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兄弟,你們都應該知道了,李瑁正在瘋狂強征兵馬,長安左近兵力已經接近三十萬人,正日夜加緊操練。東南各地的征兵依舊在進行,照着這速度,我想再過一個月,他的兵馬将超過四十萬,直逼五十萬。你們想想這是何等的規模。”王源沉聲開口道。
衆将眉頭緊鎖,都沒有說話,但身子都不自然的扭動着,那是極爲擔心和緊張的表現。面對這麽大規模的兵力,沒有人不緊張的。
“我知道,你們或許會說,這些都是新兵,沒什麽戰鬥力。誠然,他們确實是新募之兵,戰鬥力肯定不如我神策軍。但一旦數量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便不可同日而語了。所謂好漢敵不過人多。很明顯,李瑁是要進行人海戰術,他要用絕對的兵馬數量壓倒我們。以現在的兵力對比,一人要對敵三四人,這已然是大劣了。更遑論他們的兵馬還在增加,十萬神策軍或可敵二十萬三十萬甚至四十萬之敵,但若是五十萬六十萬甚至一百萬呢?還能敵麽?顯然不能。”王源沉聲繼續說道。
柳鈞宋建功劉德海等人均默然不語,他們當然知道,王源所言不假。數量多到打破了平衡,那便形成了絕對的優勢。螞蟻尚可啃大象,更何況對手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李瑁此次征集的新兵其實都是大唐各地的普通百姓,他已經不是在招募兵馬,而是強征百姓入伍。我們即便可以擊敗他們,但屠殺的将是數目龐大的普通百姓,這将會給多少家庭帶來災難。李瑁可以不管不顧,但我卻絕不想這麽做。我一直強調,我神策軍是百姓的子弟兵,該考慮百姓之疾苦。我和李瑁之間的戰争現在牽扯天下數十萬戶百姓之家,即便我們勝了,帶來的惡劣影響也是巨大的。李瑁不顧他們的生死,我們可不能不顧這些。”王源聲音低沉的繼續說道。
“大帥,您說怎麽辦?現在這情形,咱們似乎也無法阻止李瑁這麽幹啊。”宋建功咂嘴問道。
“是啊,我們又不能阻止他這麽做,戰場上也不能因爲對方兵馬是被強征而來便留手,畢竟上了戰場便是敵人,這是大帥一直告訴我們的。”劉德海也皺眉道。
王源靜靜道:“辦法自然是有的,我和高副帥商議了一下,要想阻止李瑁的瘋狂,我們隻能提前發動。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否則我們面臨的将不是這三十萬兵馬,而是五十萬六十萬甚至更多。我們不能坐視李瑁将天下百姓全部拉入戰場之中。”
王源看了高仙芝一眼,高仙芝微微點了點頭道:“是的,這可能是唯一能控制住局面的辦法。”
衆人喜上眉梢,說實話,他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了,實際上軍中很多人早就急着要打仗了,在一個多月前便有過這樣的呼聲,現在大帥和副帥終于下決心了。
“好啊好啊,我們早就想動手了,若不是大帥……不許,我們恐都打下長安了。”劉德海摩拳擦掌的叫道。
“就是,終于要動手了,兄弟們都憋壞了。大帥下命令吧。”宋建功摩拳擦掌叫道。
柳鈞卻和他們不同,皺眉沉吟道:“現在出兵,咱們其實也沒準備好呢。”
王源點頭道:“柳鈞所言不錯,我們确實也沒準備好。募集的五萬新兵也不過訓練了一個月而已。原本我希望能有兩三個月的時間訓練新兵,這樣戰場上不至于拖後腿,但看來是不成了。”
“可按照老規矩,新兵打散編制,編入各軍各營之中,以老帶新,可解決這個問題。雖然這麽做還是會拉低整體戰力,但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高仙芝道。
“是啊,五萬新兵啊。若隻是一萬兩萬人,散入軍中隻有十之一二,影響還不大。這五萬新兵可是我們現在神策軍三成多的兵力,訓練不當,便會大削戰力。隻希望他們都是精挑細選之兵,但願他們能很快的融合适應吧。”王源皺眉道。
