍們退出了正殿,還關上了門,太後才用冷利的目光打量風染,仿佛要剝開風染的衣服和身體,直看進風染的内心裏去。風染身經百戰,處于千軍萬馬之中尚且從容不迫,竟然在這麽個老女人的目光中感到了森森寒意,有些坐立不安,想起賀月曾說過,菁華宮是太後掏錢修繕的,沒花内務廷的錢,便無話找話地說道:“臣謝過太後賞的宮殿。”
太後淡淡道:“風将軍既把那腰牌扔回了宮,哀家還以爲風将軍連這宮殿也不要呢。還好哀家年歲大了,精神短了,還沒來得及吩咐下去。”
一句話就嗆得風染不知如何應答了。
太後又道:“前陣兒,哀家駕臨你都統帥府,好心好意爲風将軍着想,體諒風将軍身爲男人,生不出後嗣,聖寵難久,勸風将軍早作打意……想不到,風将軍倒是做了個好打算,竟想過繼太子!風将軍可真是膽大包天啊。”
“……”風染。他是臣子,哪敢起意過繼太子?過繼賀響是賀月提出來的,更加跟太後勸他早作打算一點關系都沒有,太後可真能聯想!
“風将軍莫要以爲搶了皇後的嫡子,過繼了太子,就能長占聖寵。縱觀我鳳夢大陸史冊,那些因得寵而上位的,不管是男寵也好,還是臣子也好,終究都因失寵而身敗名裂。便是有那死得早的,生前榮寵不衰,死後也留下千秋罵名。沒有一個落着好。這世上,最不可期待的,便是聖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