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時間内,數萬百姓中的一大半已經準備好上路,然而還有數千百姓還癱坐在地上賴着不肯起身。有的甚至還在地上呼呼大睡。王源坐在馬上,看着一群群還不肯起身的百姓眉頭緊皺。顔真卿看出了王源的不滿,于是親自帶着數百士兵去催促百姓起身。這些百姓們似乎知道顔真卿是愛護他們的,紛紛口中絮絮叨叨的訴苦卻不願起身。顔真卿隻得苦口婆心的勸着哄着他們起身。
王源真的看不下去了命人叫了顔真卿過來沉聲問道:“顔太守,你昨晚是怎麽向我承諾的?你以爲我的話是戲言麽?那可是軍令。限你一炷香内讓這些百姓們起身趕路,否則,我便要治你之罪了。”
顔真卿連聲告罪,忙帶着人再去催促,然而口頭的勸說全然無效,那些百姓們依舊滿吞吞的打着張口伸着懶腰,有的甚至還在呼呼大睡。顔真卿無奈之極,回頭看看後方正以嚴厲目光注視自己的王源,終于長歎一聲下令道:“拿出鞭子來,不願起身的……給我打。”
數百平原城的兵士們很是納悶,顔太守一向愛護百姓,怎會下達這樣的命令?他們都怔怔的看着顔真卿,以爲是聽錯了。
“沒聽明白麽?不抓緊起來趕路的,便用鞭子抽打,不用憐惜。還不快去。”顔真卿怒道。
士兵們這才明白這命令不是開玩笑,于是紛紛擎出皮鞭。片刻之後,營地中響起了一陣驚叫聲和慘叫聲。那些百姓們怎麽也沒想到,這些同甘共苦九個多月的平原城士兵居然會舉起皮鞭子抽打自己。
有人一邊呼痛一邊朝着顔真卿叫道:“顔太守,這是怎麽了?幹什麽打我們?”
顔真卿咬牙喝道:“諸位父老鄉親,賊兵就在身後追趕,這時候可休怪我顔某對你們不敬了。誰耽擱大軍的行程,便是害了數萬人的性命。不但要打,若是情形惡劣,還要砍頭示衆。一會上路之後,但凡行動緩慢掉隊的,大軍将棄之不顧,生死自負。所以請你們聽從命令,否則可休怪顔某無情了。”
衆百姓愕然以對,他們突然明白這話從顔太守口中說出,那絕不是開玩笑。加之皮鞭啪啪落下,一堆堆的人被打得抱頭鼠竄哭爹喊娘,再也不敢憊懶,趕忙一骨碌爬起身來列隊。一炷香時間沒到,營地之中再無一人賴着不起來,全部歸入隊列。
後方的王源滿意的點點頭,下達了大軍前進的命令。李珙策馬來到王源的身側,低聲道:“王元帥,這回您知道這些百姓不打不成了吧。那天在林子裏也是如此,這些百姓們有時候确實可惡的很。”
王源皺眉瞪視李珙道:“王爺,我下達此命令是不得已而爲之,是爲了這裏所有人的安危着想。和你林子裏打人可不同。你是不是還爲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懷?覺得我冤枉了你?”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說,有時候不是我們想打他們,而是他們自己找打。”
王源無語,皺眉道:“王爺倒是個不肯認輸的人,偏偏要讨個說法才安心。”
……
大隊人馬速度開拔,因爲定下了今日要行四十裏路的目标,所以兵士們在隊伍前後左右督促不停。行了數裏之後,便有百姓開始掉隊,開始抱怨咒罵,不願快行。顔真卿既然已經開了鞭笞百姓的頭,倒也不再躊躇,命士兵們在後方用皮鞭驅趕。攝于皮鞭的威力,這些百姓們敢怒不敢言,隻能奮起餘力往前趕路。
中午王源隻給了半個時辰的歇息吃飯和飲水的時間,之後繼續驅趕前行。一直行到傍晚時分,趕到了淇縣以北十餘裏的一道山丘之側的平地上,王源才同意了就地紮營休息。事實證明,人是需要逼迫的,本來王源隻希望能行四十裏。抵達此處時算了算行程,今天一天居然走了四十二三裏的路程。這對于一隻攜帶者老弱病殘的百姓的隊伍是多麽的不易。
百姓們都疲倦欲死,一說紮營,很多人便立刻老毛病發作。他們無視了趙青等人指點的百姓宿營的區域,自說自話的占據了自己認爲舒适的宿營位置落腳。相互抱怨着脫下鞋襪查看走得疼痛的雙腳。很多人還開始破口大罵兵士們不通人情,把他們不當人。更有一些人已經開始砍伐茅草樹木就地生火,打算燒煮食物,美美的飽餐一頓,美美的睡一覺。
但很快,趙青和千餘騎兵們手中的皮鞭便教這些人明白了他們已經不能随心所欲的想幹嘛便幹嘛了。必須在指定地點宿營,不許生篝火,不許大聲喧嘩走動。這三條規矩一宣布,頓時惹來一陣抱怨和咒罵。趙青和騎兵們也不多話,直接用皮鞭告訴那些吵鬧不遵的百姓們明白什麽叫軍中的規矩。數十名鬧得很兇的家夥還遭受到了更加無情的懲罰,他們被趙青命人吊在樹上用皮鞭抽打,打得他們皮開肉綻。
