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紛亂平息,但是城中的消息卻更是混亂。話題從新皇即位之事變成了新皇帝位的合法性的議論。不知從何處流傳出來的消息在街面上流傳,說李瑁的帝位并未得到太上皇的許可,而是李瑁叛父自立之舉。說太上皇因爲不想大唐内部在此時内亂,所以便隻能忍氣吞聲的宣布退位。這樣一來,李瑁立刻變成了人們暗中唾罵的對象,雖然玄宗威望大減,但李瑁此舉犯了大忌諱,背叛君父,趁着大唐紛亂之時攫取皇位之舉顯然是一種卑鄙之極的行爲。
這些流言自然是出自于衆皇子的刻意散布,不僅民間流傳這些流言,連皇親國戚,官員衙門之中也開始私底下議論紛紛。聯系到李瑁登基前的毫無征兆。聯系到李瑁登基當日陛下的舉動,這種消息很快便被衆人認爲是事實的真相。流言傳播的速度之快讓人咂舌,數日之内,蜀地河西隴右等地都已經紛紛揚揚。就連退位後深居不出的太上皇李隆基也聽到了這樣的消息。隻是他已經是太上皇,對此也無能爲力,隻在一日召見衆皇子和皇親國戚們進行了一次内部的澄清。但這樣的澄清其實是蒼白無力的。
滿城绯绯之中,李瑁的另一份聖旨抵達成都。這份聖旨中對于成都舊朝各機構的人事沒有任何的變動,反而以安撫衆官員安于政務,要求他們不必急着前往靈州見駕,一切等待朝廷的聖旨。也就是說,成都的政事堂六部官員沒有遭到任何的替換,那麽王源便還是相國,所有的其他官員也一概在原來的職位上呆着。這讓許多官員覺得很是意外。畢竟新皇即位,官員們是一定會換了一茬的,卻不知爲何李瑁爲何沒有這麽做。
王源卻是心中明白的。此刻李瑁正準備攻下長安,在長安沒拿下之前,他是不會做出朝廷機構官員的任免調整的。一來他無暇考慮這些,二來也是爲了穩住人心。特别是自己,手中握有重兵,此刻無論李瑁心中是如何想将自己的相國之職免除,他也要考慮自己會不會因此而有過激的反應。但如果他拿下長安,一切穩定之後,那便會毫不猶豫的對舊朝官員們進行撤換了。而且唯有拿下長安,他才能穩坐寶座,真正的成爲大唐的主人。長安是京城,他收複的長安便收複了人心,到那時事情便好辦多了。
王源沒有理會這些紛擾,這兩日他抓緊做了些安排的工作,重點是木棉山嶺的鐵礦開采的落實,他比任何時候都希望能盡快開采出足夠的鐵錠,鑄造出大量的鐵炮來。這些東西才是未來火拼的保證。同時,針對鹽湖開采已近幹涸之事,王源也火速做了安排。
一個月前,王源得知野牛城鹽湖已經快要告罄的情形後,便立刻下令野牛城的守将派出人力在野牛城方圓數百裏的範圍内進行尋找替代之處。終于在野牛城轄區之外的吐蕃境内發現了一處小型的鹽湖。雖然儲量不大,不到原來的鹽湖的三分之一,但解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足夠了。
但那鹽湖是屬于吐蕃國的領地,強行開采是不成的。王源命人與吐蕃人協商,準許開采鹽湖。吐蕃人在經曆了幾年前被大唐兵馬打遍全境,差點兵臨邏些城的劇變。之後大丞相倚祥葉樂和王源達成了和議,輔佐新贊普赤德松贊即位。又集全國之力平息了蘇毗王沒陵贊的叛亂。這番折騰,讓原本強大的吐蕃國衰弱之極。這幾年正在休養生息恢複國力。若是在以前,大唐内亂正是他們絕佳的機會,他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然而現在他們卻根本沒有餘力參與其中。不僅如此,每年他們還要按照和議供給大唐的三百萬貫的賠款,這對他們也是極爲沉重的負擔。
當野牛城的神策軍守将代表王源提出要将那座小鹽湖歸于大唐開采的時候,倚祥葉樂敏銳的感覺到這鹽湖對于王源一定很重要。如今的王源已經是大唐相國,他有權利作出一些決定,于是倚祥葉樂便以此爲由提出減免賠款的條件。
