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绯卿停頓了一下,說道:“當時,我也奇怪她爲什麽忽然想起這麽問。後來聽到一些風聲,說,索雲國那狗皇帝荒淫無度,夜夜笙歌,朝政廢弛,專寵妖孽,冷落後宮……說那妖孽叫做……可能公主聽到了這些謠言,才起了疑心。”
風染輕輕地“哦。”了一聲,原來,關于他的不堪流言,終究在鳳夢十三國傳了開去,風染心頭微微有些沉重。
初到太子府,名義上風染是已死之人,他被趕出陰國朝野,失去了一展抱負的機會,又驚悉陸绯卿愛慕女子,一生感情落空,正是風染最心灰意冷之時,帶着幾分自暴自棄,想拼了自己,把陸绯卿救出來,想讓陸绯卿一輩子記得自己的好。因此他完全沒有隐瞞自己的身份,根本沒有生還的打算。太子府中,有相當的人知道他的身份。
要逃,憑風染現在的武功,随時都可以輕松逃逸,沒人留得住他。可是,風染如果想重回陰國,重掌陰國權勢,他便不能背負逃奴的罪名,他終有一天,要以陰國當權者的身份,與賀月并立在鳳夢大陸諸國之間,他更不能背負逃奴的身份,必須要逼到賀月放手。
現在回想,當初詐死出逃時,沒有想過将來還要回陰國,竟沒有使用化名,更想不到賀月寵溺一個叫風染的男寵的流言竟然會傳遍鳳夢大陸!
當年太年輕了,太意氣用事了,太不顧後果了!竟然沒有想過,還能全身而退!實在太失策了。
陸绯卿不敢接話。換了以前的風染,最忌諱别人輕視诋毀自己,誰若犯忌,逮誰殺誰。風染雖不至于要殺陸绯卿,可也少不得會給他臉色看,可如今風染聽了那些傳言,卻隻是淡淡的。
風染頓了一頓,壓下心頭的不安,沒事人一樣問:“你跟公主說了,我沒死?”
陸绯卿說道:“那哪能!你說過,對任何人都要說你死了!”
很好,陸绯卿心裏還記着自己說過的話,沒有對着傾慕的女子就把自己丢在腦後,把該說的,不該說的,一古腦全倒給女子。看來陸绯卿于情事一途雖然稚嫩,卻是有底線的,不會成爲女人的裙下之臣。
風染說道:“绯卿,我要重回陰國。”然後,風染揚聲道:“你出來。”
陸绯卿奇道:“師哥,你跟誰說話?”
靜寂的長街上,遠遠走來一個人影,穿着一襲黑色的夜行衣,腳下悄無聲息。等來人走近了,借着朦胧的月光,勉強打量出來人的樣貌,陸绯卿一喜,叫道:“鄭哥哥!”
陸绯卿一邊叫,一邊就要撲上出抱住鄭修年。當年,跟鄭修年在新榮城一别,便再沒有見過面,後來在成化城,雖知鄭修年也有爲救自己出過力,可是陸绯卿始終沒有跟鄭修年朝上面,如今異地重逢,格外驚喜。
“绯卿!”風染飛快地伸手過去,一把扣住了陸绯卿的脈門,拉住陸绯卿不動。
鄭修年一直走到風染馬前,單膝跪下,抱拳一揖道:“鄭修年參見少主。”
風染看着鄭修年,面沉如水,加重了語氣說道:“修年哥,我說,我要重回陰國。”他要回的是陰國,而不是鄭家!
