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裏太行山險峻巍峨,宛如一道巨大的屏障将河東河南兩道分割開來。古往今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太行山東西兩側就像是隔了一堵牆,成爲兩個隔絕的世界。而直到發現了山中的一道鬼斧神工的大峽谷,這才讓這堵牆轟然崩塌。太行山大峽谷橫亘太行山東西兩地,就像有神人用一把神兵利器劈開了山嶺,形成一條天然通道,從此便成了人們通行山東山西的捷徑。
借助這道峽谷,人們修建了棧道通行。後來爲了戰時兵馬調運,曆朝曆代的人們不斷的對這條通道進行開辟擴建,逐漸形成了如今可通行車馬的一條官道。雖然這條所謂的官道隻是在峽谷的峭壁上開鑿的不到丈許寬的危險道路,但卻已經是人們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午後時分,王源率兵馬抵達沖進了太行山山口之地,進入了通向山東的唯一一條官道。劈山而開的坎坷官道上全是深深的車轍印記,石頭地面上遍布一道道深深的溝壑,那都是通行于此的物資車輛留下的痕迹,将地面的石頭都壓出了溝壑,可見這條官道是多麽的繁忙和重要。
幸運的是,此刻戰事主要集中在長安一帶,這裏早已被叛軍占領。故而雖然是繁忙的通道,王源他們卻沒有碰到一車一人的蹤迹。叛軍的物資轉運從幽州直達太原,經由太原運抵洛陽。而以前通行于山道上的百姓和商賈,也因爲戰亂而變得極爲罕見。大多數商賈們早已不再通行于此連同山東山西做生意,幸存的百姓們在這時候也根本很少敢在外行走。故而這一路雖然大張旗鼓,卻并未暴露蹤迹。
大軍一路往山道深處行進,偶爾可見路旁倒斃的屍體和馬匹,均已經成了皚皚白骨,那一定是數月之前叛軍攻占這條官道留下的痕迹。除此之外,山道寂寂,四野無聲。
衆人并不休息,一直行了一個多時辰,深入山中十餘裏,直到午後未時末,人困馬乏之際,王源這才下令在一處溪谷山林之處停下休整。因爲前方的探馬回報,十裏之外便是壺關關隘所在了。
兵馬休整之時,王源和公孫蘭決定去探探虛實。稍作休息之後,兩人上馬沿着官道前行,摸往壺關近處勘察地形。在崎岖的山道上行出數裏之地,山道鬥轉,群山像是開了一道大口子,眼前豁然開朗。隻見一道深深的峽谷橫亘在前。那峽谷在兩山之間往東蔓延,兩側壁立千仞,下方深不見底。兩側的崖壁上飛瀑傾瀉而下,景色險極,也美到極緻。
兩人知道已經快接近壺關所在,于是悄悄下了馬,将馬兒拉進山林之中藏匿,之後沿着峽谷之側的官道緩緩往前探索而行。沿着碎石嶙峋的道路往前走了兩裏多路,忽然發現道路遠離了峽谷之旁,沿着峭壁一路往北通向兩座山峰之間。兩人摸索着往前走,不久後,在他們的眼前,兩道山峰就像是兩扇虛掩住的門一般橫在高處,将前方的山道變得異常狹窄。然後,兩人在山道的末端山梁之上窺見了壺關關隘的雄姿。
兩座山峰相對而峙,中間形成一個壺形的通道,東西狹窄中間略寬,這便是壺關得名的由來。而中間的官道在這一段變成了羊腸小道,沿着兩山之間的唯一一條通道通向前方山梁上的壺關關隘。那座關隘橫亘在兩山之間,将官道的去路牢牢的堵死,道路的盡頭件事關隘的城門。不用說,這官道便是從壺關關隘之中穿行而過,要想通過這條官道,唯一的辦法便是攻破關隘,才能得以通行。
從下方看去,雖無法窺見全貌,但就在這一線之間的空間裏,便已經能看到巨石壘就的關隘城牆以及好幾座高聳的箭塔了。不用說,這座關隘定是銅牆鐵壁武裝到了牙齒了。
