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鈞從小便立下志願,要成爲像楚霸王那般世人敬仰的大英雄。在跟随王源之後,他的志向又多了一條,便是要成爲像義父那樣的百戰百勝的名帥。随着年紀的增長,這些志向越來越堅定,實現自我的欲望也越來越強烈。所以,雖然心中緊張,但他卻并不害怕。
在王源的住處吃了晚飯後,柳鈞連夜趕回了神策軍騎兵大軍位于東關山以東的谷口外的神策軍大營中,連夜召集手下的将領商議明日如何作戰。一幹騎兵将領聽了柳鈞叙述的情形之後都抽了口涼氣,大帥這是在刁難柳小将軍啊,而小将軍居然會接下這個軍令,這下可麻煩了。本來四萬騎兵從三道山口碾壓進去,嘁哩喀喳的一頓猛沖,很快便可解決戰鬥。但現在卻是想也别想了。
面對衆人的唉聲歎氣,柳鈞眉頭緊皺甚是不悅:“叫你們來是商議對策的,可不是來看你們臉色的。義父将這最後一戰交給我們,那是莫大的榮耀。無論如何,這一次必須要按照義父的要求幹淨利落的剿滅叛軍,你們誰都不許說喪氣話。”
騎兵前營将軍何大壯開口道:“柳大将軍,不是卑職等說喪氣話,這條件也太苛刻了。咱們一來便開始進攻的話,早就剿滅叛軍了。現在等了三日,叛軍這幾天天天在幾道山口修築工事,四萬騎兵同時沖鋒尚且要花一番功夫,更何況隻準用一萬兵馬?這确實是有些難度了。”
柳鈞擺手喝道:“何大壯,你的前營一萬兵馬将不被允許參加此次攻擊。就憑你說的這些話,你便不配參加這最後一戰。你可以出去了。”
“這……”何大壯傻了眼了。
“出去。”柳鈞喝道。
何大壯不敢再多言,灰溜溜的行禮退下。其餘衆将面面相觑,何大壯是騎兵中最勇猛的将領,一步步從校官爬上了現在的位置,深得柳小将軍的器重,這次他也卯足了勁要大幹一場,卻沒想到一句話便被排斥在外了,搞不好後面還要遭到降職的處罰。這說明柳大将軍這一次是鐵了心的不許别人說三道四了。
“你們有沒有良策,可以提出來。但不許任何人再提及困難。義父這次是考驗我獨當一面,在困難的情形下領軍的能力。我若不能按照他的要求打好這一仗,便會讓他失望。所以,此戰隻許成功不許失敗。”柳鈞冷聲喝道。
衆将沉默着,衆人絞盡腦汁的想着辦法,但卻都沒什麽好辦法。
“好吧,既然大家都沒好主意,那麽我來說兩句。”柳鈞沉聲道:“此戰不能硬打硬沖,隻能以謀略取勝。義父今日說的話提醒了我,三萬多叛軍陷于死地之中,他們若是無絲毫生還之望,反而會激發他們的鬥志。狗急了也會跳牆,所以我們不能逼的他們拼命,那樣的話即便勝了,也死傷太多,超過了兩千人馬的死傷,那便是敗了。且叛軍在山谷之中固守,山谷地形逼仄狹小,也不利于我騎兵沖鋒作戰。故而要想發揮我騎兵的作戰優勢,便隻有一個辦法……”
“引他們出來,在山谷外的平坦之處作戰。”左軍領軍将軍齊秀山突然插嘴道。
“齊将軍說的對,正是要引他們出來。在平坦之處與之作戰,一旦容我騎兵縱橫沖殺,慢說是三萬多兵馬,便是再多一些,我一萬騎兵也足夠應付。且死傷不會太多。”柳鈞點頭道。
衆将紛紛點頭,後軍騎兵統将馬鳴問道:“可是大将軍,如何才能引他們出來呢?他們怎肯出來交戰?”
