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悚然心驚,他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玄宗此舉很明顯是對自己的不信任了。北衙禁軍分龍武神武羽林神策四軍,而自己的兵馬早就被玄宗封爲神策軍,便是已經擁有了禁軍的身份。玄宗現在又要重建其他三禁軍便是對自己的神策軍不放心的緣故。目前蜀地隴右都是自己的神策軍,玄宗這麽做便是要單獨建立禁軍保護自己,顯然是對自己有所防範之意。而高仙芝确實是唯一能夠和自己對抗的将領,玄宗要他出山組建北衙三禁軍,其心昭然。
“賢弟,我對大唐之忠心可鑒日月,但我從不認爲愚忠便是忠誠。陛下的舉動讓我覺得心寒。局勢糜爛至此,陛下不思上下齊心平叛,反倒心裏想着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我決不能接受。恕我說句不忠之言,經曆了這麽多事情,陛下不但未能反省,反而疑心更重,這豈是聖君所爲?所以我拒絕了他,我看得出來,陛下是很惱怒的,他要我将觐見所說的内容嚴守不言,這更是證明了陛下心中的小心思。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将此事告知于你,免得你蒙在鼓裏。大唐之中,唯有你我想得,我不能看着你蒙在鼓裏卻不提醒。即便是不忠之罪,我也認了。”高仙芝沉聲道。
王源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果如高仙芝所言,那麽玄宗其實現在猜忌心理極爲嚴重。當然,安祿山的背叛讓玄宗如驚弓之鳥。心裏有些想法也屬正常。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召高仙芝去重組禁軍便是他的實際行動,這可不是僅僅在腦子裏有想法而已。難怪自己在成都時他不召見高仙芝,偏偏等自己離開成都的那天召見高仙芝,原來便是要做這樣的事情。事後卻欲蓋彌彰告訴自己高仙芝已經不願爲朝廷效力,說什麽大難臨頭之際可鑒真心,什麽隻有自己才是真正對他忠心的臣子雲雲這樣的話來迷惑自己,足見其防備之心。
“更可氣的是,那日召見是,我問陛下潼關之事,封常清之死那件事,陛下竟然說封常清之死乃咎由自取,十萬大軍守不住洛陽便是死罪,你說這話誰能聽的下去?當真七煞我也。”高仙芝越說越氣,猛地将手中茶盅拂開,茶盅落地嘩啦啦摔得粉碎,吓得一旁的高墨顔一個激靈。她還從未見過阿兄發這麽大的火氣。
王源忙示意高墨顔清掃茶盅茶水,低聲勸慰道:“兄長莫要惱怒,沒想到陛下竟然有這樣的想法,當真……當真教人無言以對。不過兄長爲了這些事便不出山,在我看來既是埋沒了自己,也是有些意氣用事。”
“我怎地是意氣用事?洛陽長安才失了幾日?馬嵬坡上的變故才過去幾天?這才安穩了幾日?他不思勵精圖治不去反省己身,反倒還是老樣子,豈非教人寒心又冷心?你我一心爲大唐,戎馬倥偬生死不惜爲的是什麽?卻要繼續受這樣的猜忌?你可以大肚能容,我卻不能釋懷”高仙芝怒聲道。
“阿兄,好好說話不好麽?這是王源,又非陛下在你面前,你心中有氣也不能沖着他撒啊。”高墨顔柔聲提醒道。
高仙芝俊臉發紅,沖着她道:“去去,回後宅去,這等事你少插話。”
高墨顔哼了一聲一跺腳,掀簾走了。
屋内靜了片刻,王源待高仙芝平靜了一會,微笑開口道:“兄長,你的心情我很理解,然而我的看法于你不同。在我看來,眼下最重要的是平息叛亂,還天下太平。安祿山的叛軍橫行無忌搶劫殺戮無所不爲,百姓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這等時候我個人認爲應該摒棄一切想法,平息叛亂才是。我還是希望兄長能考慮出山,解百姓倒懸之苦。此事不爲他人,也是男兒生于當世的責任。你我皆有此能力,有能力而不作爲叫百姓何所依?若你我是逃難的流民,此刻怕是也希望有人不計較得失站起來撐住這片塌下的青天吧。我等行事不必爲某一人認可而喜,也不必爲某一人的責難而憂,千載而下,功過是非都在史書上寫着,自有公論,卻又何必計較一人的眼光?但求有所作爲,不負此生罷了。”