高仙芝微微點頭。但他知道,再精壯的新兵,心裏上的問題不解決,訓練不充分,其實也是不成的。
王源接着道:“還有一項重要的準備沒有做好,那便是重要物資的準備。弓箭兵器盔甲這些且不說了,這些我們都不缺。但虎蹲炮手榴彈這些大殺器無法達到最起碼的規模,這是讓我極爲擔心的。要知道,一個多月前,我之所以不願起兵的原因之一,便是我們的這些重要物資消耗殆盡。本來我希望,起碼可以裝備有一百五十門虎蹲炮,萬餘枚手榴彈,才可保證萬無一失。但現在出兵,我們的虎蹲炮雖日夜趕造,如今也不過隻有七十餘門。手榴彈目前隻有不到六千庫存。與我所想相差甚遠。但無論如何,我們或許隻能憑着這些家當動手了。”
衆人都心知肚明,神策軍無往不利百戰百勝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神策軍比對手有多麽強悍的戰力,而正是大帥研制出來的這些超越對手的大殺器。從攻南诏時發明的神威炮,到後來的雷霆彈,再到虎蹲大炮,手榴彈等等,每一戰幾乎都發揮了重要作用。甚至在某些戰事中,正是靠着這些東西才扭轉戰局。
譬如和回纥人的那一戰,若不是手榴彈最後大展神威,這一戰或許将會落敗。這些是神策軍的巨大優勢所在,但現在倉促起兵,這些關系勝敗的物資無法準備完備,這顯然是一個巨大的隐憂。
“這些倒也罷了,我相信即便沒有完全準備好,我們也可以戰而勝之。但有一個事情,才是我們出兵的最大障礙。那便是我們起兵的理由。我知道你們很多人對此不以爲然,但師出無名,其實是兵家之大忌。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
王源又說起這些老生常談來,座上衆人都皺起了眉頭。
“我們主動出兵,其實便是造反,天下百姓痛恨造反之人,所以我們一定會失去百姓的支持。沒了百姓的支持,那麽這仗便很難打了。這一切都是相輔相成的關系,是一定要重視的。當初安祿山起兵,他的兵馬不可謂不強悍,準備不可謂不充分,但他爲什麽失敗?那可不是因爲我們平叛力量的強大,而是他的叛軍沒有得到百姓的擁護,這才是他們失敗的主因。具體的情形你們也看到了,百姓們處處和叛軍爲難,糧食甯願燒掉也不給叛軍,叛軍所到之處,百姓們奮起反抗,叛軍攻城,百姓們拼死守城。這一切都曆曆在目。今日我們起兵,若無出師之名,便和安祿山無異。”
衆将皺緊眉頭,不發一言,心中各自思索掂量着,有的人其實已經有些想通了。
“李瑁是天下之主,無論他做什麽,百姓們都因爲他是大唐皇帝而覺得理所當然。天下官員百姓們都向着他,他可以充分利用這一點。而我們面對的便是李瑁,不管我們是多麽的爲百姓着想,爲天下人着想,在他們看來,卻都是反叛之軍,是天下之敵。這其實并不怪天下的百姓,這個道理要講也難以講清楚。但我們不需要跟百姓講道理,我們隻需給他們一個理由。這個理由隻要充分,隻要符合他們心中的想法,便可順風順水。不但可以得到百姓的擁戴,還可以分化敵内部陣營,此消彼長,不可同日而語也。”
王源這已經是不知多少次談及這一類的問題了。爲了解釋這個道理,王源可謂是苦口婆心。然而絕大多數人還是都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他們隻會認爲王源是多此一舉優柔寡斷。但王源知道,曆史上成功的反叛,大多占據道德至高點,高舉一個讓百姓們都信服的大旗。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可不是一句空話。武力不能決定一切,武力加民心,這才是最終勝利的籌碼。可惜這個道理太多人不懂,所以太多的造反和起義最終以悲劇收場。王源既然深知其中的道理,他便不能走覆滅的老路。所以他再一次的提及了此事。
衆人甚是無語,他們确實不能理解王源爲何執着于此事,大帥不是那種優柔寡斷之人,怎地偏偏在這件事上翻來覆去的說。他們隻能理解爲,大帥不想讓自己背負上亂臣賊子的罪名,而要爲自己反叛的行爲開脫了。大帥英雄一世,但怎麽就繞不開這一關呢?大帥若是能摒棄這種想法,再厚黑一些,他早就可以控制住局面了,焉會有今日的局面?譬如當初在成都,所有李唐皇族都在成都,一網打盡便可一了百了,可惜大帥卻坐視機會逝去。
