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都怕了麽?”高仙芝淡淡問道。
“怕個球,幹他娘的。十萬回纥騎兵又怎樣?咱們神策軍可不是吃素的。再說,咱們有大帥和高副帥坐鎮指揮,怕他怎地?”劉德海大聲叫道。
“對,咱們有大帥和高大帥呢,兩位大帥便抵百萬雄兵,咱們又不是沒有以弱勝強過。當年打吐蕃,去年通州之戰,那一場不是惡戰?又當如何?還不是咱們勝了。”衆将紛紛伸着脖子叫道。
高仙芝呵呵一笑,看了王源一眼道:“我們二人可抵百萬雄兵麽?我是抵不上的,你們王大帥一人便抵百萬雄兵了。王大帥,你給兄弟們說幾句吧。”
王源一直靜靜的坐在旁邊沒說話,聞言微笑點頭道:“好,那我便來說幾句。”
王源咳嗽一聲,掃視全場。目光所及之處,将領們都靜了下來。目光期待的等待王源說話。
王源微笑道:“諸位兄弟,形勢剛才高副帥已經跟你們說清楚了,我們即将要面對的便是十萬回纥騎兵。若是攻城的話,倒也還好。他們若縮在城裏,我們反倒是優勢,因爲我們有攻城的神兵利器,他們在城中隻會被動挨打。但我估計,骨力裴羅不會這麽幹,這個人以勇武強悍著稱,指揮作戰也有些門道。否則以他小小回纥部落萬人不到的實力,如何席卷突厥各部,短短兩年不到便經營到如此地步?所以,骨力裴羅必定會做出最佳的選擇,那便是跟我們在戈壁灘上進行一場硬對硬的大戰。”
衆将默然不語,皺着眉頭靜靜的聽着。
王源繼續道:“十萬回纥騎兵,論戰力,當在我十萬神策軍之上。我神策軍雖不是軟柿子,但多出一倍的騎兵,便多出數倍的戰力,這不是盔甲兵器的精良便能彌補的。但有一點諸位莫忘了,我一再強調,打仗不是單純的實力的對比,而是智謀士氣戰力後勤等等諸方面的綜合比拼。按照古人的說法便是天時地利加人和。今日提前宣布即将面對的勁敵,不是要諸位膽怯,而是要諸位做好迎戰的準備。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要有迎接此次大戰的準備,既不能盲目自大,也不可怯敵畏戰。”
頓了頓,王源續道:“諸位兄弟,咱們出生入死這麽多年,神策軍不是我王源一人便能建立起來的,神策軍之所以有今日威名,之所以有百戰百勝之功,那是所有兄弟們提着頭拼來的。我要你們堅定一個信念,神策軍不會在我們手裏敗亡,他隻會越來越強大,強大到可以秒殺一切強敵。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
“大帥說的對,任何人休想戰勝我們神策軍,我等會誓死捍衛神策軍的榮譽,誓死捍衛百戰百勝的威名。”衆将領大聲叫嚷道。
王源點頭微笑道:“對,就是要有這股勁。謀略安排交于我和高副帥之手,諸位的使命便是嚴守軍令沖鋒陷陣一往無前。本帥還是那句話,我不敢保證每個人能活着離開戰場,但我敢保證的是,你們的妻兒老小會得到妥善安排,你們将無後顧之憂。若我王源戰死了,那是我的命,你們活下來的也要照顧好我的妻子兒女,這是我們神策軍兄弟之間的承諾。我們既爲兵士,殺敵便是我們的職責,戰死疆場便是我們的榮耀,這是我們的宿命。所以,我們不問我們的敵人是誰,我們隻問他們在哪裏。”
