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雖然是逆流而上,但三春時節,東風勁吹,船帆吃滿了東風逆流而上,速度自是不慢。而且船上兵馬人數衆多,特别是俘虜的兩萬叛軍兵馬,此刻更可在某些河段作爲拉纖的纖夫使用,倒也可以克服激流淺灘之處。
從烏江渡口出發,一路往西,順江而上。因爲也不太着急趕路,所以這一路也并不太着急。沿途經過沿江各大州府之地,當地官員得知平息叛亂之後的王相國率神策軍途徑此處,更是熱情迎接。王源和高仙芝盛情難卻,在這些州府之地逗留盤桓。這一路走走停停如遊山玩水一般,抵達戎州時,竟然花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戎州往上,江水湍急峽谷縱橫,船隻便無法西進了。當然也不需要西進了,因爲戎州上岸之後,往正北四百裏遠便是成都了。于是兵馬在戎州碼頭下船改爲步行。崔七則率領船隊返航,臨行前王源交給崔七一封寫給崔若瑂的信,并且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請崔七轉交崔若瑂。信中王源告訴崔若瑂,不要胡思亂想,自己一定會去娶她的,絕不會辜負她的情義。
棄舟登岸後,王源命宋建功和劉德海率步兵和辎重兵馬慢慢行軍,他自和高仙芝也無需跟步兵兵馬一起前行了,在柳鈞的四萬騎兵的簇擁之下,王源和高仙芝騎馬北上。這一路再無耽擱,七日後,在一片繁華似錦的暮春盛景之中,王源和高仙芝終于回到了成都。
……
午後時分,成都南城之外人山人海。在得知王源等人歸來的消息之後,成都城中上至政事堂官員,下到平民百姓都蜂擁至南門外迎接王源和高仙芝的歸來。南城外從南大街口到萬裏橋頭,數十萬百姓挨挨擠擠,人人興高采烈翹首以盼。
當王源和高仙芝以及柳鈞等人策馬的身影出現在柳蔭掩映的官道上時,官員百姓們像是炸了鍋一般的叫嚷起來,聲浪直沖雲霄,驚天動地。
王源和高仙芝策馬馳近,抵達萬裏廊橋的南端時,左相韋見素平章顔真卿老将軍李宓等領頭,上百文武官員齊齊迎上前來,紛紛拱手行禮,齊齊恭賀。
王源笑哈哈的翻身下馬,和高仙芝一同拱手走上前來,連連作揖還禮。
“我等在此恭迎相國高大帥凱旋而歸。相國剿滅叛軍的消息半個月前便傳到了成都了,我等無時無刻不在翹首盼望相國歸來的這一天。等的都心焦了。相國和高帥終于回來了,哈哈哈。”韋見素大笑道。
王源呵呵笑道:“辛苦辛苦,我們從水路回來的,路上耽擱了些時日,倒也不是故意的耽擱。”
李宓笑道:“虧得是走水路,要是走陸路,這麽多兵馬辎重拖累,起碼得三個月才能從東南歸來。我跟韋左相他們這麽說了,可是他們都不信。哈哈,顔平章還說你們必定是先會長安城見陛下呢,顔平章,現在怎樣?沒話說了吧。”
顔真卿咂嘴道:“确實沒話說,還是李老将軍了解相國。我本以爲相國平叛之後必先回長安見陛下的。話說相國啊,您怎麽沒先去長安見陛下呢?怎麽直接便率軍回劍南了。”
王源微笑道:“怎麽,顔平章似乎不太希望我早會劍南呢。”
顔真卿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您是當朝相國,平叛之後該先去見陛下才是。您直接回劍南,豈非都沒去見陛下麽?”
王源微笑道:“顔平章說我該去先見陛下,原該如此。但現在百廢待興,陛下也剛剛收複長安和洛陽以及河北之地,現在也挺忙的,也不必去打攪他了。況且我歸心似箭,手下兄弟們也出征這麽久,我隻想帶着他們早日回到劍南,讓他們和家人團聚,享受平叛之後的安樂,顔平章不會覺得我此舉不應該吧?”
顔真卿忙道:“應該應該,王相國……”
王源擺手道:“從現在開始,諸位莫要叫我相國了。我已經奏請朝廷,辭去相國和平叛兵馬大元帥之位。我本非相才,何必占着這個位置。叛亂平息了,我這個平叛大元帥的職位也該卸任了。陛下的聖旨一旦批複,我便不再是相國了。也許顔平章和韋左相可以勝任這個位置,不久後你二人倒是要趕緊去長安觐見陛下,目前的時局,正是你們大展身手的時候呢。”
“什麽?相國辭去相國之位了?這怎麽可以?相國,沒有您坐鎮,天下如何安定。誰當相國也沒您能服衆啊。”顔真卿驚詫叫道。
王源皺眉道:“我說了,不要再叫我相國了。當我親近便叫一聲二郎,若是覺得這個稱呼不合适,便直呼其名也可。什麽離開我無人能服衆這樣話再也休提,離了誰也照樣秋去春來日升日落,天也塌不下來。”
顔真卿還待再說話,韋見素察言觀色立刻搶前笑道:“今日是迎接相國凱旋的好日子,那些事回頭再說好了。來來來,相國,咱們給您備了凱旋酒,去彩棚之中坐飲暢談一番再說。”
王源轉頭一看,這才發現廊橋東側的一片空地上搭着一座彩棚,裏邊擺着七八桌酒席,顯然韋見素他們早已準備好了這些在此迎候自己。
“哈哈哈,好,正好也餓。兄長,咱們一起入席吧。”王源笑着向高仙芝道。
高仙芝笑道:“我早就肚子餓的咕咕叫了,午時本該吃些幹糧的,但你急于趕路,怕是知道會有這麽一頓豐盛的宴席吧。”
王源笑道:“你當我生着狗鼻子麽?能嗅到到酒菜的味道麽?”
