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晚霞似火。成都城南的居民區中一片甯靜。在院子裏織了一天錦緞的秦阿芝終于開始收拾東西,準備結束這半日的勞作。秦阿芝夫妻二人是成都城最典型一對夫妻。秦阿芝織的一手好錦緞,丈夫馮阿大則有着一副好身闆。平日丈夫馮阿大在街上給人幫工做苦力,秦阿芝便在家中織錦做家務帶年幼的孩子。
明日便是端午節了,原本秦阿芝會織到太陽落山才會停歇,但今日收工卻要早些。因爲明日便是端午節了,她還有些爲了明日的端午節準備的事情要做。割來的艾枝要提前用水泡好,明早起來燒了艾水後全家人要以艾水洗個澡。還有丈夫的夏衣的紐扣還有兩顆沒有盤好,早早吃了晚飯還要将紐扣給盤上。從街上買來的幾朵花也要綁紮起來浸在清水裏防止枯萎。明日上午岷江上有龍舟競渡,一家子都要去瞧,自己和孩兒都要戴花去。對了還要将自家包的一鍋粽子蒸好,明日也要帶着去吃,那可是明日一天的飯食。
秦阿芝腦子裏想着這些事情,手裏卻一點沒閑着,麻利的将織機小闆凳紡錘等物收拾着,眼睛還朝着院門外看着。今日丈夫也說了要早些下工回家,也不知他還記不記得自己叮囑他的回家前順便去買些肉回來的事情。端午節了,全家今晚也好好的吃一頓肉,很久沒有吃肉了。
秦阿芝想着這些的時候,将裝了蠶絲紡錘和數尺長的錦緞收拾進了屋子裏,回頭再收拾紡機和凳子,紡機和凳子是要放進院子角落的柴房裏的,那柴房是專門放置紡機農具等一些破爛東西的。秦阿芝吃力的拖着織機來到柴房門前,伸手吱呀一聲推開了昏暗的柴房門。柴房内塞得滿滿當當的,隻有門口的一小片地方可以放。不過秦阿芝也不需要将織機放的太深,因爲織機在未來的一個月時間裏是天天要用的。
秦阿芝氣喘籲籲的将織機拖進了柴房中擺好,長舒一口氣,直起身來捶了捶發酸的後腰,舉步出了柴房轉身來關柴房的門。就在門被被關上的一刹那,秦阿芝的眼睛忽然被柴房矮梁上搭着的草簾所吸引。那道草簾是用來在夏天太陽太熱時在屋檐下搭陰涼地好讓自己能在陰涼裏幹活的,那是自己的丈夫對自己的一份愛意。但現在天氣還不算熱,所以暫時搭在柴房的矮梁上,要用時便可拿出來到河裏漂洗一下晾幹便可。
但秦阿芝的目光其實并不是被這道草簾所吸引,她是被草簾下方露出的兩隻黑色的靴尖所吸引。秦阿芝還以爲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的看,她确定那是一雙隐藏在草簾後的穿着靴子的腳。一瞬間,秦阿芝吓得汗毛倒豎,差一點便驚叫了出來。
那絕對不是自己丈夫的靴子,也不是自己的女兒小翠的腳,那是一雙陌生的腳。黑色的靴子像是官靴,自己家裏沒有人會有這雙靴子。下一刻,秦阿芝想起了不久前發生的事情。下午的時候,城南湧入大量的神策軍兵馬挨家挨戶的搜查,說是在搜查一名逃犯。來到秦阿芝院子裏的是三四名個士兵。秦阿芝并不怕這些士兵,這些士兵都是王相國手下的神策軍士兵,他們是絕不會擾民的。秦阿芝帶着他們将屋子前後内外都搜查了一遍,臨走的時候還請他們喝了幾碗茶水。送他們出門的時候秦阿芝當時心想,自己這山間破宅子和小院子裏怎會有人躲藏?若真有逃犯躲藏,那也是躲在大戶人家的層層疊疊的宅院裏。
然而,此時此刻,秦阿芝忽然意識到,那草簾後的一雙穿着黑靴子的腳的主人,怕便是神策軍士兵們下午要找的人了。一瞬間,秦阿芝覺得自己全身都沒了力氣,兩條腿像是被灌了鉛一般根本動不得。他本能的想呼喊出聲,但她瞬間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丈夫還沒回來,家裏隻有自己和五歲的小女,這個人若真是逃犯,自己這麽一喊,怕是會帶來可怕的後果。
聰明的主婦竭力鎮定住了自己,伸手将柴房門關上,回頭朝着在院子裏的石磨旁邊玩耍的小女兒鎮定的道:“小草兒,跟娘去巷子口瞧瞧爹回來沒?看爹爹有沒有給小草兒買大肉肉吃。”
紮着沖天揪的小草兒答應一聲,跑上前來抓着秦阿芝的手。秦阿芝幾乎是将小女兒提的離開地面,腳步急促的出了院子。下一刻,她一把抱起小草兒便沿着小巷飛奔起來。
……