“說的好。我們不問對手是誰,隻問他們在那裏。賢弟這句話便是我神策軍的精魂所在,這句話應該成爲我神策軍的座右銘。”高仙芝大聲喝彩道。
衆将熱血沸騰,群情激奮。大帥每一次的鼓動都讓人激動不已,即便聽了太多次大帥的激勵之言,但每一次都能讓人抛卻心中的恐懼,讓人生出誓死殺敵一往無前的決心。
王源微笑點頭,沉聲道:“明日起,宋建功大将軍率兩萬兵馬前往十五裏外黃河岸邊搭建浮橋。其餘兵馬在此休整三日。三日後李宓将軍将押解糧草前來補充。這之後便是我們揮軍東進,誓死殺敵之時。這幾日,諸位回營整肅軍紀,言明利害。好吃好睡養精蓄銳,因爲渡過黃河之後,怕是再無閑暇之時了。黃河以東的戈壁灘上,将是我們的戰場。”
衆将齊齊起身,拱手轟然應諾。
……
次日上午,王源和高仙芝交代了一聲,請高仙芝留在城中巡營坐鎮,自己則帶着柳鈞趙青譚平和五十名親衛出城前往黃河岸邊。懷遠城東十五裏是黃河的另一處渡口,名曰:黃羊渡。此處水流平緩,是黃河幾字彎僅有的幾處天然渡口。對岸大片戈壁灘上的黃羊經常可以遊過河西吃草,故而得此渡名。黃羊都可渡河,這也從側面說明此渡口河水之平緩。
去黃羊渡口自然不是要監督宋建功的搭建浮橋的差事,那無需王源操心。今日天蒙蒙亮,宋建功便帶着人手前去了,他是想趕在太陽炙烤之前的清晨多做些功夫。王源來此是想提前渡河到對岸去。雖然昨晚的會議上王源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擔心,但面對這場惡戰,戰前的準備王源絕不敢掉以輕心。他要渡河去對面,和趙青柳鈞等人往北奔行一日,借以了解關内戈壁之地的地形。
此戰面對的十萬善于騎射沖鋒的回纥騎兵,王源當然不會傻到在一望無際的平整戈壁灘上與之正面沖鋒,那是最愚蠢的作法。面對兩倍于己的騎兵部隊,排山倒海的沖鋒之勢會像浪潮一般的吞沒己軍,那絕非是王源希望看到的場面。此去要尋找有利的作戰地形,回頭構建沙盤進行推演謀劃,做好充分的戰前準備。
抵達渡口時,太陽已經升了起來,但見黃羊渡口河灘上人頭攢動,上萬兵士正在來回穿梭搭建浮橋。從城中運來的各種木材木闆羊皮筏子等物資堆積如山,宋建功正和手下将領滿頭大汗的指揮着搭建浮橋的工作。幾個時辰時間,河面上已經有了一截被固定在水面的浮橋的雛形。
見王源等人抵達,宋建功忙趕過來行禮,禀報道:“大帥,卑職保證三日時間必将搭好浮橋,請大帥放心。”
王源微笑道:“我可不是來監工的,找幾艘羊皮筏子送我們過河。我要去河對面瞧瞧去。”
宋建功忙連聲答應了,命人集合了八九艘碩大的羊皮筏子連接在一起,王源帶着人馬上了筏子。數十人撐着長篙往對岸劃去。半個時辰後,王源等人抵達對岸,牽下馬匹來翻身上馬朝河岸而行。上了河岸後,地形和西岸沒有多大的變化,但站在河岸高處往東北方向看去,但見遠處地平線上黃蒙蒙的一片,天地間都是一片炙熱的黃灰色,地面上光影扭曲,像是滿地都起了火,蒸騰着一般。王源當然知道,那是遠處的戈壁沙漠反射熱氣形成的熱浪。那說明就在河岸東邊二三十裏外地形便已經劇變,那裏已經是另一個天地。
