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趙青提着滴血的鋼刀回來了,王源微笑問道:“砍了麽?”
“砍了,一刀削了他的腦袋。小小毛賊不說實話,還敢欺騙咱們,找死不是。”趙青大聲道。
王源微笑點頭,眼光落到已經吓得幾乎屎尿失禁的另一名叫趙老七的漢子身上。趙老七在王源的眼光落到自己身上的瞬間,像是被針紮了一般的跳了起來,趴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
“饒命啊,饒命啊。”趙老七磕頭如搗蒜。
王源冷聲喝道:“趙老七,馬老四的下場你也看到了,要想活命倒也不難,隻需老實回答我的問話便可。方才馬老四不盡不實滿口謊言,還好你沒有跟着附和,否則你連說話的機會都沒了。”
趙老七顫聲叫道:“饒命饒命,小人絕不敢欺瞞,一定如實回答。”
王源微微點頭,對趙青道:“趙青,你做好準備,他隻要有一句欺瞞之語,你便拉他去竹林砍了頭。”
趙青揚了揚手中的鋼刀道:“放心便是。”
王源頓了頓沉聲問趙老七道:“說出你們的真名字。”
趙老七忙道:“小人周良、剛才那個被你們砍了的叫彭元慶。”
王源冷笑道:“就知道你們沒一句實話,隐姓改名,非奸即盜。我來問你,你們當真是獵戶麽?”
“……不是。”周良低聲道。
“你們知道我們的身份麽?”王源再問。
“……知道……”周良抖抖索索的道。
王源點頭道:“很好,你很誠實。那麽,告訴我,我是誰?在場的這些人都是水?”
周良擡起頭迅速的看了一眼王源和他身旁端坐的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兩人,又趕忙低下頭去。口中支支吾吾不敢出聲。
“說。不說便拉你去砍頭。”王源威嚴喝道。
周良身子一抖,忙低聲道:“是是,小人說便是。您老人家是當朝王相國……”
在場衆人均吸了口涼氣,這兩個家夥果然是知道王源身份的,也就是說他們完全是有備而來,帶着目的來的。
“難得你認得我,很好,你沒有撒謊。那麽這兩位夫人是誰?你可知道?”王源喝道。
“……知……知道。一位是……楊家的秦國夫人……另一位是……是……”
“快說。支支吾吾作甚?”趙青厲聲喝道。
“另一位是貴妃娘娘……饒命啊,王相國,小人可什麽都說了。”馬良說出了貴妃娘娘這幾個字後,仿佛身子裏的氣力被抽幹了一般,攤在地上如一灘稀泥。
楊玉環面色煞白,怔怔的看着癱在地上的馬良,久久說不出話來。秦國夫人也是驚愕無比,這兩個闖入之人居然連自己和小妹的身份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這說明了什麽?自己和小妹隐居于此之事其實已經曝光于天下了。
“你到底是什麽人?怎知我們的身份?”秦國夫人冷聲喝問道。
“小人……小人……”馬良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快說,夫人問你話呢,你耳朵聾了麽?”趙青厲聲喝道。
馬良一咬牙,擡頭道:“罷了罷了,事到如今,小人也沒什麽好隐瞞的。小人本不認識秦國夫人和貴妃娘娘,也是剛剛才知道兩位的身份的。在此之前小人從未見過夫人和娘娘。”
楊玉環白着臉喝道:“誰是貴妃娘娘?我早已不是貴妃了,你再說一句貴妃這個稱呼,我便……我便……”
王源沉聲安慰道:“莫要生氣,跟這些人置氣作甚?他們什麽都不明白的。”
楊玉環籲了口氣,這才沉臉不語。
“既沒見過,你有怎知兩位夫人身份?”王源喝道。
馬良低聲道:“王相國容禀,那是有人給我們描述了兩位夫人的相貌,小人等一眼看到便知道是秦國夫人和貴……那個……另外一位了。”
王源沉聲問道:“有人給你們描述了兩位夫人的面貌?也就是說,你們此行便是專程爲兩位夫人而來?”