開始王源嗤之以鼻,對于吐蕃這種敲竹杠的行爲王源不予理睬。但現在形勢劇變,李瑁登基之後,王源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即便減免這三百萬貫的賠款損害了大唐的利益,王源也不會在乎了。而且現在王源得到了秦國夫人和楊玉環的傾力資助,于财力上已經擺脫拮據,自然不會在乎這區區三百萬貫了。
所以,王源在這兩日時間召見了吐蕃在成都的使者,迅速與之簽訂了減免賠款的協定,換取了野牛城西北那座小鹽湖的開采之權。王源下令野牛城的守将率領開采鹽湖的軍民立刻開始着手開采小鹽湖,這件事一落實,王源也徹底的放下心來。能保證火藥的煉制,也是戰力的保證。
秦國夫人獻出的大批财物正當時,雖然在成都,錢财遠遠沒有糧食物資重要,甚至有錢也未必能夠買到糧食物資。但寶物便是寶物,一旦形勢穩定,天災結束,這些便是大筆的物資和軍饷。而且在東南各地,形勢穩定的地區裏,這些寶物依舊價值不菲,可換取大批急需物資。
王源當然也不會推辭秦國夫人和楊玉環獻出的這些财務,他命柳熏直攜帶部分财務去東南變賣換取急需的物資,緩解已經逐漸短缺的各種物資。後面花錢的地方多得是,築造大炮,以及手雷的研制和裝備都需要大筆的資金,王源手頭的錢财已近枯竭,這正是一大筆雪中送炭般的捐獻。
還有一件事便是王源承諾給李珙等人的以平叛之名募兵的許可和支持。爲了不讓這件事弄的太大,王源要求李珙等人遠離劍南,去河西道和隴右道去辦這件事。河西道隴右道也安置了數十萬的難民,兵源也不成問題。而且在偏僻的戈壁灘上有數處軍營,可以作爲訓練兵馬之所。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珙李璲等人率三千兵馬,押解着王源調撥給他們的三十萬石糧草和大量的軍械物資離開成都,一路往西北河西隴右兩道交接之地的偏僻的戈壁灘上而去。他們要在那裏招募兵馬訓練兵馬,将來作爲他們争奪皇位的籌碼。
事情基本安排妥當之後,王源和高仙芝柳鈞等人便準備前往軍中,因爲李瑁攻打長安之戰便要開始了。王源不想錯過這場好戲。
十一月二十三日,在高仙芝回到成都後的第五天清晨,王源攜一千親衛騎兵,和高仙芝柳鈞等人離開成都奔赴金州。
……
長安城北九十裏外的蒲州城。十餘日前,這座長安北邊的門戶城池便被來自靈州的十六萬回纥大軍和唐軍的聯軍擠得爆滿。好在數月之前,神策軍曾經從叛軍手中奪回蒲州,并對城池進行了簡單的修繕,在城中也設有幾處容量巨大的軍營,這才勉強将兵馬盡數安頓于此休整。
抵達蒲州之後,李瑁便迫不及待的和李光弼商議要猛攻長安。然而抵達的這幾日時間天公不作美,刮了好幾天淩冽的寒風,天氣也陰沉的下了幾場冰雹,這種天氣下攻城是絕對不成的,所以便隻能往後推延等待雲開日出的好天氣。這讓李瑁很是不開心。
但對李光弼而言,這種推延是必要的,即便天氣晴好,攻長安也不是說攻就攻的,而要做大量的準備。長安城的城防堅固,需要有大量的攻城器械相助,而白手起家的李光弼的兵馬以及靠着騎兵作戰的回纥兵馬是根本無法強行攻城的。所以,必須要在戰前臨時制造大量的攻城器械。投石車弩車雲梯攻城沖車這些攻城必備器械多多益善。于是在這段時間裏,大軍投入到了轟轟烈烈的伐木造器之中。蒲州左近的幾處山頭上的木料都被砍了精光,在工匠的帶領下全力打造器械。
然而回纥兵馬是絕不會參與動手的,伐木造物這些事情都落在了六萬唐軍的身上。回纥的十萬兵馬躲在營地裏大吃大喝大睡,根本不會伸一個手指尖兒。李光弼曾要求十萬回纥兵的領軍将領乞紮納力派兵協助。乞紮納力的回答差點讓李光弼氣歪了鼻子。
“我們是來打仗的,可不是來做苦役的。這些事我們可不會去做。我的兵馬要養精蓄銳。再者說了,造這些有個屁用。攻城便攻城,一窩蜂猛沖到城下,搭上梯子攻上去占領城池便罷了,搞這些東西有個鳥用。”
