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選擇便是,他們沖殺過去,沖開那一百多人堵住的後方道路。便可以輕松的脫離毒煙的逼近。畢竟毒煙會越來越稀薄,随着快速的擴散,數裏之後便将全部散盡。
程度顯然不會采用第一種選擇,用了第一種選擇,那便是等于放棄了和對手交戰,也放棄了此行的目的。對方根本無需追殺自己的兵馬,他們隻需要将丢棄的戰馬盡數殺光,便可揚長而去。自己的兵馬都成了步兵,那還如何追的上?程度心裏其實巴不得對方現身,正好反沖過去,即可擊殺對手,又可沖開通道。自己手頭還有一千多人,他當然有理由這麽幹。
“殺,殺光他們。他們隻有一百多騎,給我統統的宰了。”程度拔出長劍,在空中揮舞了個半圈,大聲吼道。
“殺!”禁衛騎兵們也知道必須立刻沖開通道,後方那毒霧已經越來越近,不能再猶豫了。他們高舉長槍長戟猛沖而來。
後方小道上,象鼻騎士們從背後整齊劃一的取出弩箭,一聲暴喝之後,弩箭嗡嗡連發,噗噗噗箭支入肉之聲大作,沖在前方的幾十騎禁衛騎兵瞬間倒地,人馬貼着草皮翻滾着,掀起砂礫草屑飛起在半空之中。
但這沒能阻止禁衛們的沖鋒之勢,後方騎兵踏着他們的屍體猛沖而至,迎接他們的是另一蓬弩箭的阻擊。弩箭射空了箭匣之後,再無時間去裝填箭支,因爲對方騎兵已經沖到了眼前。一匹黑馬上的一名象鼻騎士策馬上前,迎着對方一名持着長槍猛沖而至的禁衛騎兵,身子靈活一閃,躲過疾刺而至的長槍之後,手中陌刀在馬側自上而下的撩起個半圈。随着一道血雨抛灑在半空之中,對手被他連人帶馬切成了兩半。人和馬的屍體噗噜噜倒在身旁,血肉腸子呼啦啦的湧出來,還冒着惡臭的熱氣。
“好一招海底撈月。大帥好厲害。”身旁的象鼻騎士們一陣高聲喝彩。
“少廢話,還不給我殺。”帶着防毒面具的王源大聲喝道,手上陌刀橫掃,一名沖到面前的禁衛騎兵頭顱飛起到半空之中。
禁衛騎兵們不顧一切的猛沖而來,親衛騎兵們迎頭堵上。雙方在狹窄的山道上戰成一團。因爲山道狹窄,隻能供一二十騎并排厮殺,所以即便對方有上千騎兵,也無法發揮沖鋒的人數優勢。更何況他們面對的是精銳之中的精銳,千挑萬選出來的神策軍親衛騎兵。不僅裝備武器超過對手太多,作戰的經驗和自身的能力也非對方所能望其項背。對方以陌刀結陣,層層屏障封堵,加之以十幾名武技高強之人在旁遊弋殺戮,根本就沒有突破的可能。
以簡單的盔甲兵刃的高下來作比較,對方騎兵也用長槍攢刺,在兵器長度上是不吃虧的。但在威力上卻是差了太多。這些就算紮到對方身上。在明光铠的庇護下,最多也就是讓鐵槍尖刺進去寸許,讓對方受些輕傷而已。除非是紮到臉上喉嚨以及要害之處,方可讓對方重傷或者斃命。但那可需要極好的運氣和精度了。反觀神策軍親衛的陌刀,鋒利無匹,攢刺劈砍皆宜,對方的鎖子甲在陌刀之下根本就形同虛設。氣力稍大些,陌刀橫掃而過,絕對破甲入肉,造成巨大的創傷。氣力更大的,技巧更好的,便可如王源那般,直接劈成兩半,造成血雨橫飛的駭人效果。
抑制對方兵馬多幾倍的優勢不能發揮,又沖鋒發揮裝備戰力的優勢,這便是以少量兵馬形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局面的原因。更何況,雙方的心态截然不同。對方是要急于逃離快速籠罩而來的毒瘴,而王源的神策軍卻壓根也不怕,他們帶着象鼻防毒面具,他們就是要将時間拖延到毒瘴籠罩戰場的時候。
短短盞茶時間,龍虎禁衛騎兵不間斷的沖殺而至,送了三百多條人命。神策軍親衛陣亡三人,傷了三十多人。這種傷亡對比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但神策軍的傷亡數字也到此爲止了,因爲毒瘴已經在這盞茶時間裏将戰場籠罩。雖然毒瘴已經淡薄了不少,但毒煙帶來的眼睛的不适,口舌的麻木,五官皮膚的刺痛以及這些症狀所帶來的心理上的巨大恐懼都是讓對手崩潰的籌碼。
