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沙公主毫不畏懼地回瞪着風染,渾身散發出一股冷厲的氣質:“想打本宮?你在本宮面前,還算個男人麽?本宮哪句話說錯了?”
風染想着好男不跟女鬥,又是他虧負了公主,便忍下氣,松開攥緊了的拳頭,回身坐到位子上,冷冷道:“公主殿下請自重!”
“本宮有哪點不自重了?”幻沙公主站起身來,隔着桌子,站在風染對面,毫不避諱地直視着風染:“不自重的,是風将軍和成德陛下吧?!”幻沙公主的音色少有女子的尖銳高亢,頗有些低沉暗啞,嗓音中卻也有着一般女子所沒有的威攝:“本宮與将軍兩國聯姻,三媒六禮。本宮與将軍靈位三拜天地,大禮方成。本宮的名字,早已寫入你風氏族譜。要說将軍是誰的人,也應該是本宮的人!将軍即便跟成德有了一腿,也不過是私相野合,于情于理于法于禮盡皆不合!你們,才是……”說到這裏,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作爲一個尊貴的公主,底下的話實在說不出口了。盡管從戰事一開始,公主就進入了軍營,跟這些粗卑野蠻的兵卒相處了相近兩年,可公主到底還是女孩子,礙于身份,一向矜持着。
公主的話再是沒有說出口,風染也料到不是什麽好話,寒着臉,站起身,向公主一揖道:“在下告辭了,公主殿下請自便。”說完,挺直了身子,便往帥帳外行去。他與賀月間的糾葛,不屑跟外人辯解,卻也容不得人羞辱。
“站住!”
風染站是站住了,并沒有回頭,說道:“是在下高攀不上公主,願求和離。願公主另覓良人,和順美滿。”
幻沙幽幽道:“本宮有哪裏比不上索雲國的庶出公主了?将軍這是急着和離了,才好做索雲國的驸馬吧?”
做索雲國的驸馬?風染隻聽得一頭霧水,完全不能理解是什麽意思,隻得退了回來,道:“此話何意?還請公主殿下明言。”
“本宮相請将軍,自是有事要談。将軍請坐罷。”
風染有些警惕地退回來複又坐下,道:“公主殿下若再出一言輕辱,在下必不奉陪。”
就着燭光,幻沙打量着風染,隻覺得風染并沒有尋常男寵的陰柔豔麗,倒是更見硬朗挺拔,風采更勝往昔,幻沙公主的心頭不由得柔軟了。
當年她女扮男裝跑到鼎山看江湖高手比試大會的熱鬧,看着風染一路過關斬将,輪輪勝出,少年郎冷漠高傲,神采飛揚,深深印進了公主的心田。不過公主自知身份,從來不敢有什麽想法。不想三年後,陰國爲風染招親,公主顧不得羞澀,便求着熙安派使應親。以汀國的實力,果然雀屏中選。那時的幻沙公主滿心歡喜,以爲好事得偕,哪料到會有後來的種種變故。
幻沙公主也坐回了自己的位子道:“方才本宮一時氣惱,多有冒犯,還請風将軍勿怪。吃點菜,消消氣吧。”
公主既然賠了禮,風染也不好端着,隻得提起筷子又吃。隻是剛被公主當面羞辱了,心情不痛快,哪有心思吃東西,隻揀清淡小菜夾了幾筷子吃。
公主大約也沒什麽心情吃菜,胡亂吃了幾口,說道:“成德陛下不允将軍辭官,将軍便是以索雲國兵馬都統帥越界過境的。以将軍的身份越界過來,就是對我汀國的極大挑釁,不是三座城池就能解決的問題……”
風染清楚如果自己以都統帥的身份偷偷越界過境是極其嚴重的事,并不是三座城池就能擺平的。如果在霧黑入侵以前,自己偷偷越界了,大不了兩國開戰,打到對方放人爲止,豈會割城賠糧?可如今中路三國合力抗抵霧黑入侵,三國雖未正式結盟,卻是實質性的盟國關系,索雲還需要汀國出力防守住東北方的萬青山一段和赤麟江中遊一段。既然是盟國關系,便須得給盟國必要的尊重和地位。風染不由分辯道:“在下是辭官後過界的,并無挑釁冒犯之意。”
幻沙并不理會風染的辯解,繼續說道:“……索雲給我國的解釋是:将軍是由成德陛下授意,借追殺嘉國亂軍爲由,偷偷越界過境來,想讓将軍私底與本宮商議和離之事,因事關本宮體面,才未事先向我國發出照會。”
哪有此事!奉命追殺嘉國亂軍是真,哪有奉命前來商議和離之事?他和不和離,還輪不到賀月來管。風染自然不會把這些話說出來,但他不善僞作,臉上便不由得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幻沙公主看在眼裏,心頭的希望便多了一分,說道:“論理,皇帝是不能幹涉臣子婚事的。不過索雲方也給出了解釋。據說,是成德陛下準備向風将軍賜婚索雲公主,所以才要下令風将軍盡快與本宮商議和離之事。”
“賜婚索雲公主?!”風染驚訝得好半天才收斂了神色。風染自幼長在皇宮,又吃了不少皇宮女人的苦頭,對那些矯揉造作的皇宮女人極是反感,但對像幻沙公主這樣巾帼不讓須眉的女子倒不覺得厭煩。風染堅持要和離,隻是因爲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和壽數并不适合做女人的丈夫,便是娶個妾,都覺得是耽誤禍害了人家女子,他擔不起爲人夫,爲人父的責任。風染不願意耽誤禍害幻沙公主,自然也不想耽誤禍害索雲公主。再說,在他離開成化城之前,哪有聽說過賜婚之事?
