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戰事進行的還算順利。骨力裴羅帶着這七千兵馬連續滅了幾個部落,俘虜了大量的人員牛羊和财物,看上去順風順水。然而在接下來的一次戰鬥中,面對突厥黑山白草部落的聯合進攻,回纥大軍遭遇到了巨大的考驗。就在那次戰鬥中,圖盧姆無意中的一個舉動成就了他。那天晚上,前方傳來消息說大軍已敗,骨力裴羅戰死。後勤兵馬之中一片慌亂。負責管理後勤馬匹的将領聽到消息便跑了沒影子了,圖盧姆那天晚上偷喝了些酒,所以根本不知道情形。當他醒來時,後營之中已經滿是從前面奔逃而回的回纥戰士。
骨力裴羅也受了傷,他帶着三千名士兵撤了下來,這三千人都沒了座騎,因爲中了突厥人的竹刺陣很陷馬坑,座騎都死傷殆盡。骨力裴羅帶着人步行逃離了戰場逃回了後營。
面對後營的人員逃跑殆盡,幾乎隻剩下一座空營的情形,骨力裴羅大怒不已。然而他突然發現,管馬的圖盧姆居然堅守崗位,營中幾千匹戰馬居然還好好的在圍欄之中。骨力裴羅大喜過望,膽大藝高的骨力裴羅有一種絕不認輸的狠勁,于是當即命圖盧姆準備馬具,帶着三千名回纥士兵上了馬掉轉頭殺回戰場。本來黑山白草兩大部落的士兵們得了一場大勝正在歡慶勝利,卻沒料到骨力裴羅居然殺了個回馬槍,這一下便炸了鍋。那一戰之後,骨力裴羅威名遠揚,從此無人能睥睨其鋒芒。而那一戰的功臣之一的圖盧姆也得到了骨力裴羅的大力獎賞,直接将他提了千夫長。
這之後,骨力裴羅橫掃突厥諸部,直至最終将白眉可汗的首級砍下,成了草原上新的主人。圖盧姆一路跟随,雖無大功,但也無大過,一路累官升級,做到了鷹揚将軍的職位,麾下統領了三千多名騎兵,成爲了骨力裴羅帳下的一名很得骨力裴羅歡喜的将領。
本來圖盧姆是在受降城駐守的,這一次因爲得到了懷遠郡這片地方,骨力裴羅便命圖盧姆前往吳忠城駐守。其實圖盧姆本不夠格獨當一面,畢竟他作戰并不在行,立下的功勞也不多。但骨力裴羅大多數能戰的将領都在跟随李瑁的大軍之中,沒有更讓骨力裴羅放心的人來駐紮于此,于是圖盧姆便幸運的得到了這個機會。
說這個機會幸運,那可一點都不爲過。當圖卡姆率三千騎兵踏入吳忠縣城的時候,圖卡姆便意識到自己掉進了蜜罐子。這裏不僅風光旖旎氣候舒适,而且圖盧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擁有了多麽大的特權。在吳忠縣,圖盧姆的話便是聖旨,手下的回纥兵馬固然是聽命于他,但更重要的是,圖盧姆發現他手中掌握了吳忠縣數萬唐人百姓的生殺大權,他可以随意的呼喝他們,讓他們做任何事情。稍不如意大可揮刀砍殺,卻不用擔負任何的後果。
在這種特權之下,圖盧姆的日子過得像是在天堂之中。即便是官職升遷之後,圖盧姆在回纥人中的地位也其實并不高,因爲他本來就是卑賤低微的出身。所以稍有地位的族人也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跟别提那些草原上的貴族們了。記得有一次,一場大戰之後,圖盧姆看上了被擊敗的突厥部落的一名女子,于是向骨力裴羅請求要這名女子爲妻。他一說出這句話,便被在場的衆将領大肆的嘲笑。骨力裴羅也大笑不已。那女子自然是輪不到他的,骨力裴羅有更多的人要賞賜,那些都是他最貼心的同盟和手下,而他圖盧姆什麽都不是。那件事之後,圖盧姆知道了自己的地位,也認清了自己,再無什麽非分之想。