“果然是雄關,險峻陡峭名不虛傳。表姐,看來我們遇到大麻煩了。”藏在山崖下方林木之間觀望的王源皺眉道。
“确實夠險峻,但和墨脫城比起來,卻是不如。”公孫蘭低聲道。
王源未窺見關隘全貌,他也不敢斷言苟同。于是道:“咱們怎生尋個高處瞧瞧。兩側的高峰雖然陡峭,但我們也許能爬上去。”
公孫蘭點頭,擡頭四處逡巡。兩側的山壁陡峭光滑,一毛不拔,完全無着手之處。王源正欲沿着山壁逡巡尋找可以攀登上崖頂之處,卻聽公孫蘭低聲道:“把你劍借我一用。”
王源當即明白了公孫蘭的用意,拔出破軍劍遞給公孫蘭囑咐她小心,但見公孫蘭持劍在手,用鋒利的寶劍在岩石上刺入,這山中都是花崗岩的岩石,但在破軍劍下宛如切豆腐一般的爽快。每刺入岩壁之中,公孫蘭的腳尖便點到哪裏。一路石屑紛紛而下,公孫蘭卻也如輕盈的蝴蝶一般身子迅速的上升,很快便到了崖壁中間。
王源暗中喝彩,他知道破軍劍雖然鋒利,但要想刺入岩石卻也不是看上去的那麽簡單,劍身發着白光,那是公孫蘭灌注了内力所緻。若是自己,最多刺出七八個窟窿眼便将乏力。而公孫蘭卻輕盈自如,在半空中姿勢優美之極,看上去毫不費力。
終于公孫蘭的身影消失在高高的崖頂之上,不久後從高處探出頭來,朝下招手。王源搖頭苦笑,連連擺手。雖然公孫蘭一路留下了抓踏之處,但這麽高的崖壁,王源自知是無法爬上去的。畢竟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一個失足便要粉身碎骨,王源可不想逞這個強。
公孫蘭側着頭想了想,忽然揮手示意王源暫時不要爬,縮回頭去半晌不見。正當王源等的焦急的時候,一條編織好的青藤從上方呼啦啦的垂下,直垂在王源面前晃悠。王源大喜,一把抓住藤蔓捆在腰間,雙手抓着藤蔓腳踩岩石往上爬。猛然間身子如騰雲駕霧一般的飛起,整個人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往上飛去。不久後,王源已經置身于崖頂之上。
崖頂之上刺灌叢生,幾無落足之處。兩人隻得往林木深處行去,那裏糾纏腿腳的刺藤灌木要少許多。隻是林木太過茂盛,幾難通行。無奈之下,王源隻得揮劍劈砍,砍斷林木開辟了一條通道,就這樣艱難的沿着山坡往上攀登。終于,一個時辰後,前方豁然開朗,林木之外是一片亂石之地,地勢也變得平坦起來。看樣子已經抵達了山頂。
兩人出了林子朝山頂亂石之地行去,準備到山頂另一側查看壺關關隘的情形,猛然間聽到前方亂石之後有話語聲傳來。兩人忙在一塊巨石之後躲避下身子。王源慢慢的從岩石後方探頭出來,眯眼朝話語傳來之處窺伺,但見數十步的一塊岩石的遮陽背面露出一柄鋼刀的一角,夕陽下閃着奪目的光暈。除此之外,遠處的山頂另一側的亂石上,還有數十名叛軍士兵懶懶散散的晃悠着,因爲被亂石和矮樹遮掩,差點沒發現他們。
“趙老三,太陽快落山了,咱們今兒這差事算是熬過去了。你說上面是不是腦子被驢子給踢了,這荒山野嶺的,那裏有站崗放哨的必要?害的我們天天在這山頂上暴曬。老子都曬脫皮了,想尿尿都尿不出,想必是曬幹了。趙老三,你不是和收關的陳将軍熟悉麽?明兒能不能想辦法問個話,咱們别上來受罪了。要不咱們值夜得了,起碼不用曬得跟個烤紅薯似的。”
“馬老七,你就别抱怨啦,那陳将軍會聽我的?他娘的成天罵罵咧咧的,脾氣壞的很。不少兄弟被他找了由頭抽鞭子,打的皮開肉綻的。那狗東西就是一個不通人性的,跟他去問話,沒得我多挨幾鞭子。我們确實認識,不過那是你以前。人家現在是副将,老子現在隻是個火長,他會搭理我麽?”
