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際驅馳
風染的聲音越問越冷,莊總管隻覺得魂都飛了,他這個風園總管怕是做到頭了,風染這是要拿自己開刀立威吧?他沒有惹到風染啊,怎麽風染說翻臉就翻臉?剛還有說有笑,一派純真無邪的孩子氣。轉眼就問了他背主造謠,藏物盜竊,搬弄是非,欺君罔上四條大罪,這要是四罪并處,他老命不保呀!
看着莊總管跪在自己腳邊,無話可說,風染頓了頓,方道:“今晚便勞煩先生去柴房過一夜,算是罰過了。底下人若有異議,便說是我親自罰的。”風染淡淡道:“先生請起來吧,以後不可自作主張。”
關柴房,是最輕的處罰,莊總管簡直不敢相信風染就這麽輕易放過了自己,從地上站起來,還兀自不敢相信地瞪着風染。
風染淡淡一笑:“我開玩笑的,吓着先生了?先生既然是總管,須得自己領頭遵行,才好管束下人。今兒罰先生,是想讓大家知道,不管我在不在,風園的規矩不是擺着看的。”
“是。”莊總管一邊答應着,一邊抹汗,強笑道:“老朽年紀大了,不經吓,當不起公子這麽開玩笑。”冷心冷腸的風染,居然也會開玩笑?隻是這樣的玩笑,多開幾次,會出人命的!這種玩笑,别人來開,莊總管或許會把它當一場玩笑;但風染是那心狠手辣的主,風染說是玩笑,莊總管哪敢真當玩笑來看?暗自警醒自己,往後要在風染面前打疊起十二分精神來,不能有絲毫疏忽。
“嘻嘻。”風染笑盈盈地看着莊總管:“我也希望先生别叫我逮着錯兒,就沒有下一次了。園子裏儲糧越來越多,先生又請了不少新人,所以,須得立下規矩,叫大家不得怠忽輕慢。”
“老朽明白,會監督好下面。”
晚上,莊總管在風園一衆下人們或赤 裸,或隐晦,或探究的目光中,走進了柴房。他知道,這是風染立威,要叫大家看着,犯了風園的規矩,就算是總管大人,也一樣要受到懲罰。
風園的柴房,當真隻有柴,各種各樣幹柴和木炭,分門别類的堆集在一起。又在柴炭中間,放了幾個蓄滿水的大缸,以備方便滅火。爲了避免雨水淋濕了,屋頂倒是蓋得嚴實,隻是牆卻是四壁漏風。若是數九寒天被關上一夜,人都要凍成冰。柴房裏雖然多的是柴,卻是萬萬不能燒火取暖的!好在現在是仲秋時節,雖說夜露深重,莊總管自忖還能對付一夜。
柴房裏除了幹柴和木炭,收拾得幹幹淨淨的,連點草都沒有,想倒下睡覺是絕不可能的,大約隻能抽根平整的幹柴,坐一晚上。
莊總管翻找了個大點的柴墩,搬下來坐下,便想把油燈滅了。這裏全是幹柴,失了火可是大事。
忽然,柴房的門一開,又關上了,風染淡淡地站在柴房門口。莊總管吃了一驚:“公子,你怎麽來了?”風染竟然會離開容苑到柴房來,這可太難得了。
風染隻是略微打量了一下柴房的情形,向前走了兩步,避開門徑,便站着不動了:“我對先生包庇縱容,重錯輕罰,明知故犯,自壞規矩,理當與先生同罰。”
“公子!”莊總管忽然不知道說什麽了。先前對風染罰他立威,還有幾分怨怼。現下知道,風染實是爲他立威,也是警醒于他。
風染擡頭看了看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屋頂,又掃了眼稀牙漏縫的牆壁,淡淡笑道:“把油燈熄了吧,外面月色正好,我與先生賞月。”
“賞月?”屋頂給遮得那麽嚴實,哪看得見月亮?怎麽賞月?
