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走過去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楊玉環遲疑片刻也走過去,不過卻從你懷裏掏出一塊絲巾鋪在地上,然後才坐了下去。
王源微笑看着她道:“玉環小姐,剛才你說給自己新取了道号叫做無真,表示時間無真情,全是假意雲雲,是這意思麽?”
楊玉環道:“怎麽,難道不是麽?”
王源微笑道:“你起了這個道号,又是這種意味在其中,那隻能說明一件事,便是你其實心中郁結,尚未釋懷。我剛才說了,入方外便是斬斷紅塵與世無涉,你既入空門卻又起了個這個道号,映射世間之事,在我看來那便是你無法斬斷紅塵的表示。”
楊玉環呆呆發愣,忽然覺得無言以對。是啊,既入道門爲道,那又何必要起個對以前之事憤世嫉俗之号?豈非自相矛盾?
“玉環小姐,我若決意斬斷紅塵,便不會在道号上糾結。我若是你,反倒會随意取個道号,或者幹脆沿用以前的玉真之号。”
“用玉真?斷然不可。”楊玉環皺眉道。
王源笑道:“你看看,若你當真沿用玉真之号,那才是真正的對前事釋懷,對過往不糾,才是真正的入空門的心态。可見你要入道門,從心态上便是已經不合格了。”
楊玉環皺眉沉思,她是聰慧之人,豈能不知王源所表達的話意。真正遁入空門之人,對于紅塵之中經曆的事情早已雲淡風輕。而自己不肯用玉真,便還是不能釋懷的緣故。不得不說,王源的話直指自己的軟肋,倒也難以辯駁。
王源微笑繼續道:“當然,道号并不能說明什麽,斷絕紅塵之念也會在入道之後慢慢的培養。很多人皈依之心不堅,但最後卻能信念堅定成爲方外高人,便是不斷自身修行的結果。但其實我想說的不僅是心理上的不合格,便是一些簡單的日常之事,你也未必适合入道門。你并不知道其中的清苦和寂寞,那會讓人發瘋的。”
楊玉環嬌嗔道:“我吃得了苦,我也知道空門之苦,清淨寂寞我也能忍受。”
王源笑着搖頭道:“這不是嘴上說說便可。從你剛才坐下來的舉動便可知道,你根本就無法忍受那樣的清苦修行的日子。你甚至連直接坐在草地上都不肯,剛才還要事先鋪上一層白紗墊着,這豈是修道之人的舉動?”
楊玉環面紅耳赤,伸手将屁股下邊的白紗巾扯出,丢在一邊。
王源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樂了,柔聲道:“玉環小姐,你聽我說,我不是要羞辱你,也不是要打擊你。直接坐在草地上沒有錯,墊着紗巾再坐下也沒有錯。每個人有最适合自己的活法,而你偏偏要選擇不适合自己的活法,那便是自尋煩惱了。恕我直言,玉環小姐從小到大可能受過什麽苦難?可曾經曆過颠沛流離衣食無着的生活?據我所知,那是沒有的。隻能說你的命好,生來便可享受榮華富貴,萬事不用自己動手。我不想對你不敬,但我将你好有一比。”
楊玉環皺眉道:“比做什麽什麽?”
“你是一朵花。”王源道。
楊玉環冷笑道:“這樣的比方我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
“你是一朵嬌豔的花,美麗芬芳,但卻經受不住風霜雨雪。因爲你不是山野中開放的鮮花,你是溫室中的一朵鮮花,你無法承受外界的陽光雨雪,你适合被呵護,而非獨立。”王源道。
楊玉環猛地站起,蹙眉怒道:“你便是這般看我的麽?原來我隻是溫室中經不得風雨的一朵花?”
王源淡淡道:“在我看來便是如此,這可不是貶你,即便是溫室中的花,也是依舊豔麗芬芳,賞心悅目,美到讓人心醉的。”
楊玉環不知王源到底要說什麽,皺眉道:“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麽?”
王源道:“我隻想告訴玉環小姐,每日睡在木闆床上,自己種菜種糧,自己擔水掃地。三餐無葷,每日青菜淡湯。每天一個人在道觀孤燈下修行的日子你是過不了的。你能忍受夏天酷暑卻無冰鎮的葡萄美酒,沒有人爲你把扇扇風麽?你能忍受夜晚蚊蟲啃噬,卻無人爲你驅趕蚊蠅麽?你能忍受冬日酷寒之時,沒有火盆沒有爐火,沒有錦被錦衣,凍得全身冰冷的滋味麽?”