柳鈞道:“這便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咱們現在是四面圍困的水洩不通,他們不敢沖出來,隻能龜縮死守。這山谷便像是一座城池一般,三面通道修建工事後更是難以攻入,但他們其實也明白,困在山谷之中也是死路一條。這便跟圍城一般,要想迫的他們出來,便隻能采用圍城之法中的圍三阙一之策。隻要給他們一線生機,他們便不會全力死戰,會伺機突圍逃脫。所以,我們要當着他們的面撤走一面圍困的兵馬,讓他們知道有一條生路可逃。”
“高明,好一個圍三阙一之法。柳大将軍此計甚妙。”衆将領紛紛叫道。
柳鈞擺手道:“靜一靜。但這個辦法能否奏效,其實取決于他們是否相信那條路真的是條生路。所以,這一切都要經過周密的布置。從地形上看,南邊的山口外地勢不平,不利于我騎兵沖殺。西邊的出口是滁州城下,那是一條死路,叛軍是絕不肯從西邊出口逃走的,所以北邊的山口最爲合适。鑒于若一旦叛軍逃出山谷,一萬參戰兵力需要全部部署在北便山谷外,那麽關鍵的問題便是,如何能讓叛軍主動的從北山谷逃出,而無需動用其餘的兵力去迫使他們逃走。圍三阙一的精髓在于其餘各處需要猛攻敵手,迫其不得不逃,但目前看來,我們卻無此條件。因爲我沒有那麽多的兵馬參戰。”
衆人也是撓破了頭皮,這确實是個大問題。有什麽比手中兵馬足夠,但卻無法調用更尴尬的事情?就像是餓了幾天幾夜,看到滿座的雞鴨魚肉卻隻能喝稀飯吃窩頭充饑一般,這簡直太折磨人了。
柳鈞眉頭緊鎖,王源一直教誨的話響起在耳邊。
“打仗并非隻是鬥勇,謀略在某種時候比交戰本身更爲重要。譬如赤壁之戰,大戰之前的謀劃是取勝的關鍵,當一些謀略都得到落實後,戰事的結果便已注定。所以一場戰事勝敗與否,戰前的準備乃是重中之重。多動腦子,不僅要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想,還要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想。知己知彼,便可遊刃有餘。”
柳鈞忽然沉聲開口道:“這幾日叛軍士兵叛逃投降的有很多是麽?”
“那是,這幾日每天都有幾百叛軍士兵叛逃投降咱們呢。”後軍統将馬鳴點頭道。柳鈞道:“有沒有問他們叛軍營中的情形?”
“問了,叛軍營中現在人心惶惶,一個個吓得屁滾尿流。聽說安慶緒那小子天天晚上嚎啕大哭,跟丢了魂似的。嚴莊那老小子倒是有些氣度,若不是他壓着,叛軍早就亂了。他們還說,安慶緒和嚴莊現在都快反目了,安慶緒責怪嚴莊把他帶上了死路,差點殺了嚴莊呢。”馬鳴沉聲道。
柳鈞微微點頭,沉聲再問道:“逃過來的人當中都有些什麽人?”
馬鳴道:“上到将軍,下到士兵都有。對了,還有兩個是太監呢,是那個安慶緒身邊的太監。”
柳鈞眼睛一亮,沉聲道:“太監?安慶緒身邊的?”
“是啊。一個叫葉德章,一個叫楊德好。兩個家夥滿身的尿騷氣,跑過來的時候尿了一褲子。所以我對他們印象很深。”馬鳴道。
柳鈞一拍桌子道:“立刻帶他們來見我。”
……
夜黑如墨,山風吹過山谷上方,幾座小山上的樹木發出嗚嗚的怪叫之聲,活像鬼哭狼嚎之聲。山谷之中,叛軍的營地中央,安慶緒的營帳裏還亮着燈。但這一路前來,排場東西已經丢了不少,營帳裏照亮的也隻是幾根白燭罷了。
安慶緒面色慘白的托着腮坐在黯淡的燭火之下,他面前的案幾上擺着幾塊冰涼的面餅和一碗渾濁的水。兵馬困死在山谷之中,連飲水都成了問題,幸而山谷之中有個池塘,雖然水很渾濁,但總算是有了可飲用的水,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安慶緒哪有半點胃口,事實上今天一天他隻吃了幾口東西,這晚飯時送來的面餅他一口都吃不下。耳聽着山風在周圍的小山上呼嘯,樹木發出奇怪的叫嘯聲,給人感覺像是周圍不知多少孤魂野鬼在遊蕩,讓他如驚弓之鳥,驚恐萬分。
“陛下,這面餅太難吃了,這水也太難喝了,一股臭味,喝到嘴裏還是滿嘴沙子。陛下,咱們可怎麽辦啊。”女子的聲音響起,安慶緒皺起了眉頭,說話的是安慶緒的愛妃梅妃,這女子已經抱怨幾天了。
“陛下,你倒是說話啊,咱們難道真要困死在這裏不成?叫嚴莊想想法子,咱們離開這裏吧。”梅妃嬌滴滴的聲音在此響起。
“住口,有的吃喝便不錯了,過幾日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你這女子,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爲吃穿不适吵鬧不滿。滾,給朕滾得遠遠的。”安慶緒暴怒起身,轉身怒罵道。
梅妃站在内帳門口,呆呆的看着安慶緒,忽然捂着臉哭着跑進了内帳之中,緊接着要死要活的哭号之聲響了起來。
“葉德章,去告訴她,再嚎喪的話,朕便一劍砍了她。”安慶緒怒罵道。
“陛下,葉内侍他……已經找不着了。”黑暗之中,一名小内侍怯生生的道。
安慶緒這才想起,今天一早,自己貼身的兩名内侍葉德章和楊德好便消失不見了。找了全營也沒找到,很顯然,這兩個家夥昨夜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