但此刻,大帥再一次慎重的提出這件事來,他們卻也知道大帥心裏是将這件事看的很重的。雖不理解,但恐怕這一次大帥是不會讓步了。
“剛才,我和高副帥已經長談了一番,就此事我們已經達成了一緻。故而我決定将親自去骊山宮見太上皇,謀求出師之名。這件事已經決定了,無可更改。”王源的聲音響起在衆人耳邊,衆人張着嘴呆呆的看着王源,果然大帥是要走這一步了,而且還是要親自去。
“大帥,這等事派另外的人去不也是可以的麽?大帥何必親身涉險?卑職願意前往。”宋建功沉聲道。
“卑職願往。”
“義父,柳鈞願往。”
“卑職願去。”
衆人紛紛表态,願意代替王源前往。
王源微微一笑擺手道:“我知道你們是爲我擔心,但這件事恐怕隻能由我親自前去才可。太上皇和我有太多的糾葛,不當面相談,休想達到目的。這件事我已決定,再無更改。從現在起,大軍由高副元帥統一指揮,諸位聽高副帥調遣,抓緊備戰。”
……
王源這一次的行動屬于絕密中的絕密。神策軍一方在長安城安插了衆多細作眼線探聽消息,同樣,成都城中也必有大量的對方的眼線。無論你如何的盤查清理,隐藏在百姓之中的細作們你也無法清理幹淨。所以,實際上雙方的重大舉動,都在對方的耳目之中。
譬如募兵增兵,調度這等無法隐藏的事情,其實數日之後便會傳到對方的耳中,這也是無可奈何之時。對王源一方而言,要嚴格保密的便是兵工廠這一環節。譬如新近批量生産的可爆新型炮彈,便是重點要保護的秘密。所以,無論是生産還是試射,王源都用自己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來進行,并且嚴格做好保密工作。至于其餘的事情,那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但是,這一次王源要前往骊山宮中見玄宗的行動,那是絕對不能洩露一絲一毫的風聲的。一旦洩露風聲,王源便等于是自投羅網。所以,除了當日參與會議的高仙芝柳鈞宋建功劉德海趙青譚平這六個人之外,這件事沒有一個人知道。趙青填平在精選随行親衛的人選時也是秘密進行,被選擇的親衛隻知道有任務要執行,但卻根本不知是什麽任務。并且也被禁止談論此事。
王源甚至連家中妻妾都沒說明此事,這倒不是他不信任妻妾衆人,而是他不想讓衆妻妾擔心此行。若她們知道王源要再次冒險,并且是深入大軍密布的長安城左近,去潛入骊山宮中見太上皇,怕是沒有一個人會同意王源去冒險。王源不願鬧得哭哭啼啼滿城風雨,索性便将她們蒙在鼓裏。
當然,這件事也不能全部瞞着,公孫蘭是必須要跟着随行的,這倒也罷了。李欣兒是正室,這件事不能對他隐瞞,因爲王源其實對此行也沒有萬全的把握,一旦失守,恐要糟糕。所以他必須跟李欣兒交代一番,讓李欣兒做好應對的準備。如果自己此次失守,李欣兒必須肩負起大婦之責,保證全家人不要慌亂。雖有高仙芝坐鎮成都,王源對高仙芝是十足的信任的,但若自己出了事,那麽會發生什麽便不得而知了。
出乎意料的是,李欣兒這一次的反應很是平靜,當得知王源要再一次的去冒險後,李欣兒隻慌亂了片刻,聽完王源的理由後,反而平靜了下來。特别是當她知道,王源隻将此事告知了自己一人,并未告訴所有人後,她有一種身爲正室被尊重的感覺。這麽多年下來,李欣兒也知道王源決定去做的事情無論如何阻止恐都無法奏效,自己能做的便是讓他無後顧之憂,坐鎮宅中,讓這一大家子都平平安安。
李欣兒其實也想跟着前去,但顧慮到身份和大局,她便放棄了這個想法。而且她知道,王源是不會同意她一起的去的,王源明說了,若不是爲了保證事情能成功進行,他甚至都不願帶着公孫蘭前去。因爲此次行動确實危險,他不想讓身邊的任何人遭遇不測。
但其實李欣兒并非是王源的女人中唯一知道消息的。除了公孫蘭之外,王源還将這個消息告知了秦國夫人。秦國夫人雖然擔心,但她曆經風雨磨煉,早已能坦然面對任何的情況。況且,她對王源的此行是持着贊成态度的。她認爲,以玄宗的性子和目前的情形,若王源當真能見到玄宗并且救他出來,給予他想要的條件的話,玄宗很有可能會見風使舵,達到王源想要的目的。和秦國夫人談過之後,王源反倒更加的有信心了。