衆人沿着河岸緩緩往東北方向而行,因爲擔心遭遇敵人,故而行走的并不快,行了兩個時辰後直到中午時分,才行出五十餘裏地,而且已經置身于炙熱茫茫的戈壁灘上。
太陽當頭炙烤着地面,地面上雖不是細碎的沙地,但一片片小石頭鋪滿地面,生命力頑強的小草和荊棘一叢叢的在陽光下被炙烤着,葉子都被曬得蔫巴巴的。衆人也熱的夠嗆,于是尋了一小叢一人高的荊棘灌木處休息吃幹糧喝水,打算避過中午炙熱的陽光。
就在衆人吃了幹糧喝了水在荊棘下悶熱的樹蔭下打盹恢複精力的時候,猛然間似有幾聲馬鳴之聲從遠處傳來。那絕非站立在荊棘灌木旁邊的座騎發出的聲響。
趙青一骨碌便爬了起來,冷聲道:“不好,好像遭遇敵人了。”
衆人全部驚醒過來,紛紛擎出兵刃來。王源也抽出長劍,打了個手勢吩咐衆人暫且不要亂動,和趙青譚平等人悄悄來到灌木叢的邊緣處。
再幾聲馬鳴之聲傳來,卻在衆人來時的方向。王源心中疑惑,探頭眯眼朝着來路的戈壁灘上望去。這一看,驚的王源目瞪口呆。
烈日炙烤之下的戈壁灘上,十餘騎人馬在數百步許之外的荒地上踽踽而行。行進的方向正是王源等人歇腳的這片難得的灌木叢。從人馬的盔甲裝束上來看,正是神策軍親衛騎兵的裝扮,但行在前方的一紅一白兩匹馬兒的馬背上坐着的卻是兩名女子打扮的人。而王源隻一眼便認出了那匹棗紅馬上騎着的穿着白衣的女子,那女子正是公孫蘭。
雖然公孫蘭蒙着面紗,距離也有數百步遠。但王源對公孫蘭的身形儀态再熟悉不過了,一眼看到公孫蘭忽然出現在這戈壁灘上,驚訝之餘,王源的心中頓時緊縮了起來。公孫蘭忽然至此,難道是家中出了大事不成?
公孫蘭身側的白馬馬背上也坐着一名裹着頭臉的綠衫女子,王源對她的身形也很熟悉,但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是誰,反正絕對不是自己的房子妻妾中的一員。公孫蘭身邊也從無婢女伺候,這女子也定不是随同公孫蘭一起來伺候的。
王源無暇細想,看清楚是公孫蘭之後便立刻沖出灌木叢飛步迎了上去。一邊跑一邊揮手高聲叫喊。柳鈞趙青譚平等人和數十名親衛也都趕忙跟在他身後跑了過去。
公孫蘭看到飛奔而來的王源的身影,隻露在面紗外邊的眼睛裏露出喜悅之色,策馬飛奔而來。片刻後便來到了王源身旁。
王源大笑着抓住公孫蘭的馬辔,仰頭看着馬背上笑意滿眼的公孫蘭道:“什麽風兒把表姐給吹來了?我不是在做夢吧。剛才我還詫異呢,是不是我剛才做了個美夢,這大戈壁上怎地來了個天上的仙子?”
公孫蘭眼中滿是愛意,嘴上卻啐道:“胡說什麽?什麽仙子不仙子的。”
說着話,公孫蘭翻身下馬來,揭開臉上的蒙面面紗,露出熱的泛着粉紅紅暈的絕世容顔來。
王源上前握着她的手道:“告訴我怎麽回事?你大老遠從成都趕來,難道是家裏出了什麽事不成?”
公孫蘭甩了他的手笑道:“瞎說什麽?家裏能出什麽事兒?一切都好的很。”
王源松了口氣低聲道:“那就好。那難道是表姐想我了不成?月餘未見爲夫,相思成災了麽?”