楊玉環臉上色變,她怎能想象到王源口中所說的那些情景,她又怎能忍受那樣的苦楚。
“莫說了,莫說了。”楊玉環喃喃道。
王源沉聲道:“這隻是修道空門中人的日常常态的一部分而已,更多的我還沒說給你聽。譬如砍柴舀糞,洗衣縫補這些事。哪一件不是親力親爲便不是入道,不是修行。你以爲還能帶着仆役當道士麽?而更殘酷的是,這樣的日子你一過便是幾十年,因爲你這麽年輕,到羽化成仙之日起碼四五十年呢。嘿嘿,你忍受的了麽?”
楊玉環捂着耳朵跺腳叫道:“别說了,别說了,我不想聽,我不想聽了。”
王源閉了嘴,靜靜的站在一旁。清風搖弋,竹林沙沙。春陽從竹葉間射下來,灑下點點斑駁之影。空氣中花香草香若有若無,幾隻蝴蝶蜜蜂嗡嗡的在竹林之間飛舞。一切安祥而靜谧。
“玉環小姐,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我隻是想告訴你,你不必選擇不适合你的那條路走,你有你自己的道路,爲何要爲難自己。”王源柔聲道。
楊玉環揚起臉來,臉上淚痕宛然,輕聲道:“我的路在哪裏?我不知道我該怎樣生活。雖然這樣的日子過得清閑,但我的心其實是空的。我楊家敗落了,隻剩下了我和八姐兩個人相依爲命。八姐其實也很迷茫,但她起碼有鈞兒,而且她還有你可以依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她起碼還可以向你傾訴。而我呢?我什麽都沒了,我無依無靠,我這一輩子都是如此,過着榮華富貴的日子,但可有一個人是真正能讓我依靠的?關鍵時候,他們都把我推出去,一個爲了讨他父皇的歡心,一個爲了保住他的皇位。我楊玉環可曾得到過半點真心?”
楊玉環話語凄然,說到心中傷心之處,珠淚如雨,簌簌落下。她并非是留戀逝去的一切,隻是縱觀她這二十九年的人生,她确實表面榮光,但并未得到任何人的真心相待。她隻是一個美貌的禮物,供人把玩,并且随時可以舍棄。
王源看着楊玉環楚楚可憐的樣子,心中憐香惜玉之情頓時激蕩,情種之性勃然而發,跨步上前一把将楊玉環摟在懷裏,在她耳邊低聲道:“從今而後,我便是你的依靠,我王源對天發誓,再不讓你受到半點傷害,讓你過無憂無慮的生活,讓你從此不再流淚。”
楊玉環身子僵硬了,她不知所措的任王源摟抱着,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個男人的告白來的太突然,讓人不知如何回答。
“玉環小姐,我别無他意,你切莫誤會我别有所圖,我隻是真的想要保護你。”王源意識到自己有些過火,忙松開楊玉環的身子退後一步,低聲解釋。
“那晚之後,我甚是自責不已。我想,我該做些什麽來補償你。但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便是從今往後不再讓你受到任何人的傷害,讓你生活的幸福自在。你是一朵嬌豔的鮮花,我便要做那護花之人,任何人想摘花我都會将他們打的抱頭鼠竄。你也無需經曆外界的風雨,你本就是天上的仙子,不必經受人間的苦楚。哎呀,我這個人不善言辭,說不到點子上,總而言之,我會保護你,隻要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爲你遮風擋雨,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楊玉環呆呆的看着王源,輕聲道:“我當然明白,你是想……要我跟了你是麽?”
王源尴尬咂嘴道:“玉環小姐是何等樣人,我怎敢有這樣的想法?我隻是單純的不能再單純的想要保護你罷了。”
楊玉環搖頭道:“我是說,你說話算話麽?”
王源一愣道:“什麽?”
楊玉環緩步上前,看着王源的眼睛道:“你說話算話麽?從今往後你要保護我,爲我遮風擋雨,做我的護花使者。你若說話算話的話,我便從了你便又如何?”
王源嘴巴張的老大,他沒想到得到的是這樣的回應,楊玉環不但沒發怒,反而居然答應了自己,而且還願意委身相從。幸福來得太突然,王源都有些傻了。
“馬嵬坡之後,我一直在想,人和人之間爲何差别如此之大。有的人自私自利可以将妻女送人,有人的爲了自己可以将山盟海誓抛之于腦後。而有的人爲了救人一命可以千裏奔波趕去救人。王源,你是個有情有義有擔當的男人,爲了救八姐你可以率兵狂奔千裏之地去馬嵬坡救她,和你相比,那些人的舉動何其不堪?說實話,我很是嫉妒八姐,她有個這個好的男人愛她。我并不想跟八姐争什麽,但那天……你我既然都那樣了,我可不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你既然也想要負責任,那便負責到底,我……我便跟了你又如何?你正是我想要的那種男子。”楊玉環低聲細語道。
王源哪裏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也沒想到自己在楊玉環的心目中竟有如此的好感。自己隻是要當個鮮花的看護者,這下好了,難道要監守自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