馬良哭喪着臉道:“小人不敢隐瞞,确實如此。小人和彭元慶便是爲了來找到兩位夫人才偷偷進來的。”
王源心中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沉聲問道:“讓我猜猜,你們是尾随我前來的是麽?”
“小人該死,确實是尾随王相國前來的。王相國上午出城來此,小人和彭元慶便騎馬跟在後面,追着馬蹄的蹤迹而來的。”
王源點頭道:“讓我再來猜猜,有人要你們跟蹤我前來,,便是爲了找到以前的貴妃娘娘,證實貴妃娘娘在馬嵬坡上并沒有死,而是被我藏起來了是麽?”
馬良咽着吐沫道:“正是如此,這便是小人和彭元慶的任務。”
王源點頭道:“很好,最後一個問題,誰命你們來的?”
“除了陛下還有誰?除了他還有誰會陰魂不散的纏着我們?”秦國夫人咬着銀牙道。
王源擺手道:“未必是陛下。馬良,告訴我是誰?是陛下還是另有其人?”
“相國所言不錯,不是陛下指派,讓我們來的是……壽王殿下。”馬良吐了口氣,說出了最後的秘密,他也有如釋重負之感。
“李瑁?”秦國夫人驚訝道。
“是他?”楊玉環也驚愕叫道。
王源緩緩靠在椅背上,快速的思索了一番,對整件事基本上已經明白的清清楚楚了。
“告訴我,李瑁有沒有說,如果你們找到了貴妃娘娘還活着的話,接下來該怎麽辦?”王源沉聲問道。
“壽王殿下說了……要我們先不要打草驚蛇,回去禀報于他。待王相國離去之後,他會親自帶人來處理。”馬良咽着吐沫道。
“如何處理?你可知道?”王源喝道。
“這個……小人聽彭元慶說,壽王殿下會帶人來殺了貴妃和秦國夫人。這個也是小人聽彭元慶聽說的而已,小人并不知是真是假。”馬良顫聲道。
楊玉環面色白無血色,怔怔無語。秦國夫人咬牙怒道:“當真是有什麽樣的老子,便有什麽樣的兒子。薄情寡義而且惡毒兇殘。都是壞種。”
楊玉環輕聲道:“我早知他是這樣的人,從他将我獻給陛下的那一天我便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了。隻是沒想到他真的要來殺我。”
王源冷笑道:“這我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他隻需找到你,證明你沒死便足夠了。而他殺你倒不是他有多恨你,隻是你擋了他晉升太子之路的緣故。你活着,陛下對你餘情未了,一定會想要你回到他身邊。而你一旦回到陛下身邊,便會成爲他當上太子的最大障礙。所以,他既要找到你活着的證據,又要殺了你清除太子之路上的障礙,所以殺了你是最好的選擇。殺了你之後,你的屍首也足以向陛下證明你被我救下的事實。”
秦國夫人點頭道:“正是如此。二郎說的一點也沒錯。”
楊玉環呆呆不語,面色難看之極。
“王相國,該說的小人全都交代了,求王相國饒了小人一命。”馬良不合時宜的開口哀求道。
王源掃了他一眼,冷聲道:“趙青,将此人拉出去砍了。彭元慶你也沒有真的殺了他吧,正好一并砍了,屍首拖走深埋了。”
“是,大帥。”趙青踏步上前便抓住馬良的衣服往外拖。馬良驚恐叫道:“王相國,您不是說要饒了小人一命的麽?小人可什麽都說了,沒有半句隐瞞啊。饒命啊,饒命啊。”
王源冷笑道:“你見了兩位夫人的真容,居然還想着活命?怪隻怪你們接了李瑁的這個差事。是李瑁害了你們,可莫要怪我們。拖出去,砍了。”
趙青拖動馬良往外便走,馬良大聲叫嚷不斷掙紮,趙青心頭火起,飛起一腳踢中馬良的太陽穴,,馬良頭一歪昏了過去,随後像個死狗一般被趙青拖走。
前廳裏,秦國夫人楊玉環和王源三人均默默無言,不知該說什麽好。
楊玉環似乎還沒想明白其中的關竅,皺眉低聲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壽王如此擔心我會回到陛下身邊成爲他當太子的阻礙,卻又爲何派人跟蹤二郎來找到我?豈非自相矛盾?”