在毒煙籠罩戰場片刻之後,無數的騎兵開始策馬朝南邊的溝壑長草處猛沖,意圖脫離這令人窒息的毒煙的範圍。戰馬悲鳴着沖入旁邊的大片荊棘長草之地,馬腿在一瞬間便被一人高的糾纏在一起的荊棘刺的血肉模糊。戰馬跳躍着将馬背上的士兵掀落下來,讓他們滾入荊棘叢中,遭受荊棘的洗禮。
也有的戰馬在荊棘之中左沖右突,身上被荊棘劃拉出道道血肉。但沖過了茂密的荊棘草叢,卻又會在驟然間失蹄,摔落被雨水沖刷了多年的深深的溝壑之中。這些溝壑狹窄而蔭蔽,掩藏子啊荊棘荒草之下,一旦墜入便卡在其中,隻能徒勞悲鳴。
程度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在毒煙湧來的那一刻,程度感覺到了末日的來臨。他知道往旁邊的荊棘荒野逃是逃不掉的,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便是往旁邊的山坡上逃。他用衣襟捂着口鼻策馬朝北側山坡沖去,山坡上方有一片杉樹林,他打算沖入林中,那便可以有逃走的機會。
然而,他的想法是沒錯,但瘴毒卻不給他機會,幹布是無法阻止毒煙侵入身體的。當他策馬沖上山坡,下馬後朝着那片杉木林沒命的爬動的時候,劇烈的呼吸讓他吸入了更多的毒煙,很快他便陷入了眩暈之中。他的手腳麻木刺痛到已經無法抓住山石藤草,也根本無法在山坡上戰力,于是他咕咚一聲仰天摔倒,身子像個圓球一般滾了下來,重新滾回了人仰馬翻的戰場之中。
程度最後的印象是,一隻碩大的馬蹄照着自己的太陽穴踩了下來。他下意識的動了動手臂去擋,但手隻擡了半截便落下了。馬蹄鐵踏破太陽穴頭骨的聲音像是一個悶雷在腦海裏炸響,這之後他便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意識,永遠的墜入了黑暗之中。
戰事在毒煙籠罩戰場之後很快便宣告結束。本來還有七八百名敵軍生龍活虎,但毒煙掃過之後,戰場上一片人仰馬翻。當清風吹散毒煙的時候,道路上,山坡下,旁邊的荊棘溝壑之處,幾乎全部是躺在地下昏迷的,滾動的,哀嚎的敵軍,還有長聲嘶鳴的那些躺在地上,溝壑中的戰馬。
王源等人取下了厚重的象鼻防毒面具,将它們挂在馬鞍上。所有人都皺着眉看着眼前的場景,即便是神策軍親衛們,也不免心生恐懼。這場戰鬥與其說是神策軍親衛們勝了,還不如說是毒瘴的勝利。這種東西太過霸道,某種程度上比刀劍殺人更爲兇狠惡毒,更爲不人道。
地上的那些敵軍士兵們一個個眼睛紅腫着留着黃水,嘴巴張開着,腫脹的舌頭蠕動着,發出啊啊啊的叫喊聲。他們的手上臉上的皮膚都生着膿疱,看上去讓人頭皮發麻。即便王源和親衛們這些見慣了血雨腥風,看慣了戰場慘狀的人,都不免覺得心中測測。
這些瘴毒,其實便是基本的化學武器。當年南诏國用瘴毒擊潰了劍南道的讨伐兵馬,殺死了數萬名南诏士兵。王源接手讨伐重任後第一件事便是造出了防毒面具。若無防毒面具,當年讨伐南诏未必能勝。這些瘴毒如此惡毒兇狠,幸好産量不高,取得很困難,否則南诏人怕是要獨霸天下了。
“大帥,給他們個痛快吧,他們活不下去的。活着的也是眼瞎口潰瘍,腹中鼓脹,皮膚潰爛,最多一年,全部都要死。”阿水将軍上前輕聲道。
王源咬了咬牙,點頭道:“罷了,給他們個痛快。屍體擡入溝壑中鏟土掩埋,免受野獸撕咬毀壞。”
王源策馬沖到旁邊的斜坡下立定,靜靜的看着手下的親衛們一刀刀的殺死那些正處在痛苦之中的敵軍士兵。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殺傷兵是一種極無道義的行爲,會被世人所不齒。但此刻王源卻感覺,每響起一聲慘叫,每殺一個傷兵,他心裏的感覺都好受一些,更像是一種解脫。
王源暗自下定決心,将來有機會必定要說服閣羅鳳禁止采集瘴毒,這東西實在是太邪惡,太可怕了。
半個時辰後,戰場打掃完畢。衆人重新上馬趕到前方。前方十裏外的山腳下,十幾名親衛趕着幾十匹戰馬在前方駐足等待。爲了迷惑追兵,他們是作爲誘餌引誘對手往前的。
玄宗在張德全和小山子的扶持下歪在長草之中歇息,三個人都像是田野裏的草雞一般的從草叢裏探出頭來張望着。見到王源等人飛馳而來,玄宗忙顫聲問道:“王源,追兵怎樣了?追來多少人?”
