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際驅馳
看準了賀月舍不得自己受辱,用“赤身接駕”把賀月阻擋在風園之外後。風染知道,脫離了賀月的庇護,會有很多大臣對自己虎視眈眈,想要護住風園,就隻能靠自己了。“囑咐大家以後謹慎一些,風園不是太子府,切不可像以前一樣,仗勢欺人,惹是生非,我風染不會虧待大家。”
柴小公子案事了之後,日子平淡平靜地從仲春進入到成德三年八月十五。這天,賀月又召了莊總管進宮。
小七提了一個小小的雙層食盒放在莊總管面前,打開來,上面一層,隻放着幾塊月餅,下面一層,是一隻肥美的清蒸螃蟹。
賀月道:“你家公子想必又沒打算過節吧?”風染來到索雲國已經快三年了,從來不過任何節日。自己常往風園時,逢年過節,都是自己替風染打點着。現下自己不能去風園了,想必風染是什麽節日都不上心吧。“朕知道他口味清淡,特意叫禦膳房給他備了幾個不甜膩的月餅。那螃蟹是南面剛進貢上來的。你家公子體寒,就給他一隻,往年他也是要嘗嘗新鮮的。”忽然想,是不是因爲自己在一邊看着,風染才會吃的?在自己面前,風染一意順從,任何事都不拒絕。賀月忽然明白了,風染從未在自己面前展露表達過自己的意願!賀月又道:“你家公子要是不喜歡吃這個,就叫他賞人罷。”
小七又遞上來一個小匣子,裏面放着些南方貢上來的浮生苦荞茶。賀月道:“這茶,味道極是平常,卻是養氣血的。朕特意叫南方落霞郡送了些上品茶來,公子若是喝了覺得好,便叫他們年年貢上來。老莊,今晚,你就陪着公子喝茶,吃餅,賞月。你如今年歲也大了,身體想不及從前了,又替朕辦事,一向勞碌奔走,這茶,你也喝一喝,有好處。”輕輕舒了口氣:“今日過了,這天氣又是一天比一天冷了,你要好生照顧公子。”
莊總管跪下替風染謝了恩,說道:“公子近些日子仍跟以前一樣。”風染仍是那樣沉靜如水,寡言少語,整日鬥室枯坐,最多就在容苑内那個小院落裏,在那幾竿幽竹下,踩着枯萎的竹葉,散慢悠閑地踱步。冷清平淡的容顔,沒有人能看出風染的情緒,風染安靜得似乎準備着就此安渡一生。
他想知道風染的近況,原來,隻一句話就可以交待完了。賀月無話可說,随口誇贊莊總管上次柴小公子案處理妥當,提前拿到有關人等的甘結,讓一衆想誣陷風染的大臣們無話可說。莊總管不敢欺瞞,連忙禀告賀月,說自己本來處置失當,得風染指點,才提前拿到了衆人的甘結,才洗脫了疑嫌。
賀月聽了,那刀切斧削一般充滿着陽剛之氣的英俊臉龐上,滿是溫柔關切之色:“朕就知道,沒有朕,你家公子一樣能處理好。”揮手叫小七退下,扶起莊總管問:“你家公子最近有沒有咯血?”隻有在莊總管面前,他才放縱幾分,不必深自隐晦自己對風染的喜歡。
“比先前咯血的次數少了,不過血量多了一些。”莊總管把自己偷偷藏下來的手巾呈給賀月看,隻見淺綠的巾子上凝結着三大團赤紅色的血漬,顯然是才染上沒多久,因此顔色還是紅的。那麽大三灘鮮血,看了便覺得觸目驚心。比五個月前賀月所看見的兩小滴黑褐色的血漬,血量豈止多了一些,簡直多了十倍!
“大夫怎麽說?”
莊總管雙腳一彎,又跪了下去,說道:“小人私底下請了上次那個大夫,沒敢請公子診脈,大夫遠遠地察看了幾天,說,怕是不好了。”以前常常會拿手巾捂住口鼻,半天才喘息着放開,但隻是偶爾會有血滴;現在倒是很少用手巾去捂口鼻,然而每次一捂,巾子上都會染有血漬。
“怕是不好了。”一句話,刺得賀月的心生疼生疼,那種鈍痛,如此清晰,沉重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一股莫名的怒氣直沖腦門,壓下去,又沖上來,幾個反複之後,終沒有忍住,猛地擡腳把莊總管踢倒在地上,喝道:“混帳!這話怎麽不趕緊來禀告?是不是要等着公子死了,才來告訴朕?”他都警告過莊總管幾次了,莊總管還是不死心地盼着風染死?他怎麽這麽沒眼力,竟然把風染交給一個一心盼着風染死的人去照顧?!
好在莊總管也習過武,見勢不妙,早就防備着,生受了一腳。賀月隻是一時氣不憤才想踢人,腳上并沒有使上内力,莊總管并沒有受傷,趕緊爬起身,磕頭道:“小人失職,陛下恕罪!”