李光弼翻着白眼心想:這幫回纥人隻會騎馬沖鋒射箭砍殺,那裏經曆過攻擊大城的作戰?他們北方的草原上也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城池,都是些木石簡單搭建的城堡圍牆,裏邊都是氈帳草棚的住處。他們打仗固然是可以騎馬縱橫,但卻不知道大唐的城池有多堅固。要是讓他們看看長安城的城牆有多高,護城河有多深的話,他才會明白事情不是他們想象的那麽簡單。
李光弼也不想跟他磨嘴皮子,他們不願動手便拉倒,反正六萬唐軍的人數制造器械也夠了。這六萬兵馬大多爲新募之兵,隻有不到一半可以作戰,攻城主力還是要靠回纥人,李光弼可不想在這時候和乞紮納力鬧得不愉快。
然而,這些閑着不幹活的回纥人偏偏還不安分,閑得無聊還跑到打造的工地上招惹唐軍,辱罵戲谑唐軍士兵。唐軍士兵們氣不過,鬧出了幾場風波來,雙方還小規模的火拼了幾場架,死了上百唐軍士兵。于是唐軍士兵們紛紛要求嚴懲鬧事者,搞得怨憤甚大。事情鬧到這樣的地步,李光弼可不幹了。于是李瑁召見乞紮納力,很不客氣的訓斥了他一頓。乞紮納力雖然嚣張跋扈,但也知道不能鬧得太過分,否則會壞了雙方的協議,骨力裴羅也不會饒了自己。乞紮納力将爲首的幾名回纥士兵綁了,當衆砍了腦袋,才将此事平息了下來。
器械的制造還算順利,六萬唐軍一起動手,一天數百架的器械成型。雖然歪瓜裂棗一般不太好看,但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臨時所用,倒也不在乎賣相。利用準備攻城器械的空隙時間,李光弼親自去長安周邊進行了一次實地的偵察。
這不是李光弼第一次偵察在叛軍盤踞下的長安城防,幾個月前,李光弼和郭子儀在被王源的兵馬救出豐州抵達蒲州神策軍軍營之中後,李光弼便曾經親自去長安查看叛軍城防。所以李光弼才會對攻長安如此的慎重,便是因爲當時看到了長安城在叛軍的經營下城防堅固,難以攻破。然而,這一次偵察之後,李光弼更是驚的目瞪口呆。幾個月的時間過去,長安城的城防已經比數月前更爲堅固。城牆高了數尺,城牆上的箭塔多了不計其數。護城河也拓寬了幾丈。城外開闊地上遍布密密麻麻肉眼可見的陷馬坑和陷阱。整座長安城像是一座怪獸一般被武裝到了牙齒。
李光弼心都涼了,要想攻下長安,恐怕是件極爲艱難的事情了。憑着這十萬回纥兵馬以及六萬戰力孱弱的唐軍,恐怕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難怪以王源百戰百勝的能力也不敢輕易進攻長安,怕也是擔心一世英名毀于此處吧。
偵察了城防之後,憂心忡忡的李光弼立刻回到蒲州,當晚,李光弼在李瑁的寝處觐見李瑁,将長安城的情形一五一十的禀報給李瑁聽。閃亮的巨燭之下,李瑁身着華衣神清氣爽的坐在軟榻上,聽着李光弼描述長安城的城防狀況。越是聽李光弼的叙述,李瑁臉上的表情便越是凝重,他從李光弼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膽怯之意。
“李光弼,你跟朕說這些作甚?現在大軍已經箭在弦上,你卻跟朕說長安固若金湯,難以攻克。難道說你要建議朕放棄攻長安之舉不成?”李瑁終于忍不住皺眉打斷李光弼的滔滔不絕。
李光弼忙道:“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臣隻是将真實的情形奏于陛下知曉。此次攻長安怕是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堅固的城防加上城中史思明的十幾萬叛軍兵馬,這次攻城怕是一場苦戰。臣隻是想跟陛下探究一番,若付出巨大的傷亡,攻長安還是否值得?”
李瑁怫然道:“現在這個時候你卻打退堂鼓?就算長安城是鐵澆銅鑄的,這一次也一定要收複京城。你該知道收複長安意味着什麽,不但可以大振朕的威名,而且可以讓天下臣民就此對朕歸心。朕之所以要借兵,之所以要趕在王源明春攻城之前拿下長安,便是因爲其重要之處。你難道不明白麽?”