高仙芝詫異的看着王源,半晌後嘴角現出笑意來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賢弟你果真是大英雄,此刻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叫我心存慚愧。陛下對你有所猜忌,你還能不計較此事想着百姓蒼生,這不是大英雄是什麽?我高仙芝自愧不如。”
王源搖頭道:“我不是不計較,我心裏也很難受,但我絕不會因爲難受便不作爲,這便是我處世之道。眼前之事對我而言唯一一件大事便是平叛安民,至于後面的事情後面再說,我也想不了那麽多。陛下那裏起碼他是表态支持我的,隻要他不在背後掣肘,我便不會計較他。安祿山的背叛陛下或許心理上有些陰影,但這一切都需要我們以行動來證明,但求無愧于心而已。陛下其實也挺可憐的,他如今是孤家寡人一個,對人有防備之心也無可厚非。貴妃是他親手下旨賜死的,此事讓他耿耿于懷夜不能寐,他擔心外界對他的言論,每日過得也很艱辛,所以該原諒便原諒,畢竟他是天子,他有他的尊嚴。”
高仙芝沉默片刻道:“我承認我心胸不如你。但我還是不想出山。”
王源道:“若是我懇求你助我呢?你知道安祿山的叛軍已經大批集結即将發動進攻了麽?此事我多麽希望兄長你能和我并肩戰鬥。”
高仙芝道:“我助你自然無妨,但陛下未必肯答應。他隻是希望我重組禁軍,而不是看見你我聯手。”
王源笑道:“那是他的事,我爲了平叛可顧不得他的感受,他答應了軍中之事不幹涉我。我會去見他,請他下旨任命兄長爲副元帥,你我共同領軍禦敵。他一定會答應的,因爲他不能不答應,叛軍少則一月多則兩月必會進攻,他不會不知道何事爲重。難道他希望再從成都逃往他處麽?。”
高仙芝沉默半晌,緩緩道:“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能太過矯情。但我出山可以,隻可同你共同領軍,協助你平叛。我絕不會去重組禁軍。另外,你去同陛下說,封常清必須平反,否則我對不起他的家人。封常清的妻兒老小都盼着平反的那一日,我若獨享富貴,以後如何見他的家人,死了也見不得封常清将軍。”
王源點頭道:“這件事義不容辭,我一定辦成此事。兄長重情重義,能爲天下百姓着想,王源替百姓們謝謝兄長,輕受我一拜。”
王源起身站起,撩起袍子便要跪拜,高仙芝忙伸手扶住叫道:“兄弟更加叫我慚愧了,兄弟是大胸懷之人,今日我受教了。以前有人說誰胸懷天下,我卻不信,今日群毆卻是信了。可惜很多人不懂你,但是我懂。”
王源哈哈笑道:“要那麽多人懂我作甚?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高仙芝呵呵而笑道:“是啊,要那麽多人懂幹嘛?我自诩灑脫,但還是沒有兄弟灑脫啊。”
……
中午,高仙芝留王源在府中喝酒,高仙芝的夫人也出來陪着,席間談及高墨顔的婚事,高夫人希望王源能盡快的辦了婚事爲好。
王源知道這也是高仙芝的心願,自己其實也希望在這難得的空隙時間辦了這件事,于是商談敲定了三月十八黃道吉日将高墨顔迎娶進門。
根據軍情禀報,長安的叛軍正在大肆的拉丁入伍擴充兵馬,王源知道留給自己的空閑時間不多,最多三月底便要領軍打仗,所以雖然時間上略顯倉促,卻也隻能如此。
此事敲定,高墨顔既開心又羞澀,商談此事時她躲在内宅不出來,但當王源告辭離開的時候,她卻又忍不住出來見王源。王源離開時,高墨顔低聲在他耳邊道:“我在家等着你的花轎上門,這幾日我便不去你府中了,免得……免得人笑話。”
王源哈哈大笑,心中卻也甜蜜無比。被人愛是件幸福的事情,在這裏王源得到了太多,他對此很是滿足。不過又一位美人兒成爲自己的妻妾,家中後宅庭院都幾乎不夠住了,看來需要擴建一下宅院才行。
想到身邊的女人們,王源想起了已經來成都多日的秦國夫人。這段時間王源太忙,也沒去見她,隻是命柳鈞安頓了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姐妹二人在浣花溪畔的一座草廬裏住着,看來該去瞧瞧她如何了。見了面怕是不免要受秦國夫人一番嗔怪了。還有哪位貴妃娘娘,經曆了馬嵬坡之後也不知她現在如何,自己也該去關心關心這位曾經的貴妃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