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簡單,殿下登基爲帝,宣布奉當今陛下之旨意繼承大唐皇帝之位,這便合規矩了。”李光弼森然道。
“啊?可是父皇那裏……那我不是大逆不道麽?”李瑁結結巴巴的道。
“殿下多慮了,在臣看來,陛下不但不會怪你,反而會支持你。臣不怕說句逆天之言,自安祿山叛亂以及馬嵬坡之後,陛下的聲望已然低落。天下百姓對陛下所爲恐已有失望之心。當初陛下若非不聽勸言執意寵信安祿山的話,也不至于釀成今日之禍。馬嵬坡上,陛下爲前太子李亨等人所脅迫,也重挫陛下威望。要想重振大唐昔日之威,陛下自己也知道恐怕已經難以回天了。”
李瑁吃驚的看着李光弼,他沒想到李光弼會如此大膽當着自己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這些話聽着刺耳,但倒也是事實。
李光弼不管不顧自顧繼續道:“陛下入蜀之後,受權臣挾持,更令其聲望低落。在這種情形下,既無破局的機會,便隻能眼睜睜的看着權臣當道,受人擺布,想必陛下心中也是自知的。這個時候,需要的是有人能站出來打破局面,否則我大唐永無恢複昔日榮光的可能。壽王殿下,此時你必須要站出來,這既是爲了大唐江山社稷着想,也是天命所歸之事。”
“我不明白李将軍的意思,這種情形下,我能做什麽?借回纥之兵奪回長安,迎父皇歸京豈非是眼下我們正在做的事麽?”李瑁咽着吐沫道。
“若奪回長安之後,王源不放陛下回京呢?那又當如何?”
“不放父皇回京?他敢這麽做?那豈非是冒天下之大不玮?”
“王源會在乎這些麽?安祿山造反的時候想過陛下對他之恩,想過天下人的輿論麽?但凡狼子之臣,豈會拘泥于天下輿論?再說那王源善于收攏人心,到時候百姓們向着誰還說不準呢。我在成都時間雖然很短,但走在街上,雙耳隻聞王源和他的神策軍之名,卻不聞陛下和大唐之名,這還不足以證明那王源其實已經收攏了人心了麽?難民重要還是我大唐京城重要?他坐擁精兵十幾萬,卻不去收複長安孤軍,卻偏偏這時候偃旗息鼓跑去赈濟百姓,此心昭然若揭,還需要多言麽?他若執意扣着陛下不放,我等縱有與之抗衡之兵馬,但投鼠忌器,卻又無法對他讨伐,到那時你說該怎麽辦?”李光弼沉聲道。
“這個……我也不知該怎麽辦?可是,你要我不回成都,登基爲帝,這件事怕也是不能做吧。父皇會怎麽想?王源會怎麽想?天下人會怎麽想?”李瑁思索道。
“殿下,你想的太多了,壽王殿下一旦宣布繼承大位,尊陛下爲太上皇,這樣既可擺脫朝廷受制于權臣的局面,也可重振大唐軍民士氣。殿下想過沒有,陛下之所以派殿下來靈州,恐怕便是心中有此意,隻是陛下不想明說罷了。你想想,陛下爲何不派其他人脫離成都來靈州?而卻派了壽王殿下你前來?而且陛下将他最喜愛的座騎照夜獅子白賜予你,還将他的私人印玺交給了你這是何意?增座騎便是讓座之意,交印玺更是讓你能名正言順的成爲大唐之主,這是陛下的一片苦心呢。到時候殿下是我大唐的皇帝,王源手中挾持的不過是太上皇而已,他便失去了控制大唐朝廷的籌碼,一夜之間他便輸的精光了。到時候王源若臣服便罷,若是不臣服,殿下便可下旨命天下兵馬共伐之,王源也無法拿太上皇來當擋箭牌。至于天下百姓們的想法,那便更無須多慮了。隻要名正言順,百姓們會向着殿下的。”
李瑁強自壓抑住自己心中的激動,他雖然表現的唯唯諾諾猶豫不決,但經李光弼口中說出的這件事正是他一路上在思量的事情。他好不容易離開了成都,怎也不願再回到成都去。而唯一的希望便在于自己的想法要得到李光弼和郭子儀的支持,沒有他們的支持,那一切都是幻影。現在李光弼居然主動的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怎不叫李瑁興奮的難以自抑。
