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輕響,貼身内侍黃安弓着背的身影從回廊盡頭走來,來到李瑁身旁,黃安啞聲開口道:“陛下,李光弼求見。”
李瑁陰郁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忙道:“快請。”
黃安躬身而去,片刻後沉重的腳步聲咚咚咚的傳來,李瑁知道這是李光弼的腳步聲,他從軍慣了,走路的動靜很大。
李光弼拿着奏折匆匆而來,來到李瑁面前欲行大禮,李瑁擺手笑道:“無須多禮,黃安,去拿個凳子來給李光弼坐。”
黃安答應一聲,命小内侍去端來凳子,李光弼道謝落座。李瑁微笑道:“見朕有事麽?是不是又來跟朕說官員的安排之事?那些事朕不是說了,你拿主意便是。朕暫時不想管這些瑣事,朕想清靜幾天。”
李光弼忙道:“啓禀陛下,不是那些事,今日是大事。這是王源寫來的奏折,賊首安慶緒的屍首也送到了,臣接到奏折第一時間趕來見陛下,不敢稍有耽擱。”
李瑁喜道:“安慶緒這賊子的屍首送到了?放在何處?”
李光弼道:“棺木停在萬安寺中,路上行了十幾天,屍首都變味了,不能停放太久。陛下說如何處置?”
李瑁道:“示衆三日,挫骨揚灰便是。對了,出道诏書昭告天下,告訴百姓們,叛亂已平。雖然百姓們都知道這個消息了,但賊首的屍首到了,咱們這道诏書也能頒布了。”
“遵旨。臣出宮後即刻頒布。”
李瑁點點頭,歎息一聲道:“可惜是王源最後做成了這件事,诏書上不得不寫明此事,讓朕有些不快。”
李光弼微笑道:“陛下不必如此,功是功,過是過。在平叛這件事上,王源是有功的,倒也不用去隐晦這一點。雖然他有投機取巧之嫌,不經禀報便率軍南下追敵,但總歸是他的神策軍滅了叛軍最後的十幾萬大軍。”
李瑁冷笑道:“你倒是坦蕩,還來替他說話。功勞是他的麽?這得朕說了算。神策軍是他的麽?神策軍是我大唐的兵馬,什麽時候成了他王源的了?”
“是是是,臣說錯話了。”李光弼忙道。
李瑁沉默半晌,輕輕歎了口氣道:“你說的沒錯,神策軍确實是他的,不是朕的。神策軍隻聽他王源的号令,朕一兵一卒也未必能指揮的動。”
李光弼不知如何接話,隻得保持沉默。
清風呼呼吹過,遠處的荷葉嘩啦啦的作響,水波蕩漾之際,水中的紅色錦鯉受了驚吓,翻着水花逃散遠去,不久後水波平靜之時,它們又聚集在睡蓮圓圓的葉子旁邊紮堆遊來遊去。
“奏折上寫的什麽?”沉默之中,李瑁忽然開口問道。
“這奏折臣還沒拆封,這是王源呈奏給陛下的,臣豈敢私自拆封閱覽。”李光弼忙道。
李瑁滿意的點了點頭,雖然自己放權給李光弼,但李瑁絕不希望看到李光弼恃寵生嬌,連自己也不放在眼裏。父皇手裏,李林甫安祿山楊國忠都是恃寵生嬌的反面典型,也正因如此才天下大亂,自己可不能讓手下大臣玩弄于股掌之上。李光弼雖有從龍之功,但自己也絕不允許他有出格的舉動。
李瑁慢慢的将密封着的奏折打開,眼神無意識的瞟了一眼火漆封印,果然完好如初。展開奏折後,李瑁眯着眼仔仔細細的将奏折看了一遍,忽然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來。
“王源到底還是服軟了。嘿嘿,他到底還是忌憚朕。”李瑁吐出一口濁氣,微笑道。
“奏折上寫的什麽?”李光弼不明所以,忙問道。
“你瞧瞧。”李瑁将奏折遞給李光弼,伸手在身旁的木盒裏抓了一把魚食灑進欄杆外的池塘裏。一群彩色的錦鯉蜂擁而至,争搶着食物,鬧騰的水花翻騰。
李光弼仔細的看着奏折,但他的眉頭卻慢慢的緊皺起來,臉色也變得陰沉起來。
“光弼,你怎麽好像不開心的樣子,王源要辭去相國之位,這不是給你騰出了位置麽?朕知道你想當相國,朕也答應了你。朕又不能直接下旨免了王源的相國之位,他主動請辭,這不是順理成章麽?算王源有自知之明,奏折上說他于政務不善,請辭相國之位。他也是知道,朕是不會讓他呆在相國這個位置的。跟朕作對能有好下場麽?”李瑁沉聲道。
“陛下,您的意思是……”李光弼皺眉問道。
“他要辭相,朕便準了便是。是他主動辭相,可不是朕要免他,外間人也沒什麽好說的。”李瑁冷聲道。
李光弼眉頭緊鎖,緩緩搖頭道:“陛下,不可如此啊。”
李瑁皺眉道:“怎麽?你是何意?”
