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算李珙他們逃得快,就在他們逃離城下不久,從西南側武功縣鄠縣周至縣等側方奔襲而來的近四萬兵馬便抵達了長安城下。率領這隻兵馬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南鄭氏的家主鄭秋山。
過去兩個月,是鄭秋山忙碌而興奮的兩個月。在成功的策反崔元平崔元戎兩兄弟毒殺崔氏家主崔道遠之後,鄭秋山便實際上成了江南豪族的幕後之首。在他的授意下,成爲崔家家主的崔元平和崔元戎以崔家聲望召集幾大豪族于杭州聚集,說明了崔家将募兵.運糧增援朝廷的立場。各大家族對于崔道遠之死雖然有些疑惑,但崔氏新家主以及鄭秋山既然都已經表明立場,其餘各家也隻能随波逐流,畢竟其餘幾家都仰仗于崔氏和鄭氏立足江南,一向以崔氏馬首是瞻。
于是乎,一場轟轟烈烈的募兵行動在江南各地展開。幾大豪族的聲望和财力,特别是崔家的态度決定着一切。百姓們一向對崔氏敬重,故而崔氏發出号召,百姓們從者甚多。再加上此次募兵,幾大豪族下了血本,待遇甚是優越,參軍者所得甚豐。在金錢和人心的雙重作用下,一個多月時間,募兵竟達六萬之衆。
鄭秋山迫不及待的率領這六萬兵馬趕赴長安,因爲他知道,這六萬兵馬一到長安,自己便立刻身價倍增,必受巨大嘉獎。雖然他知道,這六萬兵馬其實沒什麽戰鬥力,因爲根本沒經受過什麽訓練。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積極的态度。
果然,鄭秋山的兵馬十餘日前抵達長安時,李瑁出城相迎,親切接見了鄭秋山,對其大加褒獎。當即下旨封鄭秋山爲江南東西兩道節度使、兼讨逆護國副元帥之職,這護國讨逆大元帥的正職當然隻能是李光弼擔任。并且兌現諾言,頒布了納鄭秋山之女爲貴妃的聖旨。鄭秋山瞬間便成了大唐國丈,并成了大唐軍中的二号人物,可謂是一躍成爲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當然,一同領軍而來的崔元平崔元戎兄弟也得了嘉獎。但相比鄭秋山可就寒酸多了。雖然崔元平因爲是崔氏家主之故襲了崔道遠的國公爵位,也得了杭州太守的官職,但軍職隻得了個大将軍。崔元戎也得了個侯爵,也封了大将軍,但卻隻能算是一種安慰了。兩兄弟雖然心中不滿,但此時此刻他們除了逆來順受之外,也根本不敢說半個不字,因爲弑父殺兄殺侄的把柄攥在他人手中。
之後,按照李光弼的部署,從南方來的六萬生力軍中抽調了一萬精壯士兵沖入守城禁軍之中,充實守城兵馬的實力。然後,讓鄭秋山率三萬兵馬出京城駐紮于長安西南的鄠縣武功縣一帶,作爲長安的外圍防守的兵力。崔氏兄弟則率兩萬新兵駐紮于長安西北的鹹陽一帶。
李光弼這麽做是有他的算盤的,他的計劃是,當李珙等人的兵馬進逼長安時,勢必要先掃清長安周邊州縣。那麽,這五萬南方來的兵馬可以作爲炮灰,和來犯之敵先進行火拼。雖然并不能寄希望于發生這五萬從未打過仗的兵馬能夠擊退來犯之敵這樣的奇迹,但哪怕是這些炮灰兵馬消耗掉對方兩三成的兵力,也足以讓之後的守城來的輕松些。
然而,李光弼沒想到的是,李珙等人的性子太急,居然不管不顧直接率六萬大軍撲到了長安城下。雖然詫異,但李光弼卻毫不慌張。以爲長安城中有四萬多兵馬守城,李珙的六萬兵馬想快速拿下長安也是不太可能的。而且李珙等人的冒進也給了李光弼一個絕佳的實施兩側包圍的機會。
于是,從李珙的兵馬抵達長安城下時,李光弼便将計就計制定了拒守長安纏住李珙的兵馬,同時派人即刻下達軍令給駐紮于長安西南西北兩側的鄭秋山和崔氏兄弟,要他們領軍從兩側側翼包圍李珙的大軍。