然而在抵達吳忠縣之後,圖盧姆忽然發現,自己雖然在回纥人中地位不高,但在這些被奴役的唐人面前,他便是他們的主人,他可以任意決定他們的生死,任意的處置他們,占有驅使他們。
雖然不少大唐百姓在回纥人到來之後便選擇了逃亡,但圖盧姆帶着兵馬四處搜索追趕,抓回了近萬名百姓集中到了吳忠縣城。圖盧姆的使命之一便是是按照骨力裴羅的要求将吳忠縣城的城防加固成一座堡壘,牢牢扼守在黃河東岸之地,作爲一個伸進大唐腹地的據點。骨力裴羅在這一點上下了死命令,所以圖盧姆必須要驅趕大量的百姓完成城池的加固。另外骨力裴羅也命令圖盧姆不許唐人百姓逃亡,占據了土地卻無百姓,那便毫無意義。回纥人需要大量的百姓作爲奴役去耕種土地提供物資增強實力。
幾個月的時間,上萬百姓被驅趕着挑土背石加固城池,而這幾個月也是圖盧姆人生中最快樂的幾個月。他再也不用看着那些風姿綽約的女子咽口水了,因爲在他奴役的唐人之中有着上千名年輕的女子,隻要看上了誰,他勾勾手指頭,那女子便會光溜溜的躺在自己的大帳中,任憑他作踐。這幾個月裏,圖盧姆享受了帝王般的待遇,挑選出來的數十名唐人女子成爲他洩.欲的工具,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夢成爲了現實。
上行下效,圖盧姆的放縱也讓手下的将領校尉們效仿,這些家夥如狼似虎般的糟蹋着奴役的唐人男女,肆無忌憚的發洩着他們獸性,上萬名被奴役的唐人百姓們陷入了無窮的痛苦和折磨之中。許多女子不堪淩辱選擇自盡,百姓們也爆發了許多次小規模的反抗,但他們如何能抵擋這些惡狼般的胡人。兩個月的時間裏,百姓們死了兩三千人,幾乎每天都有幾十具屍體被擡着丢到城西的黃河之中。他們要麽便是被累死折磨死,要麽便是因爲反抗被無情斬殺。誰也想不到,曾經安逸甯靜的吳忠縣城,如今卻成了一處十足的人間魔窟。
午後的南城廣場一側的大榕樹下的陰涼中,圖盧姆正袒胸露腹的躺在一張長椅上呼呼大睡。今日上午,他命幾名漁夫在黃河中捕撈魚蝦,抓到了幾尾肥美的黃河大鯉魚。于是中午,就着鮮美的大鯉魚,圖盧姆美美的喝了個微醺,之後便在南城門廣場的大榕樹下一遍監督着百姓們最後加固城池的工作一邊呼呼大睡。他身邊站着幾名衣衫褴褛的女子,手裏舉着扇子替他打扇。
幾名女子看着他熟睡如豬一般張嘴打鼾的樣子,眼睛裏均露出恨之入骨的咒怨之色。若是眼光可以殺人的話,這個滿身肥肉的豬一般的回纥人怕是已經被淩遲了幾萬刀了。可惜的是,她們沒有這個能力,甚至連輕微的動作也不敢有,因爲周圍守衛的十幾名回纥親衛正虎視眈眈的盯着她們。眼光穿透她們褴褛的衣衫,在露出的雪白肌膚上亂繞。
忽然間,南城門城樓上,兩名回纥将領沿着新修的土階快速下城,飛奔向大榕樹下方的陰涼處。跑動之際,長刀砸着盔甲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圖盧姆将軍,圖盧姆将軍,快醒醒,有情況。”一名膀大腰圓的将領高聲叫道。
圖盧姆在夢中被驚醒,坐起身來揉着眼睛罵道:“号喪麽?老子睡個午覺都睡不安生。混賬東西。”
兩名偏将已經快速到達圖盧姆身邊,一人叫道:“圖盧姆将軍,卑職可不是故意來打攪你,城外有情況。”
“什麽情況?”圖盧姆道。
那偏将急忙道:“好像有一隊騎兵從南邊的山梁上下來了,正朝咱們城池而來。看上去像是人數不少。”
“什麽?”圖盧姆一下子從躺椅上蹦了起來,驚愕道:“你是說,有敵軍攻城?”