李光弼道:“陛下,王源此舉可不是示弱之舉,他是抽身而退啊。陛下請想想,王源的哪一種身份讓我們最頭疼?是他的相國之位,還是平叛兵馬大元帥,還是他的神策軍統帥之職?”
李瑁皺眉道:“你是說,他雖辭了相位,但他還是神策軍的統帥,而我們忌憚的其實是他手中的十萬神策軍兵馬。他自己其實也根本不在意什麽相國之位是麽?”
“正是,平叛兵馬大元帥的職位那是肯定要辭的,因爲叛軍已平,這個職位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拿掉此職順理成章。但他自辭相國之位,其實是無奈之舉。因爲他知道,相國之職他是當不成的,他請辭相國,不但可以顯示他功成身退的高風亮節,若陛下準了他辭相,天下人反而會責怪陛下對平叛功臣如此苛刻。他這是要陷陛下于不仁不義之境地啊。”
“有那麽嚴重麽?”李瑁愕然道。
李光弼沉聲道:“陛下,王源此人心機似海,莫看他年紀輕輕,那可是老謀深算之人。臣和他交往過一段時間,對他了如指掌。此人幹了那麽多不可告人之事,他知道陛下不會饒了他,所以便辭相帶着兵馬回劍南。這是以退爲進之策。他若真想示弱,爲何不交出兵權,辭了劍南河西隴右三大節度使的之職?他這是要一門心思的盤踞西境,讓咱們拿他沒有辦法呢。”
李瑁皺眉道:“你這麽一說,好像真的是如此。他打了勝仗不來京城見朕,反倒帶着兵馬直接回劍南,這是不想跟朕見面啊。不過他即便要領軍來長安,朕也不會準許。朕可不希望他帶着十萬大軍兵臨長安城下。”
李光弼道:“陛下,他這麽做其實便是對咱們有所防範。他是相國,平叛後當然要來長安,否則便是他的不是。而且以相國身份歸朝,他可不能帶着他的兵馬來。他是怕相國身份反而會讓他有所拘束。他若不辭相位,便必須要來長安。一旦來到長安,他豈非任由我們處置?這便是他一石數鳥之計。辭了相國之職,既可擺脫朝廷的約束,又可爲一方諸侯呢。”
李瑁臉上肌肉抖動,咬牙罵道:“該死的東西,居然如此居心,朕饒不了他。朕恨不得立刻便公布他的幾條大罪,将他擒來長安淩遲。”
李光弼忙道:“陛下息怒,眼下可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陛下對他再痛恨不已,卻也不能現在翻臉。不僅不能翻臉,現在反而要穩住他。”
李瑁籲了口氣道:“朕知道,此刻不是時候。現在朕要考慮的是穩定局面。朕那幾位皇兄皇弟都在蠢蠢欲動,他們對朕的皇位還抱有幻想。你上次說,探知豐王他們在私下募兵訓練的事情可查實了?”
李光弼沉聲道:“确有此事,豐王等人在河西隴右交接之處的戈壁灘石頭城軍營處訓練兵馬,似乎募集有四五萬之兵。他們打的旗号是募兵平叛。”
“平叛?現在叛亂已平,還平什麽叛?擺明就是沖着朕來的。這些家夥總是不死心,朕的皇位可是太上皇下旨傳位的。”李瑁怒喝道。
“陛下息怒,所以咱們現在不能跟王源撕破臉,萬一這厮支持李珙李璲他們,咱們反而棘手的很。”李光弼道。
“難道不是他在暗中支持?李珙和李璲他們哪來的兵馬糧草?哪來的武器盔甲戰馬這些物資?河西隴右兩道都屬王源管轄,他們在他的眼皮底下募兵訓練,王源會不知道?”李瑁怒道。
“當然是王源的暗中支持,但這是暗中行事,起碼沒有明裏出兵。咱們便是不能激的王源明裏出兵相助,那可于我們大大不利。所以,咱們現在要穩住王源,待穩定了局勢,再找他算賬不遲。反正遲早要取他性命,不必急在一時。”李光弼道。
李瑁籲了口氣沉聲道:“那你說怎麽辦?如何回應這份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