神策軍東城的軍營軍營之中,大廳上燭火通明。神策軍中的高級将領幾乎全部在這裏,連韋見素和顔真卿也列席于此。他們都是爲了一個人而來,那便是此刻正五花大綁跪在堂下的那名被城南的一名婦人從柴房之中發現并舉報抓獲的給太上皇下毒的嫌疑者。
太上皇被人下毒的消息在有限的範圍内早已傳播開來。上午在王源離去不久後,韋見素和顔真卿便趕到了散花樓中探望。之後顔真卿找到王源,要求查明此事嚴懲兇手。所以,當嫌疑者落網後,王源便也邀請了顔真卿到場參與審訊。因爲王源感覺到顔真卿也懷疑是自己動的手腳。王源不願和他多費唇舌的解釋,還是讓他親自參與審訊,以事實來解釋要好的多。
“可以開始了,韋左相,顔平章,你們可以審訊此人了。”王源沉聲開口,打破了堂上的寂靜。爲了防止其中有貓膩,顔真卿要求由他來審訊,王源居然答應了他。。
“顔平章,你問吧。老夫給你協助。”韋見素當然知道顔真卿的心思,他已經聽了不少顔真卿的啰嗦,言外之意确實是将太上皇被人下毒的事情聯系到了不該聯系的人身上。
顔真卿當仁不讓,微微點頭後朝着堂下跪着的那人威嚴的問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誰?何方人士?”
堂下跪着的那人低着頭一言不發,眼睛微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從被抓獲的那一刻起,他便打定主意不發一言。
“還不老老實實招供。”顔真卿喝道。
“……”那人依舊無動于衷。
顔真卿拍案怒罵道:“還不快說?不說話便可抵賴罪行麽?你是什麽人?給太上皇下毒之事,可是你所爲?”
“……”
所有人都皺着眉頭,顔真卿這般問法,會有什麽效果?這人既然敢對太上皇犯案,必是抱定必死之心的人,這麽問是沒有結果的。
“顔平章,不用刑是不成的。”韋見素低聲提醒道。
顔真卿皺眉道:“用刑?那豈非有屈打成招之嫌?”
韋見素翻翻白眼道:“顔平章,你可真是書生氣。這等嫌犯,你還指望他能自己招供?不但要用刑,而且怕還是要動嚴刑方可。你若覺得你不用刑便可問出端倪來,我們倒是可以陪你耗着。那也沒什麽。”
顔真卿皺眉想了想道:“罷了,你說的有道理。來人,大刑伺候。”
一旁親兵上前來,問道:“用什麽刑?”
顔真卿道:“上夾棍。”
王源差點笑出聲來。夾棍也算大刑,這可真是笑話了。
夾棍是夾手指的一種刑具,将犯人的手指夾在棍子中間,絞動繩索之後夾棍收緊吃力,達到讓人犯手指疼痛的效果。但這樣的刑罰其實并不傷筋動骨,威懾力不大。
果然,夾棍上來之後,那犯人雖然面露痛苦之色,但卻壓根也沒開口的迹象。手指被夾的烏青發紫,也沒有任何要招供的迹象。
“招是不招?快招。”顔真卿喝道。
“顔平章,這東西是沒用的,這等人自知死罪,這等刑罰如何能迫他開口?”韋見素道。
“上鞭子。鞭四十”顔真卿一咬牙喝道。
座上衆人轟然絕倒,鞭子有個屁用。
果然,四十鞭子下去,那人全身青紫,依舊一言不發。
“上軍棍。打八十。”顔真卿有些發狂了。
“住手。八十軍棍直接打死了,那還問什麽?顔平章,你這是審問還是滅口啊?”高仙芝忍不住開口道。
“那怎麽辦?這家夥死硬不開口,你們說怎麽辦?”顔真卿兩手一攤道。
韋見素歎了口氣道:“顔平章,看來你是審不了此人了,老夫建議你還是讓相國來審的好。”
顔真卿想了想終于點頭道:“罷了,你說的是,還是相國來審的好。”
顔真卿起身朝王源拱手道:“相國,這人死活不開口,我是拿他沒轍了,還是相國親自審問吧。”
王源笑道:“顔平章不審了?那麽隻好我來了。顔平章,這可是你要我審的,可莫說我沒給你機會。”
“這個……豈敢這麽說,下官對審訊這等死硬之人确實沒有什麽辦法,下官在旁也學一學。”顔真卿道。
“顔平章,那你還不離開你的位置,還占着位置作甚?真是浪費大夥兒的時間。”趙青沉聲喝道。
“就是,浪費時間,明明沒本事,卻還要來審問,當真是不自量力。也就是大帥脾氣好,還容他在這裏出花樣。”衆将紛紛議論道。
顔真卿滿面羞愧,隻能裝着沒聽見離開了主審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