顯然,王源也不想造成對立。當晚,王源邀請了數十名百姓之中的長者見面,告訴了他們自己爲何要定下如此嚴厲的規矩,希望他們能理解。老者們紛紛表示能夠理解,都表示回去後一定告知大家按照元帥的規矩行事,早早的脫離險境。
其實不用王源去找這些老者談話,這裏的絕大多數百姓都是理解此事的,因爲他們都已經知道有數萬叛軍正在追趕而來,而王元帥和顔太守他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爲了保證衆人的安全。大多數百姓們都是遵照命令而爲,規規矩矩的按照要求的去做。但總有一部分百姓不管不顧,别人勸說他們守規矩他們還怒目相向嘴裏罵罵咧咧的,所以這些人被鞭打,在絕大部分人看來那是活該。
很快,事情便平息了下來。畢竟一天的跋涉已經讓百姓們累得夠嗆。吃了飯團清水之後,他們便很快倒在地上呼呼睡去。王源沒有立刻睡下,雖然他也很疲倦,但他還是出了營地上了一側是山丘頂端查看了山丘上值夜的兵馬布置情形。
轉了一圈後,王源在山丘西側的一道土坡上坐了下來。靜靜的看着山丘西邊的方向發呆。月色朦胧如水,四下裏景物迷蒙,如籠輕紗。初秋的夜晚其實已經有了絲絲涼意,似乎能感覺到夜露在發梢衣角悄悄的聚集起來的感覺。坐了良久,王源的手上和臉上這些裸露的部位似乎都有了些潮濕的感覺。但王源恍若不覺,隻靜靜的坐在那裏。經過一天的喧鬧和疲憊之後,王源很是享受在這裏獨處的片刻甯靜。
“二郎,想什麽如此出神呢?”
一聲輕柔的話語傳來,驚醒了處于半夢半醒之中的王源。轉過頭去,隻見公孫蘭站在身後幾步處,正靜靜的凝視自己。
王源忙起身道:“你怎麽來了?你身子尚未恢複,怎不好生的歇息?”
公孫蘭微笑走近道:“我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剛在半夜醒來,本想去瞧瞧你睡的如何,卻發現你不在帳篷裏。一問守夜的兵士,才知道你到這裏來了。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出神,心裏有事麽?我站了很久,你都沒發覺呢。”
王源忙道:“原來你已經來了很久了,我卻絲毫不知。站累了吧,快坐下歇一會。”
王源指了指腳下的石塊,示意公孫蘭坐下。公孫蘭微笑點頭,和王源一起并肩坐下。兩人一時無語,雙雙看着山丘之下的朦胧山野,但見山野之地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似乎有薄霧在緩緩流動,如夢似幻美不勝收。
“原來夜間山野如此之美,我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美景。”王源輕聲贊道。
公孫蘭微微一笑道:“我卻是見的多了,當年我那梅園之中,月下之夜霧霭輕湧,比這裏可美得多了。二郎難不成坐在這裏是在賞風景麽?”
王源搖頭一歎道:“我那裏有這樣的雅興,我是在擔心欣兒她們。不瞞你說,我選擇往西南方向的淇縣行軍,其實一方面也是想靠近西南方向行軍,這樣便于發現欣兒她們。因爲我總覺得欣兒她們有可能是直接從北邊往黃河岸邊去,我希望能看到她們出現在淇縣這裏。”
公孫蘭幽幽一歎道:“我就知道你在擔心她們,是啊,确實教人擔心的很。我本想着身子恢複便動身去尋她們,但現在看來,在淇水或有一戰,我又不能離開,因爲你需要我的幫助。哎,當真爲難的很。”
王源點頭道:“這時候是無法分出人手去找她們的,隻希望十二娘她們吉人天相,能無恙歸來了。對了,你怎知咱們在淇縣必和叛軍有一戰?”
公孫蘭微笑道:“你可瞞不了我。你既要藏匿兵馬行進的蹤迹,便不該将戰馬屁股後面的糞兜取下。所有的戰馬屁股上的糞兜都被取下了,馬兒拉的糞球滿地都是,那豈非便是最好的指引麽?”
所謂馬糞兜是騎兵戰馬懸于馬尾下方的小小布囊,顧名思義便是接馬糞的兜兒。騎兵要隐匿行蹤便戴上這種布兜接住馬糞,否則戰馬的糞便會散落一地,會被追蹤之人循着馬糞追來。這相當于打獵的時候跟着動物的糞便追蹤狩獵是一個道理。公孫蘭敏銳的注意到了戰馬的馬糞兜全部被摘下的情形,自然知道這裏邊大有文章。
王源一驚,愕然道:“厲害厲害,這都被你看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