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一章示威

通州州衙後堂之中,柳鈞滿臉興奮的奔進後堂正廳之中,而王源正在和杜甫對坐手談。棋盤上的黑白子殺的難解難分,王源正拈着一顆白子沉思着要下在何處方可解脫大龍之困,冷不丁被柳鈞沖了進來,手一抖,白子‘啪嗒’落下棋盤,不偏不倚恰恰堵死了自己的一隻活眼。那條大龍也就此再無生路。

“義父,咱們大獲全勝,殲敵兩萬五千餘。我的騎兵追殺到了山腳,遵義父在之命未再追趕。不過兄弟們殺的很是過瘾。義父當真神機妙算,叛軍行動盡在掌握,柳鈞佩服的五體投地。”柳鈞興奮的禀報道。

王源看了一眼死去的大龍,臉上很是不快,明明可以逃生,卻被這麽一驚擾而自入死局之中了。

杜甫看出了這一點,伸手撿起那枚白子道:“這一手不算,大帥請重新落子。”

王源伸手抓起一把白子灑在棋盤上,那便是投子認輸之意,呵呵笑道:“落子無悔,我其實反悔之人。是我定力不夠,要學謝安破敵時的鎮定,但終究還是東施效颦。但我認輸的勇氣是有的,我可不會去悔棋,那可是一種最不恥的手段。”

杜甫呵呵笑道:“說的好,棋局上輸了,仗卻是赢了。在下也該回去歇息片刻了,我可比不得大帥精力旺盛,這會兒已經腰酸背痛了。”

王源笑道:“杜兄請。多謝杜兄相陪。”

杜甫笑道:“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大帥也該歇息一會才好。”

王源呵呵笑道:“我可沒那個命,這幾日是别想有安生休息的時候了。”

杜甫一笑,拱手告辭。

柳鈞目瞪口呆的看着王源和杜甫聊些閑話,自己剛才禀報戰果興奮之極,而義父卻仿佛充耳不聞一般,不覺有些索然。

王源扭頭看着柳鈞皺眉道:“一場小勝,你如此興奮作甚?要爲大将,須得勝不驕敗不餒,喜怒而不行于色。我對你的期待可不是要你一場小勝便沾沾自喜前來表功。今夜布置周密,勝局在意料之中。此時此刻,你該抓緊時間整頓兵馬休息,你知道接下來會有更大的惡戰将至麽?對手可是十八萬大軍,殲滅了兩萬多還有多少?”

“……十五萬多。”柳鈞咂嘴道。

“我們有多少兵馬?”王源喝問。

“六萬餘。”柳鈞低聲道。

“你知道就好。利州巴州方州的守軍一時未至,我們隻能以六萬拒敵,你說一場小勝有何值得高興?要沉穩安定,要寵辱不驚,明白麽?”

“義父,鈞兒知道了。鈞兒這便去整軍備戰。迎接即将到來的惡戰。”

王源點點頭溫言道:“張弛有度,弦兒要繃緊,但過于興奮和麻痹都是不可取的。傳令衆将,打掃戰場之後抓緊時間讓兵士們養精蓄銳,今日恐無戰事,但明日必将還有大戰将至。”

“遵命!”柳鈞拱手躬身退出。

王源歎了口氣站起身來,看看外邊即将天明的天色,舉步欲往後堂行去。廳簾掀開,公孫蘭捧着一杯新沏的茶水走了進來,看着廳外柳鈞的背影道:“你何必對他這般嚴厲,他才十五歲,還是個少年呢。”

王源道:“玉不琢不成器,他出身富貴,身上的浮躁驕橫的毛病一直不少,這幾年我光顧着教他軍務忽略了他性格上的矯正。現在他即将成年,再不磨壓他的心性就晚了。再說他娘親将他托付于我,我豈能不對他負責?”

公孫蘭笑道:“你自己還不穩重,倒要他穩重。”

王源笑道:“我不夠穩重麽?你倒說說我何處不穩重?”

公孫蘭微笑道:“有時候看你就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王源哈哈大笑,擠眼道:“那是在你們面前,我若天天繃着臉裝老成,咱們天天在一起生活還有何情趣?”

公孫蘭笑道:“說的也是,我怕你對他們闆着臉慣了,回家也會這般對我們呢。”

王源輕聲道:“我還是我,永遠不會變。變得是這個世界,我不得不對外披上一層硬殼。别人不懂,表姐你該懂才是。話說以前的你不也是冷若冰霜麽?但你在我面前可是溫柔如水呢。”

公孫蘭啐道:“誰在你面前溫柔如水了?是不是我最近對你太好了。”

王源笑着打岔道:“欣兒她們呢?還在後堂坐着?”