“陛下不是叫先生陪我賞月麽?總不能連累先生違了聖旨。”
原來風染連這一點,都替自己想到了,陪自己受罰,又陪自己賞月,莊總管的心緒,莫名地亂了。覺得自己暗地裏心疼風染一場,竟是沒有白疼。
中秋的月光,透過牆壁上的縫隙,照進柴房來。莊總管坐在柴墩上,仰視着風染:風染靜靜地站在門邊,身姿挺拔料峭,容色平淡冷清,披上淡銀色的月華,更顯溫潤如水,雍容典雅,清高出塵,恍若神仙一流的人物。
莊總管心頭暗暗歎息:這樣的人,怎麽能做男寵呢?再受寵的男寵,那也是男寵!他不禁替賀月感到絕望。那一刻,莊總管真切地知道,就算賀月再怎麽使盡手腕,再怎麽拼命努力,賀月的那份喜歡,終究是要鏡花水月,注定是要落花流水。
他想,他應該勸賀月放了風染,給那份喜歡,留條退路,留個回頭再相見吧。
風染淡然地站着,靜靜地等着時間的流逝,靜靜地等着天亮,莊總管卻在一邊坐立不安:“公子,來坐會吧。”知道風染潔癖,把自己的外裳脫了,墊在柴墩上:“衣服墊着呢,幹淨。”
“我站着就好。把衣服穿上,夜裏寒。”
“公子,要不要叫人送件披風進來。”莊總管問。初進太子府,風染親手解下了自己的披風。後來風染便一直不披披風,怕賀月猜忌自己身上藏了兇器,再後來,不管賀月來不來風園,風染也極少披披風。
風園之主和總管大人都關進了柴房,阖府的下人雖然不清楚原因,但全都戰兢兢地在柴房外候着,暗暗自省自查自勉,生怕出了什麽錯兒,警示的效果簡直立杆見影。
“我哪有那麽嬌弱?”風染輕輕笑道:“先生胡謅我的病情,莫非自己還當真了?”現在他有内力護體,雖然夜裏睡着了,仍會手腳冰涼,身體寒冷,但在醒着時卻可以靠内力的支撐控制身體的溫度與常人無異,并不會覺得手腳僵冷。
莊總管抓住機會,問:“老朽鬥膽,一直想問,公子爲什麽會吐血?”
“練功練的。”風染說道:“長日無事,我自己捉摸了門功夫,開始的時候内力拿捏不準,時時傷到自己。現下練得差不多了,隻是前幾天,想再加深一些功力,内力運得猛了一些,才吐了那麽多血。早就好了,無妨的,先生其實不必擔心。”
原來跟那陰挹郁悶,氣血瘀結不暢,内力反噬什麽的,全然沒有關系,原來整日裏鬥室枯坐,是在捉摸功夫,莊總管這才放下了心,松了口氣,又欽佩萬分:“練功麽,慢慢來,不要傷着自己才好。”要獨創一門功夫,往往要花費一生甚至幾代人的努力才能成功,而風染隻用了三年不到的時間,就把功夫打磨出稚形,還可以更精進一層,風染于武學上的天賦,實在是可稱得上奇才。
風染微微轉身,輕輕握住身後莊總管的手,淺淺笑道:“先生待我好,我都記着。隻怕這輩子,我都無以回報先生。”微微加力握了一握,就放開了,說道:“隻能謝謝先生一直照拂風染。”
最開始,躲在容苑裏,閉門不出,是覺得被賀月那般羞辱玩弄,實在沒有臉出去見人,後來,經過痛定思痛,風染倒是想得開了,然後天天苦練雙修功法,又要捉摸新的武功,還想着回顧自己以前錯失疏漏的地方,用心體會揣摸賀月教導自己的君王之道,将之真正轉化爲自己的能力,他拼命地充實增強着自己的能力,每天隻覺得時間都不夠用,哪有心情去自悲自憐,去傷春悲秋?如果沒有必要,他确實不想踏出容苑浪費時間。他哪有自囚容苑了?隻是沒有時間出去閑逛罷了。
知道風染從來不願意跟人發生肢體上的接觸,便是大夫把脈也不願意,這會兒,風染竟主動握住自己的手,莊總管知道,那是風染真的從心裏接納了他這個人,把他當做朋友來看待,才會不反感跟自己發生肢體上的接觸,才會有主動握手的舉動。莊總管說道:“說什麽回報,公子言重了。”他本沒有想過能打動風染,隻是自己對風染動了恻隐之心,想不到冷心冷情的風染竟然如此容易被打動,在那萬年玄冰的硬殼之下,心腸竟是這般的柔軟!
示弱于前,示強于後,靜待時機,一擊緻命,而後施之以威,使其忌憚,其後施之以恩,使其敬服,再後示之以親近,令其死心塌地,收複老狐狸,這是最後一步。風染輕輕道:“我走之後,風園就全仗先生打理了。”
“公子要走?”
“嗯”風染負手而立,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看着柴房的屋頂,似乎陷入沉思,那清高孤傲的氣質,不經意地就從風染身上流露出來,更有一股淡淡的威壓氣勢,從風染沒有刻意收斂的氣場中,滲了出來。風染的身量并不闊,個頭還沒有莊總管高,但莊總管總有一種感覺,覺得風染是那麽的高不可攀。
風染要離開風園?賀月怎麽會讓風染離開?莊總管沒敢直接問出來,隻問:“公子要去哪裏?”
風染微微搖了搖頭。
“公子什麽時候可以回來?”至少,風園儲了這麽多糧米,風染不會不給個交待,因此,莊總管猜測,風染一定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