“若此舉當真是唯一破局之法,爲了大唐江山社稷着想,我似乎也别無選擇了。”李瑁哀哀的道。
“殿下,成大事者不必前瞻後顧,殿下難道甘心看着大唐江山落入權臣之手而從此沒落麽?此刻是陛下,陛下之後是豐王,豐王之後不管是誰成爲大唐之主,我敢保證那一定是受王源所控制之人。也就是說,若無驚天破局之舉,大唐名存實亡,皇族世世代代爲權臣所控制,皇權永遠淪落他人之手。而且壽王殿下你以及其他不願依附權臣的皇族子弟的下場,都将是可以預見的悲慘結局。殿下,當斷則斷,不可猶豫啊。”李光弼沉聲喝道。
李瑁握緊了拳頭,緩緩站起身來,轉頭看着李光弼道:“李光弼,我這麽做是爲了大唐江山社稷着想是麽?”
“是的。”
“我并非是爲了個人的私心,而是爲了大唐的臣民是麽?”
“是的殿下。”
“唯有此舉才能擺脫權臣對父皇的控制,讓我大唐重上正軌是麽?”
“絕對如此。”
李瑁咬了咬後槽牙,目光盯着閃爍跳躍的燭火出了片刻的神,再沉聲道:“李光弼,你會全力支持我,絕無二心是麽?”
李光弼緩緩站起身來,緩緩的跪倒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頭,沉聲道:“臣李光弼誓死效忠壽王殿下,臣和手下将領兵馬都将爲殿下效死命。郭将軍那裏臣會說服他,若郭子儀不願效忠殿下,臣将親手殺了他。臣在此立誓,若臣有半分虛言,叫臣死無葬身之地,子子孫孫永受天譴。”
李瑁微微點頭,目露精光道:“好,既如此,便依你所言。你我二人齊心協力,拯救我大唐于危難之際,解百姓于水火之中。李光弼,将來你便是我的相國和大元帥,本王會給你極大的榮寵,讓你世世代代享受榮華富貴。”
李光弼長聲道:“多謝殿下。”
……
成都城中,大雪之後,天氣轉爲極寒,進入十一月之後,北風淩冽滴水成冰,一切都仿佛被冰封凝固了起來。
得益于王源的強力措施,難民們得以有禦風避寒之所,有救濟的粥糧和柴薪取暖,故而躲過了這要命的凜冬極寒。所有人都在慶幸,若不是王相國的強力舉措,此刻怕是整個河西和劍南都将是凍殍滿地,慘不忍睹了。
十一月初二,去各州府巡查安置難民措施的杜甫也回到了成都,禀報了各地安置難民的情形。大緻的情形還算令人滿意,當然也并非十全十美,還是有很多難民熬不過這嚴寒的天氣而喪命,但比預想的情形好了何止千百倍。
難民的妥善安置之後,成都以及各地州府民心安定,朝政也穩定了許多。當然這一切建立在王源手中五座糧庫的近百萬石糧食被清空的代價之下,更是建立在因爲安置難民之事同整個李唐皇族都鬧翻了臉的情形之下。即便玄宗表面上說支持王源,但王源知道其實玄宗對自己已經恨之入骨了。當然王源也顧不得玄宗的感受了,這些人甯願看着百姓凍死餓死也不會挑一挑眉毛,百姓在他們眼中如同草芥,王源可做不到這一點。
随着形勢的穩定,王源統率下的政事堂将目标轉移到了政局和平叛兩件事上。平叛之事王源定下了時間表,明年初夏拿下長安,争取明年年底将叛亂平息。此事倒也罷了,畢竟平叛之事是王源和高仙芝做主說了算,王源在政事堂也隻是例行公事的通報,此事沒有可商議的餘地。但眼下的一件緊急的政務在安置難民之事解決之後被正式的提上了政事堂的會議上,那便是上奏國本之事,立太子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十一月初三上午,政事堂的大廳之中高朋滿座,政事堂三位大佬坐鎮當堂,向在座的數十名文武官員表明了關于國本之事的政事堂中達成的一緻意見。以征詢衆文武官員的意見爲名,要求文武官員當堂做出決定。堂上的數十名官員之中的大部分其實都已經在私下裏被韋見素和顔真卿接觸過。韋見素和顔真卿也私底下征求了一些人的意見。