“哎,說的也是,姓陳的确實不是個東西。那天十隊的火長張驢兒和手下的兄弟們擲骰子,被他瞧見了,沒收了三貫多錢,還每人抽了頓鞭子。他娘的,你說咱們在這狗不拉屎的地方呆着,也沒有仗打,天天憋得都要炸了,擲個骰子解解悶怎麽了?偏偏他來掃興。狗日的東西。”
“得了,你也别抱怨了,咱們幾個老老實實的當值便是。總好過在前線的那些兄弟。聽說,長安被王源的神策軍給圍了。這王源可不好惹,史思明将軍率軍去攻劍南,被他用幾萬兵馬就殺的慘敗而回,你說這王源好惹麽?這回長安要是打起來,怕是一半兄弟要喪命。咱們能在這裏逍遙,已經是祖上燒高香咯,我可不想去和王源那厮的神策軍去拼命。”
“說的倒也是,這麽想想,咱們倒是挺運氣的。得了,不提便是,明兒咱們偷偷帶副骰子來,咱們在上邊玩幾把,解解悶。一玩骰子,我便什麽熱啊冷啊的都忘啦。”
“你他娘的就是個賭鬼投胎,叫老子說你什麽好?”
“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火朝天。王源和公孫蘭躲在山石之後聽的真切。沒想到的是,即便是在叛軍占據的腹地之中,這深山之中的壺關關隘的防守居然如此嚴密。壺關兩側的山頂上還有暗哨日夜值守,足見守關叛軍是極爲謹慎的。
兩人靜靜的躲在岩石之後,雖然山頂上的兵士數量并不多,估計不會超過五十人。以二人之力絕對可以将他們格殺幹淨。但那樣一來,很可能會打草驚蛇暴露蹤迹,若被他們傳了訊息出去,關隘之敵必然警覺,那便無法突然襲擊了。
前方岩石旁那幾名叛軍崗哨叽叽呱呱的說個不停,話題從抱怨轉到了女人身上。幾人相互吹噓這數月來攻占各地州府時奸.淫過多少良家女子,相互攀比着數量,又吹噓自己玩的女子美貌。又一名叛軍士兵還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他如何強暴一名少女的情形,說的口沫橫飛,引得衆人狂笑不已。
公孫蘭的臉色開始變得鐵青,她已經無法忍受這群禽獸就在自己的面前談論他們幹過的殘害百姓的事情,她的呼吸開始急促,握在劍柄上的手開始抓緊。王源忙湊在她耳邊勸道:“莫沖動,不要打草驚蛇,且讓他們活一時,待破關之後,這些人全都要死。”
公孫蘭強忍怒氣,閉目籲了口氣,用劍從衣角割下兩片布條,團起來塞在耳朵裏,拒絕再聽到這些無恥兇殘之徒的污言穢語。
兩人靜靜的躲在岩石後等待,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夕陽一點點的往西方的山坡落下。樹影拉長,飛鳥歸林,天空中也呈現出肅穆之色來,天很快就要黑了。王源心中甚是焦急,這幫人還不換班下山,卻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也無法去山頂另一側去觀察下方的壺關關隘的情形。
正焦急間,忽聽岩石後方一名叛軍道:“差不多了,太陽快落山了,咱們也該回營了。換崗的那幫龜兒子還沒來,咱們也不用等他們了,這幫龜兒子肯定是想拖延時間換崗,讨咱們的便宜。不理了,招呼兄弟們集合下山。”