秦國夫人冷笑道:“小妹,這還不明白麽?壽王可不止是要當上太子,他還要扳倒二郎。隻要找到你的下落,那麽二郎便犯下了欺天之罪,這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楊玉環怔怔無語道:“爲何……爲何我隻想過些安穩日子都不能夠?他們爲什麽要死死的盯着我不放?二郎對大唐如此大的功勳,他們爲何還要找這些把柄?”
王源柔聲道:“玉環不要多想,紙終究包不住火,這件事遲早會被翻出來,隻是我沒料到會這麽快罷了。這李瑁未免太心急了些。其實你活着的消息早已私底下有所流傳,我也不知道是如何洩露出去的消息。夫人說的對,李瑁這麽做一石二鳥,一是殺了你徹底斷了陛下的念想,二是要找到對付我的手段。這件事隻要坐實了,我王源便是犯了欺天之罪的罪人,什麽樣的功勳都不足以抵消這樣的大罪的。”
“二郎并未得罪他,他自謀求太子之位,二郎也沒反對他,他有爲何如此?豈非不智之舉?”秦國夫人皺眉問道。
王源微笑道:“很簡單,因爲他必須同我作對才能得到陛下的歡心。他知道陛下心中對我不滿,他隻能選擇站在陛下的一邊。房琯之事後,他更是視我爲死敵了。”
“可是他難道真的敢向二郎下手麽?陛下難道也會借此事對二郎下手?”秦國夫人道。
王源籲了口氣搖頭道:“目前他們自然不敢,他們身在成都,自然擔心我會被逼的铤而走險。但一旦平叛之後回到長安,他們父子便肯定要清算我。他們也明白,一般的罪名根本扳不倒我,也會招緻群臣的反對,但這樣的罪名一旦公布,誰都救不了我。有了這個滔天大罪,天下誰還敢替我說話?”
秦國夫人靜默半晌道:“二郎,我最近不願去關注朝中之事,但現在看來,你和陛下之間其實已經貌合神離了。”
王源呵呵笑道:“貌合神離,這個詞用的好。陛下目前需要我爲他平叛效力,所以對我還算客氣。但從房琯重建禁軍以及這一次郭子儀和李光弼又另起爐竈招募兵馬的舉動來看,陛下對我其實早已經不放心了。我能理解他的舉動,他擔心我會是第二個安祿山,擔心受我挾持,這都是可以理解的。換做是我,我恐怕也會變得如此。安祿山叛亂之後,陛下聲望一落千丈,他自己也有很大的危機感。所以,陛下變得更加的多疑。在平叛之後,他必會找個機會重塑威望,而扳倒我立威無疑是最爲快捷合用的辦法。所以,我敢斷定,今日之事陛下必然知曉。隻是陛下未必會知道李瑁的用心,他或許隻是想既能将玉環找到回到他的身邊,又能借此證明我犯下了欺君大罪。可謂是一石二鳥之舉呢。話說陛下對玉環小姐可是念念不忘呢,聽說每日都要在佛堂忏悔禱告一番,甚是情深義重的很呢。”
楊玉環面色慘白,她聽出王源的話外之意,似乎是有揶揄自己的意思。今日之事涉及的兩個男人都是自己的前夫,本來已經讓楊玉環甚是覺得難堪了,再咂摸出王源語氣中的格外之意,更是讓楊玉環心中如刀割一般,身子搖搖欲倒。
王源和秦國夫人倒是沒有察覺她的神色,但聽秦國夫人皺眉道:“二郎既知陛下心思,當有排解之法吧。”
王源搖頭道:“以前我并不太在意,我的目标是平息叛亂,還天下百姓以太平安甯。所以爲了這麽目的我也竭盡全力,甚至因此有些事讓陛下很是不滿。但我一直認爲,陛下總是會明白我的苦心的,也會明白我王源并無異心。而且陛下要想對付我也是不容易的,起碼他會顧忌天下輿論以及顧忌天下大局。然而現在卻不同了,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後,陛下必是想以玉環活着的證據将來徹底将我扳倒清算。無論我功勞多大,多麽的爲國着想,他都不會原諒我了。”
