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雖然連續兩場攻城戰損失了兩萬多兵馬,但他的手頭還是有十二萬多大軍的,倒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面對周圍将士的垂頭喪氣,史思明意識到,如果現在就退兵而走,自然是損失不大;然而在士氣上将是一個重大的打擊。而且此番失利之後,怕是安祿山便再也不會讓自己再有率大軍征戰的機會了。安祿山從來如此,你能打勝仗他就用你,叫你兄叫你弟,叫你老子都成。但你一旦不能爲他帶來勝利,他便會毫不留情的一腳将你踢走。即便是史思明這樣的老部下,他同樣翻臉無情。
鑒于此,史思明決定重整旗鼓,誓死一搏。在半夜前無論如何要拿下通州,不計任何的代價。唯有如此,才能有所交代。拿下通州之後,便立刻派騎兵回援長安城,這樣便可兩不耽誤。
于是史思明召集衆将,下達了總攻的命令。在衆将驚愕的目光裏,史思明咬牙切齒的道:“諸位,我決定全軍猛攻此城,不計代價。本帥親自率隊督戰。這一次誰的兵馬敢往後退,我便親手砍了他的腦袋。你們誰都不要打着其他的主意,一門心思給我拿下此城。拿下了一切好說,我給你們記功請嘉,拿不下來,嘿嘿,我可一個都不會放過你們。”
所有人都覺得史思明瘋了。一天下來了都沒攻下來,兵馬消耗了這麽多,士氣也低落到了低谷,史思明還要攻城,而且下了死命令,這簡直是瘋了。但看着史思明扭曲的面孔,衆将卻又不敢反駁。這時候的史思明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多說一句話怕是就要被他砍頭,還是少惹他爲妙。
高秀岩本想咕哝兩句,但他剛才才敗了一陣,正不敢面對史思明,生恐他借此機會找自己的麻煩,此刻他也不敢多言了。雖然他明知這是史思明的孤注一擲,是極不理性的表現,但也不敢說出口。
不過即便他保持低調,衆将紛紛散開之時,史思明還是叫了他的名字。
“高将軍。”史思明道。
高秀岩聽到自己的名字的時候,身子明顯的抖了一抖。高秀岩想的是:看來還是逃不過一截,這老狗是要拿自己開刀,震懾軍中諸将了。
“卑職在。”高秀岩聲音都有些發抖了。
“高将軍,我想這一次攻城還是由你指揮。”
“什麽?”高秀岩懷疑自己聽錯了。
“本帥想請你指揮這最後一次攻城戰,本帥給你十萬兵馬,你必須給我拿下此城。”史思明沉聲道。
“可是……”
“莫說了,你是要說你剛才已經失敗了一次是麽?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有什麽?況且剛才你幾乎便要成功了,你的辦法有效而且新奇,若非王源詭計多端,我們已經攻上城頭了。所以,我給你一次将功贖罪的機會,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攻下此城,爲你自己,也爲了我。你需要複仇證明自己,我也需要盡快拿下通州,好騰出手來回援京城。形勢已經很危機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史元帥,多謝你信任,卑職定不負你的信任,這一次不破通州提頭來見。”高秀岩激動的挺胸大聲道。
“好,要的便是你的這句話,這才像句話。除了後軍兵馬,前中營十萬兵馬全歸你調度,你放心大膽的去攻。那個将領不聽指揮,你便告訴我,我去替你砍了他。”史思明冷聲道。
史思明也算是能曲能伸之人,現如今,史思明知道他隻能靠高秀岩,其餘的将領都無法幫他拿下城池。雖然對高秀岩一肚子不待見,但卻也不得不借助他的能力。而自己固然也可以領軍攻城,但那樣一來便毫無退路了。像史思明這樣的老狐狸,做任何事都是要考慮幾步的,萬一的萬一還是攻城失敗了呢?誰來背鍋?那隻能是高秀岩了。當然,最好是他能拿下城池來,那麽自己倒也樂見皆大歡喜之局。
“請元帥面授機宜,這城如何攻?”高秀岩也識趣了起來,居然主動問了這句話。
史思明想了想道:“我本是不想指手畫腳的,讓你領軍攻城便要給你絕對的權力指揮兵馬。你既問了,我隻說我個人的建議。對付王源這種滿肚子詭計之人,往往太多的花哨根本無用。教我說,十萬大軍悶着頭猛攻,簡單粗暴最爲有效。管他用什麽詭計,我們用兵力的優勢堆死他。他的箭厲害,但我不信他能擋住我十萬兵馬沖到城下。不過是多死些兵士罷了。”
高秀岩吸了口冷氣,不過他很快便表示了同意。倒不是覺得這辦法高明,而是目前能用的辦法也都用了,還不是沒有結果,還不如猛攻一會。
“既然如此的話,卑職建議,幹脆将後軍中的工匠和随軍的那些民夫都拉來當先鋒。唐軍不是愛射箭麽?送這些無用之人給他們殺,吸引他們的火力,消耗他們的物資。反正這些工匠和民夫現在也沒什麽用,還不如派上點用場。”高秀岩道。