公孫蘭啐道:“又胡說。誰會想你。我是給你送了人來了。不是咱們家裏出了事,是她家裏面出了事,巴巴的跑到成都投奔你來了。然而你不在家中,我隻好把她給你送來了。”
王源滿頭霧水不知所雲,公孫蘭回身對着正策馬小跑而來的一行人招手,十餘名騎兵親衛簇擁着另外一名騎着白馬的女子抵達近前。親衛們之紛紛下馬給王源等人見禮。領頭的親衛是一名親衛騎兵的校尉名叫胡田,王源倒也熟悉的很。
王源看向白馬馬背上坐着的那名綠衣女子,發現那綠衣女子也正雙目含淚身子微微顫抖的看着自己。王源一看到那露在面紗之外淚水盈盈的雙目,心裏咯噔一下,猛地記起了這個女子的身份。這女子卻是崔家大小姐崔若瑂。
“若瑂?”王源狐疑的叫了一聲,走到白馬之旁仰頭叫道。
“王公子!”崔若瑂身子顫抖着,一語既罷,崔若瑂的眼中淚珠滾滾而下,忽然間身子在馬背上搖晃起來。片刻後身子一軟便往馬下栽倒。王源忙伸臂抱住崔若瑂,再看崔若瑂雙目緊閉,呼喚不應,竟然是昏厥了過去。
王源滿腹疑惑驚訝,趕忙抱着她飛奔至灌木叢的陰涼處,解了崔若瑂的面紗。但見崔若瑂臉色發白,探手摸去竟然還有一絲冰涼,臉上也沒什麽汗水,頓時明白這是中暑之兆。
公孫蘭也看出來了,沉聲道:“中暑了,得趕緊消暑降溫。你們都到遠處去,須得給她解衣擦身出汗消暑。拿清水來。”
衆親衛忙離得遠遠的,王源也要離開,公孫蘭皺眉道:“你便不必了吧,你得替我幫忙扶着她。”
王源其實也确實不必退避,在揚州時,和這位崔大小姐耳鬓厮磨,親吻撫摸無所不爲,若不是擔心壞了她的名節惹怒崔道遠的話,怕是早就上手了。顯然公孫蘭知道這一點,所以讓王源留下幫忙。
王源忙扶着崔若瑂靠在身上,公孫蘭解開崔若瑂的衣襟來,用布巾蘸了清水在崔若瑂的臉上脖子胸前背後擦拭了一番,王源騰出手來取了别在腰間的一柄折扇爲崔若瑂扇風。崔若瑂雪白肌膚上的水漬很快便在高溫和扇子扇出的微風之中蒸發。公孫蘭再擦拭一遍,如法炮制。很快水漬蒸發帶走崔若瑂身上的暑氣,也讓她的身上的毛孔重新張開,崔若瑂的身上還是泛紅,身上也出了一層細細的冷汗。
“好了,給她喝些水,再發發汗便好了。這崔小姐也真是能忍耐,這一路上一聲不吭,我本以爲她無事,沒想到卻早已暑氣上身了。”公孫蘭也出了一頭的汗。
王源遞過自己的幹布巾給公孫蘭擦汗,然後用水壺湊在崔若瑂的嘴巴上灌了幾口水,将她放在地上躺卧着,舉着折扇一頓猛扇風之後,崔若瑂臉上的粉紅色的暑氣也慢慢的消退了,臉色逐漸恢複了正常。
不久後,崔若瑂哼了一聲,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若瑂。你醒啦。”王源低聲呼喚道。
“我這是怎麽了?”崔若瑂有氣無力的道。
“你中暑了,不過已經好多了。你莫亂動,且躺着休息,我拿個馬鞍給你當枕頭。”王源制止了欲爬起身來的崔若瑂,起身去拿了個馬鞍來擺在地上,将崔若瑂的頭舒舒服服的枕在馬鞍的皮革上。
“多謝王公子,多謝公孫姐姐。”崔若瑂輕聲道。
公孫蘭微笑道:“幹什麽這麽客氣?你們定有話要說,我去旁邊歇息一會兒,你們說話便是。”
公孫蘭站起身來,走到一旁。柳鈞忙拿了水囊幹糧湊過去讨好公孫蘭,陪着公孫蘭說話。
灌木叢的一側,王源滿肚子的疑問終于得以開口詢問。
“若瑂,你怎麽來到這裏了?真太讓人意外了。你跑來找我,你家裏人知道麽?崔翁和你爹爹他們知道你來見我麽?”
王源不問則可,這一問,崔若瑂眼中淚水迸發,婆娑而下,順着粉臉往下汩汩而流。王源吓了一跳,忙一邊安慰一邊替她擦拭淚水。
崔若瑂勉力控制情緒,抽噎着道:“王公子,我爺爺和爹爹他們都死了,他們死的好慘啊。我也差點就死在揚州了,但我得人相助逃了出來。我舉目無親無處可去,隻能來找你了。你……你能幫我替爺爺和爹爹報仇麽?”
王源如遭晴天霹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愕道:“崔翁和你爹爹都死了?這是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崔若瑂再次淚水滾滾,咬碎銀牙道:“他們都被奸人給殺了。”
王源腦子一片混沌,忙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快細細的告訴我。”
崔若瑂掙紮着起身,王源忙扶她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崔若瑂伸手抓住王源的手死死不放,似乎從王源的手掌中得到了勇氣和力量,終于穩定情緒,慢慢的叙述起事情的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