賀月這話卻是冤枉了莊總管。自從清君側之後,在賀月的嚴令下,莊總管漸漸地試着像長輩那般去關心風染,真正地設身處地的爲風染着想,漸漸被風染所吸引,知道體諒了風染的苦楚,就不由得生出憐惜之情。他中年毀家喪子,十幾年孤苦凄涼,囤集了十幾年的感情,一旦有了決口,首先便會淹了自己,怎麽看怎麽覺得風染就好像是自己的幼子死了十幾年後長大的模樣,越看便越覺得忍不住的憐愛。莊總管知道風染臉嫩面薄,又清高孤傲,他不敢在風染面前稍露憐憫之色,隻是暗暗地關心關注着風染,從生活上無微不至地照顧着風染,抓着說話的機會,總是盡力開導排解風染的心緒,把自己認爲有用的消息,不管風染聽不聽,都說給風染知曉。使得風染雖不出門,卻及時地了解掌握了鳳夢大陸和索雲國,陰國的最新局勢和變化。
賀月四五十天不駕臨風園,駕臨一回又不見風染就回宮了。剛開始,莊總管以爲是賀月跟風染鬧了别扭,可賀月竟然半年多都不駕臨風園,有事,也是召自己進宮吩咐,議事時也從不言及風染,莊總管就覺得賀月跟風染之間或許真的發生了什麽事,漸漸地跟其它大臣一樣,認爲風染已經失寵了,雖然時常能見到賀月,但賀月不提風染,莊總管也不敢主動提及。
這一回,聽賀月宣召自己,還當有什麽事要交付自己去辦,哪知,賀月卻隻是叫自己帶一盒宮中做的月餅和補養氣血的茶給風染,還叫自己陪着風染過節。莊總管總算明确知道賀月并沒有冷落風染,反而還想念風染得緊。可是,既然想風染了,爲什麽不駕臨風園呢?
賀月舒了口氣,平息了一下心情,問:“怎麽個不好法?”莊總管略一遲疑,賀月說道:“不得隐瞞,如實禀來!”
“大夫說,才半年時間,公子嘔血的量增加得這麽快,隻怕五内郁結已是沉疴,再不盡快舒解公子的心結,估計公子就在兩、三年之間了。”
兩、三年之間?風染就隻有兩三年可活了?曾經那麽清高孤傲又張狂飛揚,桀骜不馴又風華絕代的人隻能再活兩三年了?賀月直痛得握緊了拳頭,才克制住自己不遷怒于莊總管。那麽沉痛的心情,賀月這輩子都沒有經曆過。賀月象了悟了一般,忽然明白了風染自囚于容苑的意思:原來風染早就存下了郁悶陰挹到死的心腸?!
眼裏一陣酸楚,大片的水霧驟然迷朦了視線,悲傷突如其來。賀月咬着牙,仰起頭,作沉思狀,良久才把淚忍了回去。分離半年,他越加知道他有多喜歡風染,喜歡到無法自拔的程度,喜歡到想跟他長久,長久地厮守缱绻一輩子!可是,他那麽愛惜的那個人,在跟他初次歡好之後,就存下了陰郁速死的念頭!
他喜歡那個人,卻不知道該怎麽去讨那個人的歡心,他甚至摸不到那個人的心。可是,在風染面前,他甚至忘了他是皇帝,是該由别人來讨皇帝的歡心才是。
風染跟一般的男寵絕不一樣,除了最初求他放過陸绯卿外,他從來沒有向自己要求過什麽。可是,便是最初的懇求,自己也沒有答應,反而用來做了要挾風染的理由。風染隻是很淡然地承受着他給他的恩寵,也很淡然地承受着他給他的羞辱,他甚至覺得,在風染眼裏,恩寵和羞辱,是同一種性質的待遇,所以承受得同樣淡然。風染不争不求,也不言不語,隻是淡淡地順從,淡淡地承受,這讓賀月想讨好都找不到門兒。
掙紮了半晌,賀月才能夠用平靜的口氣說道:“老莊,多替公子開解開解心情。唉,他那長随,太蠢笨了,一點不懂開解公子。真不知道,公子怎麽就喜歡那個蠢東西了?你想着,找個伶俐的小厮給公子,不能近身伺候,陪公子多說說話也好。”
風染身邊的小厮,換了一茬又一茬,除了小遠,從沒有一個小厮能在風染身邊停留上半年,除了吩咐小厮做事,風染從不跟小厮說别的話。莊總管隻應道:“是,小人記下了。”心想,這陪公子說話解悶的事,還得自己來做。
知道風染隻有兩三年可活,賀月就沒有什麽話可說?看賀月很久沒有再說話,似乎是想摒退自己了,莊總管心頭着急,一直憋在心頭的一句話脫口而出:“陛下心頭既然還想着公子,爲什麽不去看看公子?”不過這話一說出口,莊總管自己也吓得連連叩頭:“小人失言,小人逾矩了,請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