“都熬不住睡去了,要去守城你又不許,盔甲弓箭都拿好了,你就是不許。欣兒阿蘿她們都氣的不行。你在外邊下棋談天,她們在内堂等的心焦,我便叫她們都去睡了。”

王源點頭歎道:“十二娘也是心急的很,我可不是兵馬不夠要她們來湊數的。平時打仗可用不着她們,用也要用在刀刃上,怎麽一個個的這麽好鬥,就喜歡打打殺殺的,我也是納悶了。”

公孫蘭啞然失笑道:“你自己娶得妻妾還來問人?你告訴我,除了成都宅子裏的那兩位,你娶的哪一個不是喜歡舞槍弄棒打打殺殺的?娶她們的時候你不說,現在倒來抱怨。要不然我現在就帶着平兒走,免得你見了我們這些喜歡打打殺殺的女子就心煩。”

王源忙道:“這是什麽話,表姐可是我的心肝寶貝,何時見到你心煩了?話說表姐你最近怎麽變得跟她們一樣婆婆媽媽喜歡嚼舌頭了,這可不是我心目中的你。”

“呸,你心目中的我是什麽樣兒?”

“我心目中的表姐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怎是現在這般碎嘴之人?”

“呸,被你糊弄到手了,孩兒都生了,還是什麽仙女。你是不是暗示又看上了哪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事先來探問我的口氣了?”

“沒有沒有……你想到哪裏去了。”

“肯定有,吃着碗裏的霸着鍋裏的,快說,是誰家女兒?”

“真沒有,你饒了我吧,我累壞了,需要休息一會兒,表姐給我捶捶腿成麽?”

“呸,想得美。除非你告訴我她是誰。”

“……”

夫妻二人一邊小聲的鬥嘴,一邊回内堂去了。

……

朝陽初升,山口叛軍大營一片忙亂,十五萬兵馬幾乎鋪滿了山坡和谷地,無數馬匹車輛在崎岖的山道之中滾滾而出,開出山道之外。

很明顯,唐軍已經得知自己大軍來攻,昨夜的詭計便是證明,史思明雖然憤怒而且失望,但卻也并未喪失信心。現在看來,唐軍似乎并未中計,或者是提前獲悉了自己大軍的行蹤,故而在通州恭候自己,總之自己希望能偷偷拿下通州直撲成都的計策似乎落了空。但事已至此,史思明能想到的便是強攻拿下通州。反正遲早要和王源的兵馬主力死戰一場,提前相遇倒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并且從昨夜的戰況可知,對方的兵力并不太多。很顯然,王源爲了防備自己的偷襲,将他有限的兵力分布在了隴右道慶州甯州一直到下方的方州一帶,這十餘座州府處處駐兵,固然可保東線州府都有防守之力,但面對自己這種大規模的兵馬碾壓,這種做法可就太愚蠢了。雖然很明顯王源猜中了自己要從通州進攻,故而此處的兵馬多于他處。但若他再聰明點,應該将所有的州府防禦兵力收縮在通州一帶,或可與自己一戰。但他卻并沒那麽聰明。昨夜之戰固然讓人惱火,但卻隻是傷了皮肉未傷筋骨,自己依舊可以組織起兇猛的攻城。

反正自己大軍的到來已經不是秘密,史思明索性大張旗鼓,先派全部的近六萬騎兵在午前沖到通州城下數裏之外來回遊弋,以保護後續緩慢行進的步兵和辎重兵馬。在午後未時末,所有的後續兵馬均已抵達通州城下。接下來便是當着唐軍的面開始紮下營盤,安頓兵馬,準備接下來的進攻。

傍晚時分,一片連綿五六裏的大營已見雛形,背靠着山坡之地,倒也虎踞龍盤氣象恢宏。各營之中升起了叛軍的青龍大旗和領軍将領的将旗之後,整座大營更是旌旗飄飄人叫馬嘶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

傍晚時分,近九百駕投石車投裝完畢,一排排的列在了營地前列。三百架床弩也排好了序列。這些都是爲明日的攻城做準備,同時也是故意擺給城頭的唐軍守軍看的。見了這樣的架勢,一定會給通州守城的唐軍以極大的震攝。讓他們未戰先怯,先吓他們個屁滾尿流再說。

然而在整個紮營的過程中,通州的守軍并未如史思明預料的那樣紛紛擁擠在城頭觀瞧。也未見王源出現在城頭的身影。他們甚至連出城窺伺的騎兵都沒有派出,城頭上的零星的士兵懶懶散散的指指點點着,靠近城下的叛軍騎兵兵馬甚至都能聽到他們的說笑聲。

史思明覺得心中很不開心,這是對自己的大軍的一種輕蔑和侮辱。若以爲昨夜一戰之後便能輕視自己的話,那他們可大錯特錯了。自己的手下大多爲精銳的東北節度兵馬,那可是出了名的兇悍善戰的。昨夜之戰隻是個意外,定是唐軍事前知道了自己的行蹤故意示弱于己,導緻了這場意外的失敗。那麽現在既然唐軍如此輕視自己的大軍,明日定要給他們一個重重的打擊,叫他們知道自己的兵馬是多麽的可怕。

“九百架投石車一起攻城投石的話,怕是半個時辰便會将城頭的士兵活埋了吧。”史思明不無得意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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