幻沙公主說道:“你們索雲國替将軍偷偷越界入境之事做出了解釋,承認禮數有虧,我國不好深究,隻能接受三座城池,十萬石糧食的賠償。”頓了頓,又道:“今日置席,便是爲了本宮與将軍商議和離之事……”她有些圓潤的臉龐,忽地微微一紅,又漸漸蒼白了下去,輕咬着紅唇,有些說不下去了。她選擇的男子,帶給她的隻有恥辱,先是望門寡,其後“養病歸來”對自己不管不顧,使得自己形同棄婦。天下有哪個驸馬敢這樣對待公主?
風染并沒有聽清幻沙在說什麽,滿腦子兀自在想:賀月爲什麽會忽然想起賜婚于他?
是不是賀月對自己不信任了,但又想利用自己在軍政方面的能力,才要借着賜婚,好把自己套在索雲國爲他出力?除此之外,風染想不出還有什麽别的理由。賀月是真的徹底的不信任自己了吧?自己在鼎山上掏心掏肺的一席話,隻是打動賀月一時,君王的信任,比君王的恩情更難持久。
賀月自己的公主還小,能嫁給自己的隻有長公主。賀月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和壽數,全然不顧自家皇妹的幸福,還是要把長公主嫁與自己,隻能說,賀月确實看重自己的統軍才能,要借重自己以抵抗住霧黑蠻子的入侵,以最終實現一統鳳夢的目标。至少要借重自己實現版圖上的大一統。
自己究竟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利用價值的。
風染灰心地想:賀月不信任他,想用個公主來牽制套住他,他何嘗不可以借公主的關系,再次套取賀月的信任,把自己的把柄遞給賀月,就可以使得賀月能夠放心地利用自己。自己同樣可以達到躍馬鳳夢,征讨天下,一統版圖的目标。隻是他與賀月這種要借着公主來達成各自目标的關系,令人寒心。隻是委屈了公主。
“開萬世太平”,這是多麽美好的遠景,風染并不會天真的以爲真能開萬世太平,但是鳳夢大陸十三國并立,各國間連年戰亂,明明是富饒之地,卻搞得百姓民不聊生,庶族之家流離失所,鳳夢大陸确實需要一個明君聖主,需要一個統一富強,需要一個太平盛世。
賀月想要利用自己,自己便給他利用好了,爲了開萬世太平的美好,一切無所謂了,即便寒心,也無所謂了。
風染一瞬間,已經轉了這麽大一通心思,知道索雲公主自然是不會做側室的,當然必須要先得跟幻沙公主和離之後,賀月才能賜婚。風染放柔了聲音道:“既如此,在下這便寫下放妻文書。在下孓然一身,已無親長……公主殿下隻消将文書呈于親長過目畫押即可……”
幻沙公主再也聽不下去了,“啪”地一聲,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問道:“風将軍怎麽沒想問問,本宮是不是願意和離?”
在鳳夢大陸,聯姻不是男女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族的事。蓬門小戶還沒什麽講究,對于世家望族,豪門顯貴而言,聯姻是家族大事,是借着親事,實現兩個家族的利益結盟,需要慎之又慎。這姻親聯得好,可以共享榮華;聯不得好,說不定還得連累合族人給親家陪葬。鳳夢大陸律法嚴苛,盛行連誅同坐,比如各種誅三族九族的罪罰。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族與族之間的關系,多是以聯姻爲基礎關系,血親關系都是在聯姻關系基礎上派生出來的,因此婚姻必須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裏的“父母”是泛指家族長輩,能不能結親,要得到當家長輩的允可。
同樣的,和離就是兩個家族解除掉這種共同利益結盟關系,也是必須要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