爲了完美的實施這一計劃,李光弼甚至玩起了刀尖上的舞蹈,他隻讓兩萬人于城頭拒守。将剩下的兩萬多兵馬分爲四個五千兵馬的梯隊。當情勢不濟時,便派上一隻生力軍上城增援。這也就是爲何李珙等人總是感覺城池将破,但又始終破不了的原因。李光弼本就身經百戰,經驗比李珙等人不知道深厚了多少倍。正是用這些手段,他成功的牢牢的将李珙等人的兵馬吊在城下一整天,給了鄭秋山崔氏兄弟的新軍抵達包抄的機會。
事實證明,這個計劃是成功的。當李光弼在城樓上看到李珙的兵馬倉皇逃竄的時候,大笑出聲。他知道李珙是逃不掉的。因爲按照計劃,此刻崔氏兄弟的兩萬兵馬應該已經在西北方向的泾水岸邊等着他們了。而此刻需要做的便是,出動兵馬立刻追擊,前後夾擊将這些殘兵敗将全部殲滅。
李光弼立刻率領兩萬兵馬出城,會同趕到城下的鄭秋山的三萬步兵銜尾急追。三更時分,沿着滿地的對盔卸甲追出了二十餘裏地,李光弼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按照計劃,崔氏兄弟率領的兩萬兵馬應該早已經堵住了逃兵的去路,根據沿途丢棄的盔甲和逃兵的屍體來看,他們也正是朝着邠州方向撤離,怎麽追出了二十餘裏都沒見堵截交戰的場面。再往北便是禮泉縣境内了,那裏地形不利于追擊,搞不好會遭受伏擊,這可不能再追了。于是乎李光弼立刻下達命令停止追擊,同時立刻派人去打探崔氏兄弟所率的兩萬兵馬現在的方位。
不久後,斥候們找到了崔氏兄弟所率的兩萬兵馬的蹤迹,他們此刻居然才趕到預定的地點,那都已經在李光弼鄭秋山的大軍的背後了。也就是說,這兩個家夥居然來遲了,錯過了堵截逃兵的機會。
李光弼和鄭秋山大罵出聲,連罵兩人愚蠢。在回頭五六裏見到崔氏兄弟,得知他們遲到的原因後,李光弼更是哭笑不得。原來這兩個蠢貨居然說他們半路上走錯的方向、迷了路。還是靠着問人才找到了泾水旁的預定地點。所以錯過了時間。
李光弼長歎連聲,計劃再好再周密也是無用,架不住軍中有這樣的蠢貨在。早知如此,自己絕不會讓這兩個蠢貨來領軍。但在鄭秋山看來,崔氏兄弟卻并非迷路那麽簡單,鄭秋山覺得這兩個家夥是故意爲之,定是不忿朝廷對他們的褒獎不夠豐厚,所以心中有些怨氣。李光弼聞之大怒,立刻便要去诘問二人,鄭秋山卻又勸住了他。鄭秋山告訴李光弼,此事還是不要聲張爲好,就算他們是成心的,現在又不能處罰他們,畢竟江南的募兵還在繼續,需要他崔家的聲望和财力。何不讓他們去江南負責募兵,因爲他們若繼續領軍,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樣的變故。江南募集的兵馬自己可以統領。
李光弼瞬間便明白了鄭秋山的意圖,江南募集的兵馬歸于江南豪族統帥可起到安定軍心的作用,也更利于指揮,這是朝廷的共識。鄭秋山定是希望将所有江南來的兵馬都歸于他的手中,所以便利用這個機會讓崔氏兄弟滾蛋。這個人的心思可不簡單,江南募集來的兵馬數量超過了原本朝廷的兵馬,假以時日,這個鄭秋山怕不是要喧賓奪主了麽?也許不久的将來,連自己都要看這個鄭秋山的臉色了。
雖洞悉了他的意圖,但李光弼不動聲色,反而同意了他的意見。在李光弼看來,鄭秋山的如意算盤雖妙,但自己可不懼他。而且目前自己不宜和他翻臉,因爲要務是對付李珙等人,接下來要對付王源。這一切都需要鄭秋山的配合。當天下平定之後,鄭秋山失去了價值,到時候自己便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在李瑁那裏,自己顯然比這個鄭秋山要重要的多。陛下也一定站在自己一方。
事已至此,崔氏兄弟的過錯也無法彌補,但也不能任由李珙逃脫。眼下李珙他們定是逃往妫州。下一步便是要挺進妫州。而且李光弼還有個重大的計劃在心中形成,但此刻需要回京城去向李瑁禀報,并征求李瑁的同意。于是數萬兵馬原地駐紮等待天明,而李光弼則連夜回京城去見李瑁,禀報戰事情形以及心中的那個大計劃了。
……