兩天時間,一切準備就緒。此行目标不宜太大,所以王源決定身邊隻帶一百名精選出來的親衛騎兵同行。這一百名親衛是精銳中的精銳,個個身有武技,且裝備的都是神策軍中最頂尖的武器盔甲和配備,就像是一直特種作戰小隊一般。
王源決定于九月十八日上午出成都西門往西北方向去,同時在城中散布出自己去河西隴右兩道視察的消息。出城後在曠野中率掉細作的監視後,王源再帶一百名親衛折返往東,這一路将不經過任何城池,直接從通州往東的通道穿越巴山秦嶺隻見的小道出蜀。這麽做的目的自然是極大限度的迷惑李瑁安插的細作,極大限度的保證此次行動的秘密性。
九月十七日晚上,王源出發的前一夜。一隻從南城而來的長途跋涉的隊伍抵達成都。來者不是别人,卻是南诏國國主,阿蘿公主的兄長,王源的大舅子閣羅鳳。
阿蘿公主聞聽禀報喜不自禁,兄妹二人數年都沒見面,隻有書信往來。阿蘿公主對阿兄極爲想念。她親自出府迎接閣羅鳳,歡歡喜喜的将閣羅鳳迎入府中。
王源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杏園和秦國夫人楊玉環姐妹做床上話别。颠鸾倒鳳之際,忽聞閣羅鳳來到成都,王源隻得不無遺憾的草草了事,穿了衣服直奔前廳而來。
前廳中,阿蘿公主依偎着自家兄長正在叽叽喳喳的問着南诏國的事情。什麽南诏國現在百姓們是否安定,其餘幾诏诏主是否順從。自己托人帶去的作物的種子是否可以在南诏境内栽種,從成都派遣去的工匠和織布能手傳授的技藝南诏百姓是否掌握等等。閣羅鳳一一作答。自己這個妹子心懷故國,嫁給王源這幾年,給自己幫了很多忙,也将大唐很多技藝和作物派遣人手傳播到了南诏國。
南诏國這幾年欣欣向榮,阿蘿的其實功不可沒。閣羅鳳自己在南诏國時也常常跟身邊人說,若無當年阿蘿的舍身遠嫁,這麽多年若無阿蘿在王源身邊的盤桓調度,南诏國焉能借蜀地之興盛而崛起的這麽快。數年間,南诏國的人口迅速恢複,新的一茬人丁已經蓬勃而出。再過十幾年,南诏國的青壯人口将恢複到戰前的水平。
“哎呀,大舅子,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王源的大笑聲響起,身影也出現在前廳後門處。
閣羅鳳忙起身笑着行禮。阿蘿朝王源福了一福,看着王源稍顯淩亂的發髻,心中甚是不滿。她當然知道王源在杏園正在做什麽勾當,看來是起身的匆忙,連發髻都沒整理好。腦補一下王源接報後從那兩個女子身上倉促爬起身來穿衣見客的樣子,阿蘿便忍不住想笑。
“妹夫啊,我早就給阿蘿寫了信說,這段時間要來成都一趟的,怎地阿蘿沒告訴你麽?”閣羅鳳笑道。
“怎麽沒告訴?二郎,我一個月前便告知你了,怕是你根本沒記住罷了。”阿蘿噘嘴道。
王源敲敲腦殼,呵呵笑道:“想起來了,确實說了。是我記性不好,不怪阿蘿。坐下說話。”
閣羅鳳哈哈而笑,相互謙讓重新坐下。
“我本以爲你要來便早該來了,這一個月你都沒來,我自然便有些淡忘了。怎地到這秋涼天冷之時才來?早些時節來,我倒是可以帶着你遊曆一番,咱們也好幾年沒見了。”王源笑道。
“我也想早些來啊,這不,秋收将至,我安排好了這些事情才能動身。你知道,我南诏隻是個小國而已。除了野獸山果之外,秋天一季的秋收便是養活全國百姓的重要口糧,豈敢掉以輕心。實際上,我來時,秋收還沒完呢。我交代了丞相好好的督促,這才脫身前來的呢。”閣羅鳳微笑道。
王源點頭道:“我知道秋收對你們的重要性。既如此,你其實可以不必跑一趟。你想阿蘿,讓阿蘿回去南诏一趟便是了。你是國主,輕易擅離國土不好。而且也會讓别有用心之人找到機會。”
“妹夫,你的話我明白。但這一次我可不是來看阿蘿的。當然我也想念阿蘿,順便來看看她,但最主要的是,我是要來跟你商量事情的。”閣羅鳳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