很多人不願摻和此事,故而表達含糊,語氣模棱,不願意表達意見。因爲稍有見識的精明人都看得出來,這一次立新太子的事情并不尋常。陛下明顯是屬意于壽王李瑁的,而王相國要立豐王李珙爲太子,站在哪一邊顯然都是不合适的。朝臣們當中有不少人經曆過當年李林甫爲相的時代,那時候李林甫支持壽王爲太子,而陛下卻選了李亨爲太子,因爲此事,當時站隊的不少人沒少遭受迫害,所以這一次很多人學精了,不願意表達态度。
王源自然知道他們的心思,于是把他們全部召集到了政事堂,當面要求他們表态,讓他們無法推卸責任。因爲王源知道,這一次既然要立李珙爲太子,便需要聯合絕大多數朝臣一起上奏,讓玄宗不得不同意。而朝臣們當中的兩面派其實最是壞事,如果任由他們模棱兩可,回過頭去他們便會在玄宗面前說三道四,會讓事情變得很難辦。所以王源不惜以這種方式逼着他們表态,哪怕這種行爲會給人一種強迫霸道之感,王源也顧不得了。
三位政事堂的大佬的一緻表達了要上奏議論國本之事,且人選圈定在豐王李珙身上。在表達完意見之後,顔真卿一個個的點着名要衆人表态。雖然王源确實說了,不管同不同意都可直說,絕不會因爲意見不合而如何如何,但在這種情形下,誰敢提出反對的意見?這些老狐狸們也不得不表示豐王是合适的人選,特别在王源列舉了八九條李珙适合爲太子的條件之後,他們沒敢有任何的反抗。
很多人心裏都在想,此刻先附和着,過了這一關再說。然而不久後他們發現,這一關過不去了。在讓所有人都表明了态度,一緻通過之後,王源微笑起身說話。
“既然諸位和政事堂的意見一緻,那麽宜早不宜遲。國本早一日定奪,大唐上下早一日安甯。所以本相決定,咱們立刻前去觐見陛下,奏議此事。年前将此事定下,我們才可以心無旁骛的去平叛以及安排明年的春耕勞務等事務。走吧,咱們一起去散花樓見駕。”
衆人傻了眼,無奈之下隻得跟着王源等人出了政事堂。政事堂就在散花樓不遠處,衆人縮着脖子行了片刻便抵達了散花樓。王源帶着衆人在散花樓大廳之中坐下,他親自操起鼓槌,錘響了立在樓前的一面大鼓。那大鼓是按照慣例擺在皇帝上殿的大殿門前的,平時不許敲,除非遇到特别大的事情,譬如祭祀登基立嗣拜相或者是重大軍情等事務時才敲響。來成都後這大鼓還一次沒被敲響過,王源拜相那次也沒去敲打,因爲那次其實很草率,也沒有舉行什麽儀式。
玄宗正在一間暖閣之中聽着幾名宮女唱小曲兒,唱的是在長安時玄宗自己譜的舊曲。這段時間天氣寒冷,玄宗縮在暖閣之中不出門,尚有閑心檢視了以前在長安的那些愛好,整理了自己的一本詩集和一本曲譜。這幾日正找了幾名通曉音律的宮女窩在房裏回味這些舊曲。
咚咚咚的鼓聲沖散花樓傳到了暖閣之中,讓本陶醉在自己才情曲調之中的玄宗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之中。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剛要遣人去問,一名内侍匆忙而來,禀報了王源率數十名朝臣請求陛下臨朝議事的消息。
玄宗吓了一跳,心中頗有些打鼓,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天氣這麽冷,全城臣民都呆在屋子裏烤火龜縮,據說王源自己都偷懶了好多天,連政事堂都不去,成天貓在他的宅子裏不出門。怎地突然帶了這些朝臣來觐見,難不成出了什麽重大的變故不成?
