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際驅馳
雖然這樁婚事是成了,但是幻沙公主實際上并未真正嫁與風染,婚禮之後,公主随即返回了汀國。陰國與汀國議定的聯軍事宜,也随着公主返回汀國娘家而告吹。
好在在風染“死後”不久,索雲國就莫名其妙地主動撤了軍,終于讓陰國緩過一口氣來,逃過滅國之厄。
然而,幻沙公主返回汀國後,明明頂着個望門寡的不祥名頭,卻一直沒有再婚,甚至沒有過再次議婚!如果這個時候,風染複生,幻沙公主便是風染名正言順的妻子,連婚禮都不用再舉行一次。
若是幻沙公主在這一年間嫁出去了,風染與幻沙公主的婚姻就自然而然解除了,雙方誰也不能指責誰失約失信。關鍵,公主還沒有再嫁出去。
鄭承弼一大把年紀了,什麽樣的事沒有經曆過?風染甯願詐死悔婚,也不願與公主成親,鄭承弼便猜想風染或許有喜歡的女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一個快入土的老頭子,中間隔了一代,風染又是鄭家少主,他就不好出面去管年輕人情情愛愛的瑣事,便放任着風染自己去解決感情上的事。然而他耐心地等了一年多,隻等到鄭修年氣急敗壞地跑回來告訴他,風染要斷絕與鄭家的一切關系,再不回陰國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在了解了詳情之後,鄭承弼安排好陰國兵營裏的公務,偷偷潛入索雲國,準備親接風染回國。至于怎麽解決風染與幻沙公主婚姻的事,隻有稍後再想法子,目前要緊的是接回風染!
風染垂着頭道:“我不回去!”聲音雖低,語氣卻極是堅決。
“胡鬧!”鄭承弼道:“你留在這裏幹什麽?”風染嘴唇微動,鄭承弼已經搶過話頭道:“你對修年說的那些,我不相信。你叫修年去問玄武真人的話,修年已經告訴我了,那時你年紀還小,不怪你,也不是你的錯。至于壽數問題,還怕我鄭家沒有精壯兒郎供養于你?”
星光下,風染本有幾分血色的臉龐,變得慘白,他不堪回首的過往,竟然被鄭承弼如此明晃晃地宣諸于口,卻仿佛把他剝得赤條條一般狼狽難堪,風染要極力忍耐,才能保持着鎮定。
鄭修年越衆而出,在風染面前跪下來,說道:“鄭修年願意與少主雙修,甘願以自身精血供養少主。”
還嫌他承受的羞辱不夠多?不夠重?鄭家爲什麽還要往他血淋淋的傷口上撒鹽?風染僵直着身子,隻能說一句話:“我不回去!”
“少主,”鄭修年道:“就算你跟那狗賊雙修了,又能怎樣?他是一國皇帝,豈肯拿自身精血供養于你?”
風染還是隻有一句話:“我不回去!”就算鄭家不計較在乎他肮髒的過去,他自己也邁不過心裏的那道坎:一旦往事揭穿,他還有什麽臉回去?還有什麽臉面對鄭家?
當時,情急之下,被逼得叫鄭修年去問玄武真人,那話一出口,風染就知道他再也回不去陰國了。
鄭承弼放柔了聲音道:“小染,你雖然姓風,可你也是我鄭家的孩子,是我的外孫兒,有什麽事,自有鄭家替你承擔。你年紀還小,放出來闖一闖對你有好處,過去那一年,無論發生了什麽事,除了今日這幾人,再不會有人知道。回去後,人們隻會知道你這一年是如何死而複生的,斷不會有人敢對你說半個不字。”
鄭家縱然能封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可是,那根毒刺,是在自己心裏,風染如何能坦然地面對自己?他無話可說,隻有固執地說道:“我不回去!”
“小染!”鄭承弼的語氣不覺嚴厲了幾分:“要聽話。”他是統領千軍萬馬的陰國将帥,這麽一嚴厲,自有一股威嚴的氣勢匝地洩出,令得長侍他身邊的鄭嘉和鄭修羽不自覺地挺直了腰闆,凝神而恭謹地等着鄭承弼繼續訓話。
鄭嘉和鄭修羽那番挺腰凝神的動作,落在風染眼裏,卻理解成兩人得了鄭承弼的暗示,凝神以待,隻等鄭承弼一聲令下,就要對自己動手。對方三人,呈半包圍之勢,自己身後是斜榻,沒有退路,輕功高妙的鄭修年落在包圍圈之外,按兵法,那是用來機動策應的。
是了,鄭修年不敢跟自己來硬的,但是鄭承弼卻敢!自己的功力才勉強恢複了一成,如何是對方三、四個人的對手?風染一面戒備着,一面急籌脫身之法,一面咬緊了牙關道:“我不回去!我已經跟修年哥說清楚了,不管外祖大人信不信,我就是那樣的人。”
鄭承弼哪是那麽好糊弄的?他親自帶着鄭家未來的兩代家主接班人冒着天大的風險,偷入索雲國,潛進成化城,夜闖風園,就是要帶回風染,此行,關系着鄭家籌謀了幾十年的大計,他志在必得,不容有失:“小染,你是我鄭家的少主,此事絕無變更。你那無能大哥,哪能及你萬一?我今兒帶着鄭家未來兩代少家主來谒見少主,便是要确定這主仆君臣的名份!以前,是因你年幼,于這名份上就不着緊,多有疏怠,現今你已成年,鄭家不敢再對少主疏于禮數位份。”說着,鄭承弼帶着鄭嘉和鄭修年跪下,向風染三拜道:“我鄭家三代家主,在此設誓,率領鄭家,效忠輔佐于少主,謹守主仆之禮,助少主登上皇位後,謹守君臣之禮,絕不敢因過往之事,有絲毫輕慢少主。願少主奮淩雲之志,率我鄭家,馬踏天下,一統河山,成千秋萬載基業!”