衆官員轟然大笑起來。韋見素伸手道:“相國請入席,高大帥請入席。”
王源皺眉道:“韋左相,我說什麽來着?不要再叫我相國了。”
韋見素笑道:“聖旨不是沒下來麽?相國說辭,陛下恩準與否還不得而知呢。待陛下真的恩準了,下官便不這麽叫了。一日聖旨未下,您不都是相國麽?”
“是啊是啊,還是韋左相說的在理。”衆官紛紛道。
王源翻翻白眼道:“好像我竟然無言反駁了。”
“呵呵,入席入席,我等還等着聽相國力守揚州,滁州城下剿滅叛軍的故事呢。”韋見素呵呵笑道。
王源微笑點頭,舉步欲行時又轉過身來,朝着橋頭緩步而去。
萬裏廊橋的北邊,處于安全考慮被限制在橋北的百姓們熙熙攘攘的擁擠着,一個個踮着腳尖往橋南觀瞧,希望能看到王相國的身影。但距離太遠,視線又被官員們所阻擋,隻知道王源已經到了橋頭,卻看不見他。百姓們都有些失望。
忽然間,有人看到了王源正從廊橋南岸上橋往北邊走來,人群頓時沸騰了起來。
“王相國,王相國。是他,沒錯。”
“給王相國請安,王相國您長命百歲,多子多福。”
“王相國是咱們的救星,王相國是大好人。”
百姓們欣喜若狂,大聲的叫嚷着。橋頭守衛的神策軍士兵忙嚴陣以待,以防百姓們沖上橋面造成混亂。
“咱們大夥兒給王相國磕頭,王相國平了叛亂,咱們很多人都能回家了。”有人大聲的叫喊着趴在地上給王源磕頭,頓時其餘百姓紛紛跪倒在地,黑壓壓的人群像山崩地裂一般的跪倒了一大片,人人磕頭如搗蒜一般,給王源跪拜行大禮。
王源站在橋北一段,面對此景此景,心中激動萬分。這種場面王源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了,但每一次面對百姓們跪拜感謝的場面,王源總不免唏噓感慨。這不僅僅是一種身居高位者所享受的尊崇,更是一種對自己所作所爲的認可。後者便是王源希望能得到的最寶貴的東西。百姓們的跪拜是發自内心的,因爲自己幫了他們,解救了他們。這和被強權壓迫下的跪拜是完全不同的,這種跪拜是發自于他們内心的感激和崇拜。
王源站立片刻,忽然緩緩的跪在地上。身後衆官員大驚,忙欲上前攔阻,高仙芝伸手攔住了他們。
“諸位,咱們不必去管,相國是性情中人,視百姓爲父母兄弟,他不願受百姓如此大禮。”
“相國真是愛民之人,我還從未見過給百姓下跪的官員。特别是相國這等天下敬仰的人物。實在讓人敬佩。”韋見素沉聲歎道。
衆官員紛紛點頭,但有人心裏想的是:這王源真的會來事兒,這般作秀給世人看,可謂心機深沉。年紀輕輕便這般心機,這一點才是他厲害的地方。
但見王源跪在地上,朝着百姓們磕了三個頭。百姓們更是沸騰起來,已經站起身來卻又趕忙跪下磕頭不止。王源緩緩起身來揮手叫道:“鄉親父老,快起來吧,莫要這樣。否則我又要給你們還禮了,咱們這麽磕頭來磕頭去,還有個休麽?”
衆百姓轟然大笑,有人叫道:“咱們給相國磕頭一整天也是心甘情願。”
王源笑道:“那我可受不了,我剛剛下馬,身子疲乏肚子餓的咕咕叫,磕一天頭,那怕是比平叛殺敵還累,我可吃不消。”
衆百姓再次轟然大笑。
韋見素上前來高聲叫道:“百姓們,相國剛剛抵達,身子疲乏的很,諸位要表示尊崇之意,以後有的是機會。咱們還是放相國去吃些飯食,恢複些氣力如何?不然相國累倒了,誰給咱們做主辦事去?鄉親們,沒事的都散了吧,讓相國安生安生如何?”
衆百姓紛紛叫道:“相國自去,不用管我等,我等就在這裏等着相國吃飽喝足,跟着相國進城去。”
王源高聲笑道:“諸位,何必如此?你們瞧,我的妻兒都沒來迎接我呢,那是我要求他們不要來迎接。大好春光,正是幹事的時候。諸位,叛亂已平百廢待興,要想過好日子,便要抓緊大好時光去做事。你們的心意我王源感激不盡,過幾日我會在街上走走,到時候再和鄉親父老們叙叙家常。”
衆百姓聞言紛紛道:“既然如此,相國的話我們豈敢不遵。大夥兒便都散了吧。”
“散了吧散了吧。”衆百姓哈哈笑着紛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