玄宗忙讓内侍宮女們伺候自己穿上了厚厚的裘衣,沿着積雪之間的長廊趕到了散花樓大廳之中。坐上冰冷的寶座上,接受了衆人的見禮之後,玄宗便迫不及待的問道:“怎麽了?出了什麽事了?怎地敲起殿鼓來了?”
王源拱手道:“啓奏陛下,臣等今日有要事要奏議陛下,政事堂和各部官員碰了個頭,都覺的此事甚是重要,需要在年前決斷。故而臣等便一起來觐見陛下了。”
玄宗呵呵笑道:“哦?看樣子倒是件大事了。不過朝中政務朕不是委托給了政事堂和各位了麽?你們自己決斷不就好了麽?”
王源道:“這件事臣等無法做主,須得奏明陛下,請陛下定奪。”
玄宗一愣,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麽,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
“那便說給朕聽聽。”玄宗道。
王源朝顔真卿點點頭,顔真卿上前一步拱手道:“啓奏陛下,臣等需要陛下定奪之事便是我大唐國本之議。我等都認爲,國本之事不能再拖了,關乎大唐存續的大事,當早做定議,以安萬民之心。”
玄宗的心沉了下來,數日前便聽到有人議論此事,還有的朝臣私下觐見自己,告知自己王源韋見素和顔真卿等人正在私底下征詢群臣的意見,提出關于太子之位的奏議。沒想到短短幾日,這事兒便已經擺在自己的面前了。
不過玄宗因爲早就得到了消息,關于這件事玄宗也私下裏想過對策,倒也并不太慌張。
“原來是這件事,倒确實是件大事。朕其實也一直想找時間議一議此事,既然衆卿提及此事,咱們便議一議。關于太子的人選,你們是怎麽想的?王源,你心中屬意的人選是誰?”玄宗微笑道。
王源的回答當然不出玄宗的意料之外:“陛下,臣覺得豐王李珙可堪大任。豐王爺跟随臣出征數月,一路上的表現很是果敢冷靜,沒給陛下丢臉。與敵對壘,肉搏厮殺,面不改色,膽色過人。遇事處理,每處一言必在要害之處,見事甚明。一路上,豐王爺安頓民心,帶去陛下的問候和朝廷的慰問,深得百姓們的愛戴。而且豐王爺懂的時局大體,譬如前幾日安頓難民之事,豐王爺便主動騰出侵占宅院,積極配合安頓,每日忙前忙後,甚得民心。”
“相國說的是,豐王爺不計較身份尊貴,那幾日跟着臣忙前忙後,爲了安置難民之事費勁心力。這一點臣可以證明。”顔真卿插口道。
王源續道:“所以,臣認爲,豐王爺是太子的最佳人選,故而提出奏議,請陛下定奪。”
玄宗微微點頭,轉頭問韋見素道:“韋見素,你的意見呢?”
韋見素忙拱手道:“臣附相國之議,臣認爲豐王爺确實是合适的人選之一。”
滑頭的韋見素還是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他說的是豐王李珙是合适的人選之一,意思便是說,也還有其他的人也是合适的。
“顔真卿,你也是附議咯?”玄宗道。
“啓奏陛下,臣附議。”顔真卿道。
“你們呢?你們的意見如何?”玄宗看向群臣。
“臣等附議。”群臣紛紛道。
玄宗早知是這樣的回答,他知道這都是王源早已做好了準備,但他還是希望能聽到不同的聲音,但是他失望了。顯然,這些臣子們已經完全屈服于王源的權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