豐州城外戰場之上,兩軍的對峙來到了第二日。神策軍這方的布局都已完成,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但十萬回纥大軍卻按兵不動,沒有絲毫要大舉進攻的迹象。王源和高仙芝商議之後都認爲,回纥人應該是有所警惕,不願主動進攻。或許是他們意識到來者不善,在沒做好充分準備之前不願涉險。又或許是他們根本就是想拖延時間,因爲現在他們處于有利的局面,背靠糧草物資充足的豐州城,他們完全不用着急。
他們能等,但神策軍可不能等。王源和高仙芝最擔心的便是後勤的補給問題。此時此刻,軍中尚有不足十日的糧草,而且目前的局面之下,李宓要集中兵力防止李瑁的兵馬進攻蜀地,已經不可能再按照計劃進行補給。那麽在糧草消耗殆盡之前,神策軍兵馬必須要和回纥人進行決戰,并且戰而勝之。否則一旦軍中斷糧,那便什麽都完了。
在高仙芝的安排下,神策軍開始對對手進行挑釁行動。這種挑釁當然不知派兵馬主動去進攻對方,而是用面對龜縮不出的對手常用的一種軍中的手段,那便是派人去軍中罵戰。雖然看上去很幼稚,但這種看似幼稚的手段卻往往能起到奇效。因爲領軍之将很少能受得住這種當面的辱罵的。更何況是性子暴躁的胡人。
巳時時分,數十名精挑細選選出來的大嗓門且口舌伶俐之徒騎着戰馬來到豐州城下回纥大營前方的沙地上。但他們并沒有直奔回纥大營而去,而是在營前弓箭射程之外下了馬。此舉引得回纥大營中的士兵們遙立眺望,不知道這幾十個人跑到營前來幹什麽?顯然他們不是來進攻的。
幾十名神策軍士兵下了馬來,在回纥人大營之前一字排開。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以刀背砸盾,身子怪異扭動,發出哐哐砍砍的嘈雜之音來,個個像個跳大神的神棍一般。
“這幫人是瘋了麽?這是在作甚?跑來陣前鬧騰什麽?”
“不知道啊,唐人鬼門道多,莫非是在作法請神,給我們下詛咒不成?”
“……”
回纥士兵們紛紛議論道。
“閉嘴,你他娘的唐人的話本看多了吧,什麽作法請神下詛咒?再亂說,老子給你兩個大耳刮子。”
這種不靠譜的言論立刻便被隊正百夫長們喝止了。雖然他們也不知道對方這是要做什麽?但這種怪力亂神動搖軍心的話那是絕不允許的亂說的,即便對面那些人的舉動确實像是抽風發癫跳大神,但那也是不允許亂說話的。
但見兩百餘步外,幾十名神策軍士兵的怪異舉動尚在繼續,一番嘈雜癫狂之後,終于他們停止了制造噪音。因爲他們已經成功的吸引了敵軍前營數千敵軍的注意力。
“對面的胡人聽着。”一名身材瘦小的神策軍士兵越衆而出,用和他身材極不相符的洪亮的嗓音大喝道。
“爾等蠻夷,居于腥膻曠野之地,乃茹毛飲血之輩,本于禽獸無異。幸得我中原禮儀之國庇佑,供給食用,教以禮節。本應拜服恭謝我上國之威,感恩戴德永爲奴仆,奉若神明。偏偏爾等膽大包天,竟謀犯我中原之野心,觊觎我中原上國之地,如豬狗般不知感恩之心。今我王大帥率神策軍揮師而至,懲罰爾等。爾等見我天威神兵,還不即刻解甲歸降,更待何爲?若不立刻投降,定将爾等全部誅殺于此,暴屍荒野,喂戈壁之虎狼。爾等知否?”
那士兵的話音嘹亮,一字字一句句的送入回纥軍中。回纥軍中雖然大部分人并不懂他在說什麽,但如今這世道,大唐曾經是天下第一強國,不但是軍事國力強大,文化也輸入到周邊各國。對于漢語也甚是普及。回纥軍中也有很多人通曉大唐官話,熟讀大唐書本,所以都能聽得明白。不懂的人紛紛發問,懂的人自然立刻當起了義務的翻譯。
“他們說我們是禽獸,說我們吃生肉,喝生血……”
“什麽?混賬王八蛋。說我們吃生肉喝生血倒是沒錯,但罵我們是禽獸,這如何能忍?”
“還有呢,他說我們應該當唐人的奴仆,說我們受唐人恩惠,卻恩将仇報,說我們豬狗不如呢。”
“草他娘的,剛才還說我們是禽獸,這會子又說我們豬狗不如,這豈非是說我們連禽獸都不如麽?他娘的,這也欺人太甚了。”
“還沒完呢,他還說我們應該馬上投降,不然把我們全部宰了,丢在戈壁灘上喂狼呢。”
“啊!氣死老子了,咱們還等什麽?去宰了他們,怎容他們如此辱罵?”