“呵呵,沒想到啊高老弟,你心腸竟然如此歹毒啊。”史思明呵呵笑道。
“彼此彼此,若非元帥說不要顧惜傷亡,我也不會想到這一點。呵呵。”高秀岩尴尬笑道。
“好,便按你說的,将那六千民夫和工匠都拉來打頭陣去。高老弟,一切看你的了,可莫要教我看見你往回跑,我帶着督戰隊拿着大刀在後面等着,若是看見你往回跑,可莫怪我一刀削了你的頭。
“若見卑職敗退,元帥隻管砍了我便是。元帥,事不宜遲,天黑前卑職要布置妥當,卑職可要去準備了。”高秀岩拱拱手,策馬離開。
太陽落山,暮霭籠罩大地。然而通州城上下依舊燈火通明。城頭上火把撩天,城下方篝火遍地,将戰場照耀的如同白晝一般。十餘萬叛軍開始了大集結,準備進行最後一次兇猛的攻城戰。而這一戰也将決定通州之戰的最後勝負。
城頭上一片緊張,四萬名神策軍守軍在城頭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弓箭弩車排排就位,滾木礌石也堆成了小山。爲了守住城池,通州城中幾乎所有能動的人手都派上了用場,源源不斷的将物資從城下往城頭運送。而在他們不遠處的城外,密密麻麻如蝼蟻一般的叛軍兵馬已經集結,一萬餘民夫和工匠被叛軍兵馬逼着站在隊伍的前列,他們将會是沖鋒的第一梯隊,去吸收神策軍的第一波最爲猛烈的攻擊。
終于,進攻的号角在夜空中響起,攻城開始了。
在叛軍的驅趕下,一萬餘民夫和工匠的隊伍走在最前方,他們都是被史思明從金州各地強拉入軍,爲大軍穿越棧道時鋪路修橋的百姓。一路來到通州城下後,現在又要被驅趕上戰場了。這些人除了小部分青壯之外,大多數都是老翁老妪,戰亂一起,年輕人要麽被強征入伍,要麽便是逃難而走,隻有老弱病殘之人才會留守家園。然而,即便是老弱之人,也沒有逃過這場戰争的踐踏,沒有逃脫這苦難的命運。
進攻的隊伍緩緩的推行,城頭上神策軍嚴陣以待。無人說話,隻聽到弓弦拉開時咯吱吱的響聲以及床弩機軸轉動時刺耳的噪音。他們在等待着叛軍的兵馬進入射程之内,隻需一聲令下,城頭上便會射出瓢潑箭雨,毫不留情的對其進行射殺。
篝火火把的照耀下,第一批叛軍進入了射程之中。宋建功高舉手中令旗,微微擺動,正欲下揮下令射箭。忽然間他的手停住了,高聲叫道:“這些好像是百姓。不是叛軍?”
衆人忙極目細看,果然發現進入射程的密密麻麻的人群竟然都是些衣衫褴褛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慢吞吞的挪動着步子,相互攙扶着一步步朝城下走來。他們的眼神是絕望的看着城頭,雖然看不清城頭的情形,但他們知道,那城頭上便是唐軍兵馬,而他們恐怕也不得不放箭射殺自己了。
王源眉頭緊緊皺起,叛軍當真是一群瘋子,竟然驅趕百姓打頭陣,簡直是該千刀萬剮。
“該死的叛軍,他們躲在百姓的後面。怎麽辦?放箭還是不放箭?”宋建功焦急道。
“放箭啊,這要是不放箭,叛軍會混入其中,很快便會沖到城下了。百姓既然上了戰場,那便是敵人了。”劉德海叫道。
宋建功沒有說話,雙目看着王源。王源皺眉目視城下,沉聲道:“誰也不許放箭。”
“可是大帥,那樣的話會有數萬敵軍也跟着混到城下的。這可于守城不利。”劉德海叫道。
“是啊,大帥,不能讓叛軍混在其中攻到城下,那樣的話怕是很危險的啊。”周圍幾名将領也符和道。他們無法理解王源居然在這時候會因爲忌憚射殺百姓而眼睜睜的看着叛軍攻到城下,這在戰場上不可想象的。
“誰也不準放箭。”王源低聲重複道:“我等平叛便是爲了救百姓于水火。射殺百姓固然可以對戰局有利,但此舉将會讓我們後悔終生。不準放箭,不準多言。”
劉德海重重的一跺腳,扭頭走到一旁。所有人都眼睜睜的看着百姓們越來越近,而他們身後的叛軍也都小心翼翼的緊跟其後,密密麻麻的朝城下迫近。
王源身邊一人‘噗通’跪倒在地,向着王源便磕頭。王源忙扶起他道:“杜兄,你這是作甚?”
磕頭的正是杜甫,他爲王源的決定所折服,本來他還擔心王源會不管不顧的下令放箭,但王源的舉動讓他欽佩不已。他是受過百姓之恩的,在金州石壕村的時候他親自經曆了叛軍拉丁的情景,他深知百姓的苦難。現在難得有一個人能爲了百姓而放棄攻擊,甘願冒巨大的風險,這叫杜甫怎不欽佩和感動。
“王元帥,你是我見過的最仁義之人。杜某是替百姓們向你磕頭,請王元帥受我一拜。”杜甫沉聲道。
王源微笑道:“不用如此,我隻遵從内心的決定,而非爲了什麽人的感謝。其實這麽做對戰局極爲不利,你瞧,那些叛軍似乎知道我們不會對百姓放箭,都混入他們隊伍之中了呢。看來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攻到城下了。杜兄,殺敵吧,百姓不能殺,叛軍可不能饒。爲了這些百姓,我們隻能多擔些風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