李光弼忙道:“陛下息怒,臣當然明白,臣可沒說退兵,臣隻是希望能有更好的策略罷了。”
“有何策略?你倒是說來聽聽。”李瑁沉聲問道。
李光弼道:“臣在想,如果攻城消耗我大量兵馬,豈非讓王源坐收漁翁之利。咱們的兵馬死的太多,那不是件好事。不如陛下下旨,命王源的神策軍協助攻城,令其爲攻城先鋒,這樣既可攻下城池,又可避免我大軍死傷過大。”
李瑁皺眉道:“你難道覺得王源會同意出兵幫朕攻下長安麽?”
李光弼道:“臣覺得可以一試。陛下旨意他若違背,便是他王源之過。他同意便罷,若是不同意的話,将來他便多了個罪名。天下人便知道他的狼子野心。”
李瑁想了想搖頭道:“不成。朕若是下旨,王源若不遵旨,這對朕的威望将是一大打擊。朕不想碰這個運氣,因爲朕剛剛登基,還不想立足未穩便被天下人輕視。你忘了麽?父皇曾經給了王源以軍務自專之權,他若不出兵卻是有理有節。除非朕下旨奪了他平叛大元帥之職,并去了他軍務自專之權。否則他不出兵便無理由指谪于他。但那麽做的話,豈非是立刻招緻他的不滿。朕還不想立足未穩便和他翻臉,你覺得那對朕有益麽?”
李光弼撚須不語,不得不承認,李瑁的話是有道理的。之前是自己建議李瑁不要搞大動作和王源鬧翻,先穩定局勢。故而才有宣往成都的一切照舊撫慰聖旨。而現在如果再來一次相反的建議,怕是連李瑁都會認爲自己出爾反爾,對自己産生不快。
“不能讓王源出兵幫我,此事不容他染指。即便他同意出兵攻城,那也絕對不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王源出兵協助奪下長安,他的神策軍若是搶先控制長安的話,朕還進不進長安?朕不回長安,豈非是白白給王源得了長安。朕若進長安的話,豈非是又将入他控制之中?李光弼,想過這個可能沒有?”李瑁繼續道。
李光弼一愣,驚出了一身冷汗。這一點李光弼倒是給忘了。本來借兵攻長安便有着出其不意搶在王源之前控制長安的意圖,若是引狼入室,讓王源控制了長安的話,那豈非白忙活了一場。看來是因爲看到長安的城防實在是太堅固了,自己實在沒有把握攻下,自己實在過于憂心忡忡,都有些犯糊塗了。
“陛下說的是,是臣考慮不周,臣的錯,請陛下恕罪。”李光弼忙道。
“那也言重了,朕隻希望你能夠考慮周祥些。朕倚仗于你,你也要替朕小心的謀劃,不要出昏招。朕還是相信你的,你也是爲大局着想,畢竟攻長安若損失大量兵馬,也是不妥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因爲此事而畏手畏腳。我已經派人去了東南,向崔氏鄭氏王氏等大家族宣旨。他們避居東南,這麽多年來過得安逸自在,賺的盆滿缽滿。如今我李氏遭遇危機,他們豈能逍遙自在?我李氏倒了,他們也完了。光光送些錢糧就夠了麽?那也太便宜他們了。”李瑁沉聲道。
“陛下已經派人去東南宣旨了?聖意是想要崔氏等人做些什麽?”李光弼驚訝道。
“還能是什麽?除了要錢要糧,朕還要他們立刻招募聚集一隻大軍北上。朕已經任命崔道遠爲江南道巡察使兼杭州刺史,加禦史中丞。命他即刻組織招募兵馬北上參與平叛。這幫老家夥們隔岸觀火,朕豈能容他們逍遙。”李瑁冷聲道。
李光弼皺眉道:“陛下,爲何事前不跟臣商量一下。東南大族可是一向被禁止擔任要職,更何況是給予招募兵馬領軍之權?”
李瑁擺手道:“這事兒你别管了,這是朕自己的決定。”
李光弼咂嘴道:“臣不是要管這件事,臣也覺得現在該是讓這些人出力的時候了。不過既要拉攏他們出力,光是授予官職以朝廷之命壓迫是不成的。還需給予以懷柔示好之策。”
“怎麽說?”李瑁皺眉道。
李光弼思索片刻,沉聲道:“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陛下再派人宣旨江南崔氏,告訴他們陛下要同他們聯姻。讓幾大豪族選出适齡女子入宮,陛下冊封她們爲妃。這正是幾大豪族一直夢寐以求之事。既然聯姻,陛下的事情他們便要盡心盡力了,因爲已經是一家人了。或者陛下再給他們些甜頭,準許平叛安定之後他們北遷入朝,擔任朝廷要職,那便更有吸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