王源靜靜道:“一千五百人,已經全殲了,太上皇不用擔心。”
“一千五百人,全殲了?”玄宗驚愕的道。
“是啊,一個沒留。太上皇可歇息好了?咱們該上路了。”王源道。
……
此戰之後,再無追兵追上來。但王源和衆人心裏都明白,這并不是什麽好兆頭。中午的一戰耽擱了兩個時辰,再加上重新啓程之後,玄宗的身子越發的虛弱,不得不經常停下來讓他恢複氣力。照這樣的速度下去,想趕在消息抵達金州之前穿越金州地界怕是不太可能了。而一旦金州的守軍得到長安城中傳達的消息全力堵截的話,事情恐怕要糟糕。
次日淩晨時分,衆人終于抵達了金州境内。這比王源預期的時間晚了四五個時辰。王源本來是想利用黑夜的掩護偷偷闖過金州這一關,但此時東方露白,天色漸明,怕是無法如意了。
趙青帶人去前方探查,回來後禀報了一個意料之中卻又讓人沮喪的消息。金州城北和秦嶺山南之間的通道上,金州的朝廷兵馬已經密密麻麻的列陣而待。很顯然,這一天一夜的時間,長安城的命令已經送達了金州。金州兵馬已經做好了攔截的準備。
聞聽此消息,衆親衛頓時有些緊張。衆人都沉默的看着面色凝重的王源。從王源的臉色中,他們也能感覺到大帥的焦慮。
“大帥,幹脆繞道吧。咱們往南走,繞過金州城。”趙青低聲建議道。
王源皺眉搖了搖頭道:“以我們現在的行軍速度,往哪裏繞都躲不開他們的追擊。往南繞行徒耗時間。我相信長安必有騎兵調集而至。此時不能脫困,便将永遠甩不掉他們。我們的幹糧也隻帶了十五日,被纏上了的話,便将陷入絕境了。”
趙青長歎一聲皺眉不語。誠然,王源所言不差。若單純是親衛騎兵的話,固然可以快速轉移絕塵而去。但帶着太上皇的話,行動的速度便大打折扣了。玄宗受不得馬背上的颠簸,跑跑停停他勉強可以支撐。但之後必須讓他緩口氣,讓他恢複恢複,不然他怕是要死在馬背上。而且人馬的幹糧确實也是個問題,繞行往南,要多耗費幾日甚至可能十幾日的時間,到時候糧食告罄,可如何補充。人餓些倒還無所謂,馬兒的豆餅精料吃完,那可是跑不動的,到時候豈非坐等被圍困絞殺。
“這老東西,就是個累贅。”譚平低聲怒罵道。
趙青忙拉拉他的袖子,朝着後方努努嘴。譚平回頭一看,玄宗正面色蒼白的坐在馬上,立在不遠處。剛才那句話玄宗必是聽在耳中了。譚平雖有些尴尬,但卻也并不害怕,撇撇嘴走到一旁。
“王源,聽說前面有金州的兵馬堵截去路?”玄宗叫道。
王源拱手道:“太上皇,确實如此。金州四萬兵馬橫在城北通道上,那是我們回成都的必經之路。”
“那可怎麽辦?咱們才一百多人,這可怎麽辦?你……不會丢下朕不管吧。”玄宗叫道。
王源眉頭皺了皺道:“太上皇多慮了,臣豈會那麽做。”
玄宗松了口氣道:“那我們如何闖過去?不知金州守将是誰,要不要朕現身勸一勸他們。或者還有用。”
王源笑道:“太上皇,現在朝廷的兵馬和将領可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了。大臣将領換了幾茬,士兵也都是新募集的士兵,他們隻聽李瑁李光弼的命令,太上皇現身怕也無用。”
玄宗點頭歎道:“說的也是,若這些人還念着朕,又怎會讓朕在骊山宮受苦。此一時彼一時了。那……那可怎麽辦呢?”