“稍安勿躁,上邊下了命令,不準輕易出擊,你想違抗軍令們……”
“……”
回纥軍營中議論紛紛,士兵們大聲辱罵之際,陣前幾十名神策軍士兵已經齊聲将剛才的那番‘爾乃蠻夷……禽獸……豬狗不如’等等的話有節奏的罵了一遍。似乎是經過排練一般,幾十個大嗓門聲如洪鍾一般将聲音送到回纥人大營之中。連相聚裏許之外的左右營中也可聽得到。
這之後,那身材矮小的神策軍士兵繼續大聲喝道:“爾等蠻夷,觊觎我中原上國之心好有一比,那便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們空有十萬大軍,若稍有勇武之氣,何不于我神策軍一戰?若是敢戰,到還勉強算你們有些血性。隻可惜,我神策軍抵達之後,爾等膽戰心驚惶惶若喪家之犬,不敢稍加吠鳴;猥猥若殼中之龜,不敢探首伸足。戰亦不敢戰,畏縮于此,豈不令天下人笑話。既然你們如此膽怯我神策天軍,我神策軍也不跟你們一般見識。要麽你們便和我們一戰,要麽便讓骨力裴羅前來給我們王大帥磕頭賠罪,叫三聲爺爺。我王大帥或可網開一面,饒恕爾等性命。爾等即刻去告訴骨力裴羅,傳達我的話。将來天下流傳話本中會有分教:回纥王八烏龜殼,縮頭縮腦直哆嗦,活命還需小裴羅,三聲爺爺不嫌多,保得性命樂呵呵。”
回纥營中的将領士兵們簡直氣炸了肺。若說之前那段話還算是有些克制的話,剛才這段話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罵自己是癞蛤蟆是烏龜王八倒也罷了,最後連敬愛的萬人崇敬的骨力裴羅大汗都被罵了,還要大汗去給王源叫三聲爺爺,簡直辱人太甚。
“回纥王八烏龜殼,縮頭縮腦直哆嗦,活命還需小裴羅,三聲爺爺不嫌多,保得性命樂呵呵。”
幾十名神策軍士兵有節奏的擊打着盾牌,齊聲将這首狗屁不通的詩文朗誦了一遍。後方,爲保護這數十名士兵而開到陣前的數千神策軍将士簡直要笑瘋了。前面那些話還算是文绉绉的話,聽着倒也沒什麽。但這幾句順口溜一出口,簡直讓人捧腹大笑。
王源和高仙芝也在其中,王源也忍不住的捧着肚子大笑道:“這都是誰想出來的詞?什麽小裴羅笑呵呵……還敢更低俗一些麽?”
一旁趙青得意的道:“是卑職編的,怎麽大帥覺得不怎麽樣啊,我倒是覺得聽順口的?合轍押韻又順口,怎也算是我趙青平生寫出的一首詩了吧。”
王源苦笑不得道:“罷了罷了,萬不要再說這是首詩了,這要是詩的話,太白怕是要氣死了,王維怕是要撞牆了。”
回纥陣中,士兵們已經氣得實在受不了了,偏偏那幾十名士兵還在齊聲誦讀着這首驚天地泣鬼神的佳作:“……小裴羅……笑呵呵……”
“不行了,實在忍不住了,幾位将軍,難道你們便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侮辱的我們體無完膚麽?魯爾不遲将軍,您是前營之長,您下道命令,卑職帶人即刻去宰了那些家夥,讓他們永遠閉上他們的鳥嘴。”
“乞羅将軍,切莫沖動,大汗有令,不準輕易出擊,你莫非要違抗大汗軍令?”
“可是魯爾不遲将軍,您難道能忍受他們在陣前如此侮辱我們麽?人家都這般侮辱我們了,再忍,豈非當真是他們說的烏龜王八殼了。”這位前營千夫長副将乞羅已經對這首詩的内容揮之不去了,出口成章的說出了一句。
“稍安勿躁,切勿妄動。這樣,我去禀報大汗和乞紮納力大将軍,請他們的示下。若大汗和乞紮納力将軍能忍住,我們也隻能忍着了。”魯爾不遲将軍道。
魯爾不遲将軍飛身上馬,在滿耳的唐軍吟誦詩文的聲音裏飛馳往豐州城中。他要去禀報骨力裴羅和乞紮納力,他其實早就想不通了,明明兵馬占盡優勢,卻被下令按兵不動,不準攻擊。現在還要受唐人陣前的侮辱,這已經讓他實在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