“這個……卑職不敢肯定。還是請圖盧姆将軍上城去瞧瞧。”偏将道。
圖盧姆連聲下令,親衛們将盔甲遞過來,圖盧姆穿戴完畢提了彎刀便往城門處走,不久後,圖盧姆帶着滿臉的油汗登上了城樓上方的護欄處。在衆人的指點下,圖盧姆看到了七八裏外那道郁郁蔥蔥的山梁上正緩緩行來的一隊騎兵兵馬。距離雖遠,但兵器盔甲的閃光謠言,那絕對是一直兵馬。
“怎麽回事?這些人是唐軍麽?怎地出現在這裏?吳忠縣已經屬我回纥管轄,不是說唐軍不準再此遊弋麽?”圖盧姆皺眉道。
“應該不是大唐皇帝的兵馬。圖盧姆将軍,您還記得月前有一隊唐軍騎兵偷偷北上,半路上還劫了大汗禁衛隊千戶瓦魯赤從咱們這裏準備押往豐州的糧草和物資以及俘虜的事情麽?事後查明,那是拒守大唐西境的王源部下的神策軍斥候騎兵。這一次是不是也是神策軍的斥候騎兵又來了?”
圖盧姆聞言點頭道:“很有可能,你這麽一說可提醒了我。如果是唐軍的話,很可能是那個王源手下的神策軍。這下麻煩大了,聽說那家夥打仗很是厲害,難道神策軍要攻我吳忠城麽?”
“圖卡姆将軍,卑職看着不像啊,瞧,那隊兵馬雖然人數不少,但看上去也不過是一千餘人罷了,後續并無兵馬。依末将看,隻是斥候騎兵罷了。他們這點人要是敢攻城的話,那可真是吃了豹子膽了。但無論如何,将軍,您需得下令兄弟們準備守城了。以防萬一爲好。”
“你說的很對。”圖盧姆即刻下令,号角吹響,各處躲在陰涼處或者在軍營中呼呼大睡的回纥将領和士兵們聽到号角之聲即刻往城頭集結,小半個時辰後,城中五千名守軍已經盡數集結到位。
而在這段時間,城下的那隻一千人的騎兵兵馬也已經行到了城池兩三裏之外。但他們似乎忌憚于城池的防禦,不再繼續靠近,而是撥轉馬頭沿着城池往黃河岸邊走。城頭數千雙眼睛盯着城下這隻千餘人的騎兵隊伍嚴陣以待,空氣中彌漫着緊張的氣息。
“他娘的,唐人的騎兵裝備真的好。瞧瞧他們盔甲,都是上好的鎖甲還有明光铠。手中握着的便是聞名天下的陌刀,腰上懸着的都是寶劍,還背着那種能連發的十.字弩。娘的,看看咱們,簡直寒酸的要命。老子們還隻能穿皮甲,射長弓。老子的彎刀都缺了好幾個口子了,就是不給換。”沉默中,城頭的回纥人中有人低聲的嘀咕道。
“是啊,跟他們一比,咱們就是叫花子一般。瞧他們騎的馬兒,都是高頭大馬。娘的,我那座騎腿短毛長,看着那裏像匹馬兒,簡直就是一頭驢。跑起來氣喘籲籲的,看着就來氣。咱們成天騎馬打仗,卻連匹好馬都沒有。這幫唐人騎兵騎馬打仗的本事不如咱們,卻騎着這樣的好馬,想想真是不公平。”
“确實不公平。諾,瞧那匹白馬,我的摩尼佛,那可是一匹寶馬啊。我雖不懂馬兒,但那絕對是一匹寶馬。”
“真的是一匹寶馬。草他娘的,這幫唐人哪來的這樣的好馬?咱們圖盧姆将軍是養馬出身,他該知道這是匹什麽馬。要不你去問問圖盧姆将軍。”
“呸,你怎不去問?你又不是不知道,圖盧姆将軍最恨别人提及他的出身。老子可不去自讨沒趣。”
“……”
手下将士們議論的時候,圖盧姆的目光其實也早就被這隊騎兵的裝備和馬匹所吸引。他本就是養馬出身,雖然對某一匹小母馬懷着仇恨,但這不妨礙他擁有多年累積的相馬的本事,也不影響他對戰馬的認知和喜愛之情。以前他所放牧的矮腳醜陋的本地馬,雖然耐力出衆,但賣相着實一般。以前能看到好馬的機會不多,大多是在骨力裴羅的馬廄裏,那裏有不少來自西域的高頭大馬。而現在,眼前這隻唐軍斥候們所騎的戰馬都是一水的高頭良馬,骨架大,身材勻稱,肌肉發達有力,跑動時神采奕奕,一下子便抓住了圖盧姆的心。更何況當他看到那匹被一名銀盔銀甲的唐人将領騎着的白馬之後,圖盧姆歡喜的心都要炸裂開來。
“照夜獅子白。天下十大神駒之一,沒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看到這種寶馬。”圖盧姆激動的幾乎要叫出聲來。
“照夜獅子白麽?這馬名貴麽?值錢麽?”身邊的回纥将士們均愕然問道。