他什麽時候想馬踏天下,一統河山了?那是鄭家的雄心好不?幹什麽要把鄭家的雄心強加在他身上,變成他的責任?他如今什麽想法都沒有,隻想平靜地活着,平靜地死去。平靜地埋在土裏。
什麽是“鄭家有的是精壯兒郎供養他”?他短壽便短壽,可也要活得頂天立地,豈能靠那污穢的邪功吸取他人精血苟活于世?鄭家不是要輔佐他成爲皇帝,而是要他培殖成第二個喪心病狂,爲禍蒼生,不死不老的妖怪範小天吧?就算鄭家敬他是少主,不敢鄙視于他。可他也要對得起自己的天地良心!
輔佐他登上皇位?講到做皇帝,他能做得過賀月嗎?風染自知,在治國理政上,他比賀月差得太遠了!就憑他一個賀月的手下敗将,他能帶着鄭家鬥過賀月?他已與賀月鬥了好幾個回合,次次大敗虧輸,他已經沒有精力再與賀月鬥下去了。
風染頭腦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賀月和鄭家,一個想一統鳳夢,一個想馬踏天下,一文一武,若能湊在一起,倒是相輔相成,必能相得益彰。随即,風染便放棄了這個念頭,知道鄭家恨不能殺了賀月,又豈會輔佐賀月去實現一統鳳夢的宏偉目标?他如今自顧不暇,還去胡思亂想做什麽?風染側着身子,意爲不受禮,說道:“我不回去。我也不做你們鄭家的少主……在這裏,那人待我極好,我要什麽,他都給。我叫他撤軍,他就撤軍,我叫他放了陸绯卿,他就放了陸绯卿,我叫他不追究修年哥的刺殺之罪,他便不追究……”
“他日,少主坐擁天下,這些算什麽?”
借口和理由被鄭承弼一一駁斥掉,風染被逼到實在無話可說,隻想着能找個什麽理由和借口留下來,他不要回陰國,沒臉回陰國。可是腦子裏空空的,什麽都想不起來,張張嘴,脫口說道:“外祖大人一意相逼,小染便說句實話,我願意與他雙修,呆在他身邊,隻因爲……我心頭……喜歡他!”
“放屁!”剛還說要對風染侍以少主之禮,聽了這話,鄭承弼立即就跳了起來,哪還顧得上什麽主仆之禮?他鄭家少主竟然甘願去做别國皇帝的男寵!還敢厚顔無恥地說“喜歡”!罵完放屁之後,鄭承弼都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是繼續罵?還是勸?風染的話,太令他驚悚了!
風染并沒有給鄭承弼猶豫的時間,說道:“留下來,是我的選擇,小染言盡于此,小染與鄭家緣盡于此。望外祖大人,舅父大人,修羽表哥善自珍重,後會無期。”鄭承弼等人尚未做出反應,風染已經張口大叫道:“來人!抓刺客!”一邊叫,一邊看着鄭承弼等人一臉驚怒,一邊從斜榻上一翻而過,回手推動斜榻,飛擊向鄭氏三人。斜榻之後,是幾竿修竹,風染一早瞧好了退路,便想仗着身法敏捷,先閃身于修竹之後,再從修竹後翻出小院圍牆,此時想必園中護院應該聽到自己的喊叫圍了上來,鄭家隻能趕緊逃走,絕無餘力再來顧他。先把鄭氏幾人打發走了再說,絕不能叫鄭家給抓回陰國去,至于以後鄭氏還會不會再找上他,那是後話。
風染正要閃進修竹叢中,眼前一花一暗,一個身影當在了自己身前,那人擡手抓向自己。風染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鄭修年能夠截擊他,亦在風染算計之中,舉手一格,說道:“你來攔我,他們三個就要被抓!”
不需要多好的耳力,鄭修年也能聽得見,随着風染那一聲“刺客”,容苑外那些紛亂的腳步聲,正在快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