王源心中一喜,向公孫蘭打個手勢,公孫蘭取出耳中的布團,和王源悄悄探出頭來。但見七八名叛軍士兵從前方巨石後現身,懶懶散散的盔甲不整的往東邊的山坡走,同時大聲的招呼着同伴。數十名叛軍崗哨紛紛現身,有的從樹蔭下出來,有的從石縫的陰涼處現身,很快聚攏在了一起。簡單的點了人數之後,這群士兵開始往東邊的山坡行去。
王源和公孫蘭借着和岩石的掩護慢慢跟随,直到他們全部消失在東邊的山坡下方,兩人才慢慢的摸到了山頂的邊緣處,探頭往下看。但見那幾十名士兵沿着陡峭的岩石山坡緩緩朝山下去,與此同時,在不遠處的側方山梁上,壺關關隘的全貌盡顯眼底。
夕陽餘晖之下,壺關關隘沐浴着金色的光芒,盤踞在兩座峭壁之間,如虎踞龍盤一般,氣勢非凡。看關隘的城廓,不過方圓裏許的規模,周圍的隘牆看上去并不太高,應該不超過兩丈高度,不過卻全部是用青石壘砌而成,牆壁光滑如鏡,堅固而且無法攀爬。從上往下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城牆的厚度,厚度應該有近三丈高,而且城牆上堆放着大量的石塊和檑木,那都是守城所用的物資。
除此之外,隘牆上還有一些讓人怵目驚心的防禦,在東西兩側寬大的隘牆上各自坐落着十幾座高大的箭塔,這些箭塔都是青石壘就,像是一座座雄偉堅固的炮樓一般矗立在夕陽下。它們頂端有突出的大型平台,旁邊圍欄圍起來,上方加了頂蓋用來遮風擋雨。最近的箭塔上可清晰的看見幾十名叛軍弓箭手的身影在圍欄之内的平台上晃悠,手中拿着弓弩等物,眼睛上下亂看。
王源和公孫蘭忙壓低身子躲藏,就算是身處的山頂位置比較高,但若行動不謹慎也會在他們的視線偵查範圍之内。
王源的目光沿着崖下那條官道移動,那官道果然是穿越壺關關隘的正中間而過。然而王源忽然發現了不尋常之處,在穿越壺關關隘的官道兩旁,兩道高大的青石城牆東西橫亘,将官道和整座關隘内部隔斷開來。換句話說,官道可穿越關隘而行,但卻因爲這兩道高牆的隔絕而和關隘獨立開來。這一發現讓王源和公孫蘭都驚訝不已,王源身上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厲害的格局,咱們若不是上來這麽一查看,根本不知是這樣的格局。之前還以爲攻破了關隘的城門便可破關的想法可是大錯特錯了。破了關隘之門反而恰恰進入兩座高牆之間的甬道,反而無異于自尋死路。之前我還納悶,爲何在城中間有那麽多的箭塔排列,卻原來那便是用來防禦甬道周圍,射殺闖關而入的敵人的。一旦進入狹窄的甬道之中,豈非任他們射殺屠宰了。厲害,厲害。”王源咂嘴贊歎道。
公孫蘭點頭皺眉道:“确然如此,攻關隘城門不是重點,重點是占領那兩座高牆。我估摸着那高牆下方定有城門通向關隘之中,否則他們豈非自己也無法進入關隘?占領兩座高牆上的城門處,才能保證攻入關隘中的兵馬順利攻破關隘。”
王源點頭道:“表姐所言甚是,兩座高牆上必有城門通向城中,那裏才是關鍵。看來今晚我們有的忙了。沒想到這座關隘竟然如此棘手。比之墨脫城不遑多讓呢。”
公孫蘭點頭道:“确實如此,你想到進去的辦法了麽?攀援城牆不是個好主意呢。”
王源皺眉在暮色之中靜靜的觀察了一會兒,轉身道:“天快黑了,下方有換崗放哨的兵士上來了,我們該走了。至于摸進去的辦法麽,我倒是有個主意,咱們路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