王源眼睛看着前方隐約可見的金州城池沉思片刻,低聲道:“别無他法,闖過去。”
“什麽?闖過去?朕沒聽錯吧。你的意思是……硬闖?”玄宗驚愕叫道。
王源點頭道:“正是。”
“可是我們隻有這麽點人手,如何硬闖?王源,可不能亂來啊,硬闖的話,不是要全部死在這裏麽?”玄宗驚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你怕死麽?即便是死,有臣和這麽多的兄弟陪着您,您還擔心什麽?”
“可是……”玄宗嗫嚅道。
王源收斂笑容道:“太上皇,沒什麽可是的,我會命人專門保護你。不過這一路的沖鋒你可要挺住,接下來我們不但要硬闖敵陣,還要一直沖到山口進入入蜀的山道。這中間可沒得休息。太上皇一定要咬牙撐住。”
玄宗還待再說,王源已經轉過臉去。玄宗面色蒼白,在旁憂心不已。
王源說出硬闖敵陣的話來,衆親衛其實也很意外。但他們很快便恢複了平靜。大帥之命不容置疑,大帥說硬闖,誰也不會說個不字。況且,當前的情況恐怕隻有這一條路了。
“趙青譚平。立刻準備闖陣。告訴兄弟們不要怕,對方都是步兵,而我們有足夠的手段殺出一條血路。”
“大帥放心,卑職等這便去準備。”趙青譚平拱手道。
“阿水将軍,告訴你手下的兄弟們不要怕,我王源不會讓他們去送死。叫你的人一會兒在隊伍中間,不要掉隊。”王源微笑對蠻族頭目阿水道。
阿水當然很緊張,他這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麽打仗的。之前在半路上和一千多騎兵的作戰已經超越了他的認知,而現在,這位王大帥居然又要帶着這一百多人硬闖對方四萬人的軍陣,簡直匪夷所思。但看着周圍的騎兵親衛們一個個面不改色毫不在乎的模樣,阿水身上的血液也開始翻騰。原來這位大帥是這般的血性,難怪其手下的兵馬個個如狼似虎兇悍無比。跟着這樣的大帥打仗,絕對是一種無與倫比的體驗。
“大帥放心,我們蠻族兄弟也不是膿包。能跟着大帥幹這一仗,便是死了也是我們的榮幸。”阿水大聲道。
王源笑道:“可别死,你家國主說了,你們死一個,便叫我賠一千貫錢,我可賠不起。”
阿水撓頭哈哈大笑。
王源笑着轉頭對身邊蒙着面一直不說話的公孫蘭道:“表姐,你對硬闖敵陣沒意見麽?”
公孫蘭冷聲道:“有什麽意見?你是大帥,你說怎樣便怎樣,我還能反對不成?”
王源笑道:“好,一會兒沖鋒時,我對表姐有個小小的請求。”
“要我保護他,是麽?”公孫蘭朝玄宗瞟了一眼道。
王源笑道:“表姐當真是冰雪聰明,一猜便着。正是要請表姐保護太上皇的安危。”
“我隻保護你的安危,其餘人我可不管。”公孫蘭蹙眉道。
“表姐,此行便是救他,他死了這一趟冒險也就毫無意義了。表姐要識大局。再說了,我還用你保護麽?”王源壓低聲音勸道。
公孫蘭哼了一聲,不置可否。王源卻知道,她這是默認了。這一路上公孫蘭都不太開心,王源知道原因,定是因爲自己答應了玄宗要尊他複位之事,但王源也沒時間解釋此事,所以公孫蘭一直冷言冷語的不太搭理自己。但在這種時候,公孫蘭顯然是不會耍脾氣的,她可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