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潦草草商讨完統一紀年後,烏、簡、榮三國大臣,喆國皇帝,汀國皇帝就先後匆匆離開了會場,生怕風染會拉住他們繼續商讨幫助複國事宜。
汀國熙安帝傳旨退場,剛要起身,一直漠然坐着,冷冷看着各國大臣皇帝一個個離開的風染,忽然身形一縱,一躍而至熙安帝座前。
熙安帝被猛竄出來的身形吓得一驚,身形後傾,喝問道:“二殿下?”風染練功走火入魔而死的消息曾傳遍鳳夢大陸,三年後,風染恢複武功,養病歸來的消息,也傳遍了鳳夢大陸,對風染武功高強的傳說深入人心,因此,熙安帝面對這麽個武林大高手,不覺有些心虛。
然而,風染在熙安帝面前,不但是武林高手,更是熙安帝名義上的女婿,幻沙公主的夫君。因此熙安帝在被吓了一跳之後,又強自鎮定,問道:“作甚?”
風染一身戎裝,行動之際,锵铿作響,本不宜下跪,此時卻一撩戰袍铠甲曲膝跪了下去,磕頭道:“外臣風染見過陛下。”
風染自稱的是“外臣”,照理,他該跟着公主,在熙安帝面前自稱“兒臣”才是。
從那稱呼中,就透出一絲不安危險的意味,熙安帝眼一眯,複又坐了下來,看着風染的眼神不覺有些寒冷。
風染跪着啓奏道:“風染蒙陛下深恩,蒙公主青眼,選爲夫婿,乃風染平生幸事。然,風染福緣淺薄,忽身患惡疾,雖養病數載,仍惡疾纏身,不可治愈,爲免怠誤公主終身,臣,懇請和離。”
“和離?”不就是休妻嗎?不過是個好聽點的說法!陰國小小的庶出二皇子竟然膽敢企圖休掉他堂堂汀國嫡公主!當初陰國是怎麽推出二皇子招親的?是怎麽求着聯軍共抗索雲國的?如今,這親成了,索雲國也退軍了,小小皇子竟然想翻臉不認帳了?熙安帝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此事,改日再議。”他汀國公主的婚事,怎麽能擺到大庭廣衆之下各國君王面前公然談論?
熙安帝不想再理會風染,站起身準備離開,風染不知從那裏掏出張紙來,雙手呈上道:“陛下,此是外臣寫下的放妻文書,一别兩寬,願公主另就高枝!”
有内侍從風染手上接過文書,轉呈于熙安帝。熙安帝接過來,看也不看便即撕得粉碎:“朕說了,此事,改日再議。”照理,風染養病歸來,在戰事暫停之後,便該及時派人去接幻沙公主回陰國團圓,可是,風染似乎完全沒有接回幻沙公主的打算,倒在陰國率先實施起打破祖制的新法來。
汀國召集鳳夢諸國鼎山集會,風染也絲毫沒有順道來拜見一下他這個皇帝嶽丈和接回公主的意思,倒跟其它各國一樣,算準了日子和時辰,直上鼎山。風染的所作所爲,怎麽不叫熙安帝火大?可是,熙安帝再火大,到底和不和離,他還得回去問問自己公主的意思。然而,風染不但霍然提出和離,連放妻文書都事先寫好了,一逼再逼,簡直是欺人太甚!
熙安帝陰沉着臉疾步走到風染跟前,用力把撕碎的文書狠狠扔向風染頭上。隻是熙安帝并沒有練過武,文書不過就是一張宣紙,還被撕碎了,更加輕飄飄的不着力,還沒飛到風染頭上就散開了,再被山風一吹,頓時就不見蹤影了。
熙安帝居高臨下地蔑視着風染說道:“放肆!少在這裏仗别國的勢!”熙安帝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索雲國皇帝的位置,隻見賀月端坐着,一臉平靜地看着自己和風染,看不出喜怒。熙安帝頓了頓又哼道:“有膽子來我國皇宮當面把話說清楚,别做這些藏頭露尾的事!哼!”