“值錢?價值連城呢。這種馬存世甚少,而且隻能同種相配,但凡和異種馬配一次種,這匹馬就廢了。純的不能在純的良種馬,才能保證他日行千裏的奔跑能力。這種馬深溝淺壑泥潭沼澤如履平地,宛如肋生雙翅一般,被人視爲神馬呢。”圖盧姆咂嘴道。
“我草,這麽厲害。”衆人眼珠子滿地滾,齊刷刷的驚愕對視。
“如此寶馬,若是能弄到手裏,進獻給骨力裴羅大汗的話,那大汗肯定高興壞了。大汗最喜歡寶馬了。那個瞎眼的萬俟不成不就是靠着獻了一匹寶馬給大汗,便撈到了伊爾庫茲克總督的位置麽?那家夥原來還沒老子的官職高,也算他運氣,得了一匹大宛良馬。”一名偏将低聲道。
一語驚醒夢中人,圖盧姆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這群唐人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溜達,定是要刺探我們的軍情。他們大概是想要北上的,看來他們是打算渡過黃河沿着賀蘭山北上。圖盧姆将軍,咱們何不沖出去幹掉他們,一來立下大功,二來他們的盔甲兵刃和良馬咱們也得了。若是搶了這匹照夜獅子白,圖盧姆将軍更可以将他獻給大汗,大汗定會升圖盧姆将軍的官,咱們兄弟們也能得到圖盧姆将軍的提攜。這塊肥肉送上門來了,豈能讓他們溜走?”偏将繼續慫恿道。
圖盧姆興奮的眼珠子有些紅了,但他忽然想起來時骨力裴羅的嚴令。骨力裴羅要求自己,主要的任務便是加固城池堅守城池,不準私自出兵襲擾其餘州府,更不準對王源所轄的隴右道進行騷擾,更别談和神策軍交戰了。雖然骨力裴羅沒有說明爲什麽要這麽做的原因,圖盧姆也沒有具體細問,但從骨力裴羅的嚴肅的表情中,他知道大汗是認真的。
“可是,大汗要我死守此城,不得出城和任何人交戰。這可怎麽辦?”圖盧姆啧嘴道。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這是摩尼佛賜予的機會,将軍若是失去了,便再也沒有了。圖盧姆将軍,你信不信,一旦這幫人渡過黃河北上,抵達懷遠城所轄時。懷遠城駐紮的羅拿多将軍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吃掉這到口的肉,到時候圖盧姆将軍,您便後悔去吧。”那偏将沉聲道。
圖盧姆終于忍耐不住了,雖然對于打仗他其實是比較畏懼的,也沒什麽自信。但城外那一千餘名唐軍,自己手下有五千名騎兵,這實力的對比是實實在在的。再加上自己的手下兵馬可是馬背上的祖宗,城外這片平疇之地正是他們沖殺的絕佳場地,此戰一定可以很快得手。到時候便說這群唐人挑釁攻城,自己不得已殲滅了他們,大汗也應該不會責怪什麽。
想到這裏,圖盧姆咬牙沉聲道:“各位兄弟,你們覺得能幹得?”
“将軍,絕對能幹的,兄弟們立功受賞的機會可不能錯過。”
“将軍。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殲滅他們,功勞财物唾手可得。”
衆将紛紛叫嚷道。
“好,既如此,咱們便幹他娘的。傳我命令,開南東兩座城門,全營騎兵留五百守城,其餘兵馬兩面夾擊,我要你們速戰速決。”圖盧姆沉聲下令道。
衆将領齊齊摩拳擦掌,一個個興奮的身子發抖。隻有少數老成持重者覺得事情有些蹊跷。爲何這隊騎兵竟然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闖到了吳忠城外?他們難道不擔心被己方攻擊?他們憑什麽這麽有恃無恐?然而,群情激奮之中,這些話顯然是大煞風景的,與其讨來一頓奚落和白眼,倒不如閉口不言了。
不久後,東南兩面城門打開,号角聲中,四千五百餘回纥騎兵蜂擁而出,他們高舉着手中的彎刀,打着唿哨發出奇怪的叫嚣聲,朝着數裏外正緩慢往東行進的那隻唐軍兵馬沖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