戰亂方起,如果不能抗住霧黑鐵蹄,所有國家都将亡國!在賀月身邊呆了三年,如今風染很清楚,陰國也跟鳳夢大陸的其他國家一樣,長期由貴族把持朝政,人才極度匮乏;自己的父皇又膽小懦弱,碌碌無爲,朝政長期由朝臣把持;平時朝臣們争權奪利,勾心鬥角,互不相讓,真要叫這班朝臣帶兵馳援,把霧黑鐵蹄抗拒在陰國國土之外,隻怕沒有一個能當重任;自己的大哥太子風宛亘才能平庸,可做守成之主,絕無治亂之才;三皇子風建安血氣方剛,性子急燥拔扈,難以服衆,還需多加磨砺;其餘皇子年歲尚幼,亦無出衆之才。陰國當此危難之際,若鄭家不出頭,就找不到一個可以擔當主持大局的人。
鄭家姓鄭,風染是姓風的。
鄭家如果要奉他爲少主,便該聽從他的意志。他不會謀求去掌握鄭家的實權,但是,他必須要控制住鄭家掌實權的人!就像他從來不具體管理風園事務,但是他卻控制着莊總管,也有足夠的威望控制着風園諸人一樣。
從賣身爲奴開始,到一步一步完全掌控風園,對風染來說,是一次很好的嘗試。
是收複鄭家爲己用,還是被鄭家所用,這就是回陰國和回鄭家的區别。
戰亂,給了風染機會。
暗中窺視了風染一年多,把風染的種種行徑盡收眼底。鄭修年并不是偷窺成狂,隻是職責所在,很多緊要關頭,他都自行回避了。可是越窺視下去,鄭修年就覺得風染在自己面前漸漸從通透,變得模糊,變得他再也不能輕易看透。其實風染并沒有做什麽事,隻是帶給了鄭修年這樣的感覺,随着這種感覺到來的是一種疏離與陌生的感覺。那種感覺就仿佛是自己養大的孩子,終于成長成了一個不再聽從自己,不再依賴自己的大人了。忽然想,風染也已經二十二歲了,是啊,該成人了。
此時,風染那麽居高臨下地質問他,讓鄭修年覺得有些陌生而疏遠,他自己知道,風染在這一兩年間,在氣勢上已不知不覺地壓過他了,漸漸有了少主的氣魄,以至于當風染發現他偷窺時,他竟然心虛地躲起來,不敢現身。面對風染的質問,鄭修年忍下心頭的不快,答道:“鄭修年願追随少主。”
風染把自己牽着的空馬缰松了:“起來,上馬吧。”
等鄭修年上了馬,陸绯卿傾身過來,與鄭修年淩空一抱,笑道:“鄭哥哥,我想你!”
“绯卿,你長壯實了!”鄭修年也惦記着陸绯卿,擂了擂陸绯卿胸口緊實虬結的肌肉,笑道:“比你鄭哥哥長得都壯!”
陸绯卿甚是羞赧地一笑:“嗯,沒法子。”他倒想長得似鄭修年那般,既粗犷,又不失文雅。
風染淡淡地看着來路,一直等兩人親熱夠了,叙舊夠了,才問道:“修年哥,你可知過去三年,我在何處?”
風染突兀地一問,問得鄭修年與陸绯卿都一怔,這三年風染都在成化城風園裏啊,難道風染忽然失憶了?不記得自己身在何方了?
鄭修年醒悟得很快,回道:“家主已有安排。”鄭家少主,将來是要被鄭家擁立爲皇帝的,怎麽可以有曾爲男寵的可恥經曆?風染也殊不願意自己的這段經曆爲人所知,所以,這三年,他必須要有另外一個能夠公之于衆,死而複生的經曆。
陸绯卿瞪大了眼睛。
風染道:“正是因爲绯卿在,我才要問,回頭绯卿才好禀告公主。”幻沙公主并未再嫁,就仍是風染的正妃,風染死而複生,重回陰國,無論怎麽說,都不能瞞着公主,必須要給公主一個說法。
鄭修年回道:“關于少主死而複生之事,是這樣的……”風染于成親前夕練功走火入魔而亡,當時送親使臣曾親往吊殓,摸到風染心停氣絕,渾身冰涼,這些是大家有目共睹之事,隻是在其後發生了意外,玄武真人是受邀觀婚禮而來,風染忽然死亡,他舍不得對風染體毒的探究,便偷偷把風染的内棺盜走!裝殓之人不敢聲張,便把一些石塊裝入椁中盛殓了,埋于地下的實則是具空椁。而玄武真人連夜逃回玄武山,把屍首放置于玄冰暖玉床上,卻無意中護住了風染心脈,其後玄武真人準備剖屍,卻發現風染竟然尚未死絕,便多方加以醫治,花費一年時間,才救回風染一命,回救風染之後,玄武真人曾通報過鄭家,但因風染尚因走火入魔動彈不得,鄭家便封鎖了消息,讓風染安心靜養,又花兩年時間,玄武真人才幫風染解除了走火入魔之厄,才使得風染能夠毫毛無傷地重回陰國。
陸绯卿聽着,一臉的驚奇,但聽完了,并沒有多問。在汀國三年的征戰沖殺,已使他快速成熟了起來。知道鄭家敢撒這彌天大謊,必定早已經打通打點過其中關鍵之人,這些話,本就半真半假,容易令人相信。陸绯卿道:“師哥,等我禀了公主,你回陰國,我也跟你回去。”
風染一笑:“跟我回去?你就見不着公主了。”
陸绯卿一呆,想了想,嘿嘿笑道:“我舍不得師哥。”這世上,風染待他最好,他雖然喜歡幻沙公主,可是公主卻是高高在上的,難得看見一次,哪有風染待他親密無間?再說,他與風染一别三年,好容易見面了,實是不舍得又輕易分離。
風染和顔悅色道:“绯卿,你先留在汀國軍營裏,有事,我會叫人知會你。”
“哦,好。聽師哥的。”陸绯卿從小跟風染一起在鄭修年的教導下長大,又在陰索戰場上一起混了三年,彼此極有默契,一些話不必明說就能意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