風染等熙安帝去得遠了,方站起來,彎腰拂去膝上的塵土,複又走回自己的位置來。
賀月用極輕的聲音,淡淡笑道:“此事,你操之過急了。”詐死三年歸來便要和離,本就讓女方大失顔面,這和離的要求還在衆目眈眈之下提出來,對方就是個面人兒怕也要生出火氣來,何況對方是一國之君,是這次鼎山集會的召集國!隻是賀月說那話的語氣極是随意,仿佛跟親近的人随口說笑的樣子。
風染看着熙安帝一行越走越遠,在位置上坐了下來,隻當沒聽見賀月說的話。他對公主,什麽感覺都沒有,不恨不厭不喜,他要和離,全是爲了陸绯卿,跟旁邊那個人半點關系也沒有,那個人卻一副忍不住笑逐顔開的樣子。
滅亡六國看着一國又一國的皇帝和大臣離開,臉色一分分黑了下去,瞪向風染的眼神便漸漸顯得越來越狠厲。
賀月有些暗暗叫苦:雖然風染用幫助複國解決了汀國等國想逼迫陰國廢除新法的危機,方法手段極其高明,但顯然滅亡六國的亡君太子皇子們也不是好惹的,叫人家在百忙之中到鼎山上空跑一趟,那是絕對行不通的。滅亡六國雖失去了國土,但軍隊撤出了不少,他們若是聯起手來,要滅掉一個陰國還是綽綽有餘的。
直到熙安帝一行走遠了,不見蹤影了,風染才轉頭看向賀月,迎着賀月的目光,眉眼一挑,問道:“陛下怎麽不走?”在場諸國中,隻剩下陰國和索雲國兩個有國土的國家。
“二殿下也沒走。”
風染拿眼掃了一下滅亡六國,說道:“風染需要給他們一個交待。”
“我陪你。”賀月的語氣很随意,态度仿佛是跟朋友交談一般自然随意親近而理所當然。
明明是很尋常的三個字,很尋常的一句回答,風染聽在耳裏,忽然有種感動。在這個時候留下來,就要陪着自己一起承擔幫助滅亡六國複國的重任,陪着自己給滅亡六國一個交待。賀月什麽話都沒有問,就留下來了。雖然風染之前确實有将索雲國計算在内,但在賀月表态之前,風染終是有些不太肯定。聽了那三個字,風染覺得有什麽東西從心裏溢出來,充盈而踏實。
風染站起身,向滅亡六國抱拳一揖:“各位陛下殿下,風染既然邀請大家來商讨複國事宜,自會給大家一個交待。不過有些事須得先行與成德陛下商談一下,請各位稍安。”言畢,率先向鼎山山上走去。
賀月沒有遲疑,向滅亡六國禮貌性地揖了揖手,跟着風染向山上走去。
賀月和風染帶來的侍從侍衛們都還侍立在會場上,滅亡六國倒不怕賀月和風染借機開溜。
半山腰還有六位亡國之主等着他們回話,兩個人便不敢擔誤時間,一前一後施展輕功飛奔上山。
距離風染奪得江湖前十高手,登臨鼎山之巅,仰天長笑已經過去了七年。風染微微低頭,俯瞰着腳下的鼎山,再度登臨,從鼎山之巅望下去,山巒重疊,煙霭浩渺,景色跟七年前并沒有多少變化,隻是更蔥郁了一些。鳳夢河山如此壯麗錦繡,登高一望,頓覺心胸開寬,心緒舒暢。極目遠眺,天與地交彙成一幅壯闊魄麗畫卷,賞心悅目。
隻可惜,這畫卷一直以來四分五裂,從未完整過,現今更被霧黑鐵蹄強占割劇,奴役蹂躏。作爲一個兵家,一個鳳夢人,何忍?何甘?何堪?風染更是堅定了自己的主意。
“風染。”
風染聞聲回過頭來,就看見賀月站在自己身後一丈開外,仿佛就是那年站立的位置,在一棵挺直青翠的松樹下。
那一年,賀月是太子,如今,他是皇帝,就算登臨鼎山之巅,他也不會走到懸崖邊向下俯視,他肩負着一個國家的興亡,不立危地。他的武功跟風染相比,差太多了,跟着風染一路運使輕功飛縱上來,風染氣定神閑,賀月不但落後一大截,還喘息不止。
那一年,仰天長笑的少年,此刻素衣銀甲,血色纓絡,深紅披風,默默地俯視着山下,安靜肅穆,宛如俯瞰着芸芸蒼生。被懸崖下倒卷上來的凜洌山風吹拂着,衣袂獵獵,铠甲铮铮,渾身透出成熟幹練,精明穩重的氣息。以前看着俊美的臉龐,在铠甲的映襯下,陡然間剛硬得象刀削的一般棱角森然,隻有臉上那凜然不屈,桀骜不羁的神色,還分明是舊時的模樣。
兩個人這麽對視着,到底是風染先開口,問:“你國的新法可有實施下去?”
“不順利,不過還算實施下去了,陰國呢?”
“廢了,已經形同空文。”實施新法時,風染回到陰國才不過一個多月,能做多少準備?能抓到多少實權?能籠羅多少人心?風染不顧一切,強逼着父皇下了實施新法的谕旨,結果,隻是迎來了朝堂和貴族們的激烈反對,新法完全不能自上而下地推行不下去。失敗一早就在風染的預料之中,在最初提拔了幾個有實力的庶族官吏之後,風染并沒有強推新法。
賀月笑道:“你傻了,既然已經失敗了,剛才爲什麽不直接承認下旨廢除新法好了?”挨了保守五國那麽多的辱罵,竟是白挨了。在他身邊三年,風染連個順勢而爲都沒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