楊玉環聽到此處,忽然一言不發站起身來,快步走到王源身旁,伸手将王源腰間的寶劍抽出,迅速的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王源大驚,出手如電,一把抓住楊玉環的手往外一扯,楊玉環握劍不住,破軍劍掉落地下。饒是如此,楊玉環的頸項出也出現了一條血線。鋒利的破軍劍隻是靠上了她的肌膚,便将她嬌嫩的肌膚割出了一道一指長的血痕,一層細細的血珠子也立刻滲了出來。
“你這是作甚?”王源喝道。秦國夫人也驚慌上前查看,臉色吓得煞白。
楊玉環哭倒在王源懷中,王源手忙腳亂的查看她的傷口,拿着帕子擦了她頸項中的血珠,發現隻是一道淺淺的傷痕,這才放下了心。秦國夫人忙命紅豆兒找來藥粉撒上,用帕子緊緊紮住,衆人這才松了口氣。
“你爲何如此?”王源皺眉道。
楊玉環哭的梨花帶淚,挨在王源的胸口抽噎着,眼淚将王源的胸口打濕了一片。
“讓我死了便好,幹什麽不讓我死?我是個不祥之人,但我活着,他們父子便會不斷的來糾纏。而且……我隻要活着,他們便有理由對付二郎,我死了便一了百了了。讓我死了吧二郎,我願以性命換取二郎的安全,我不想再害了二郎。”
王源無語,心中倒也甚是感動。原來楊玉環是覺得拖累了自己,天真的認爲隻要她死了,這個天大的罪名便一筆勾銷了。
“小妹,你太傻了,他們要對付二郎,總是會找到理由的。不是此事,還會有别的借口。你死了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這件事既然李瑁和陛下都已經心知肚明,便已經無可挽回了。”秦國夫人跺腳道。
王源輕撫楊玉環的秀發,沉聲道:“你八姐說的很是,此事既然暴露,其實便已經是個死局了。跟你的生死其實毫無幹系。而且就算他們不知道你還活着這件事,遲早也是會尋另外的由頭來對付我。你一死,隻能讓我們傷心,卻根本對此事毫無裨益。你真的很傻。”
楊玉環仰頭臉上挂着淚珠道:“我死了你會傷心麽?”
王源無語,苦笑道:“當然傷心。而且很傷心。”
“有你這句話,我楊玉環此生便值了。你知道麽?我隻恨自己沒有早些遇見你,在我沒遇到那一對讓人厭惡的父子之前便遇到你,那該是多麽好的一件事。那樣既不用遇到那兩個人,讓我青春枉費,虛度年華。也不會生出那麽多的事情來,害了楊家,現在又牽連到你。”楊玉環哭道。
王源啞然失笑,替她擦着臉上的淚道:“不要多想,造化弄人難以預料。你該慶幸我們最終沒有錯過才是,咱們現在不是在一起了麽?你也不用自責,所有的事都跟你無關。楊家的事也跟你無關,天下的事更跟你無關。那些人都是自己壞了事,卻将責任推給無辜女子,這是讓人不齒之行。”
楊玉環心中感激,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抽噎道:“多謝二郎爲我正名,可是現在該怎麽辦?我還活着的事已經被他們知道了,我是絕不會再回去的,我甯願死了,也不願再見到那一對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