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王源爲何那麽自信叛軍會繼續往西攻打隴右和蜀地,原因隻有一個,那便是玄宗在自己手中,這便是最大的誘餌。如今的安祿山一路高歌猛進,連取洛陽長安,北方大部分地區都落入他的手中,這時候安祿山心裏想的肯定是稱帝登基。然而玄宗還活着,自己占領的這一片大唐西部的地方便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安祿山必會乘勝而來,誓要将自己的兵馬擊敗,殺了玄宗,他才好安心的登基爲帝。玄宗和自己手下的這十多萬兵馬便是安祿山必須要來的理由。
,王源頂着很多人的咒罵強迫劍南隴右東邊的各處州府加強城防,在很多人诟病他不加強西邊邊境的城防反倒去着力東邊的城池,簡直是毫無眼光的輿論壓力之下,将兩道靠東側巴山秦嶺之地的隴州、岐州、鳳州、梁州、利州、巴州、通州、合州等十幾座州府的城防加固了一層又一層,便是爲了今日。
之前率軍出動的時候,王源的用意其實也并不在救援長安,一則是聖旨難以違抗,出兵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而已。二則也是擔心在迎駕的路上遭遇叛軍,那便不得不與敵對壘。而現在玄宗在手,王源是絕對不會蠢到這時候率大軍去長安和叛軍硬撼的。
七日後,王源護送着玄宗的車駕抵達成都。自從從長安西逃以來,這一路上風雪交加刀光劍影,讓玄宗都幾乎忘了自己是大唐的帝王。而進入蜀地之後,自入蜀地以來,劍南隴右官員恭敬相迎,安排周到,沿途車馬雲集百姓夾道歡迎,讓玄宗又有了身爲天子的威嚴和榮耀。大唐雖在風雨飄搖之中,但終究自己是皇帝,終究還是有一片安身立命之處。
聖駕來到成都,隆重程度便更不要提了。王源特意下令屬下動員了全城百姓夾道相迎。蜀地各州府官員,包括河西道安西鎮的官員都早在幾天前便得到了消息,此刻更是雲集于此。進入成都東門之後,百官跪拜,萬民朝賀,場面極爲宏大隆重。此情此景,讓坐在馬車之中穿街而過的玄宗幾乎落淚了。
自己畢竟是天子,大唐還是自己的大唐,這種失而複得的感覺甚至比當初登上帝位的感覺還要好。當然,這一切都歸功于王源,正是王源守住了西北的這片地方,讓自己在倉皇之中尚有喘息之地。
“王源,朕很感謝你,蜀地被你治理的不錯,這裏的百姓生活安甯富足,朕感到很開心。”玄宗看着滿街的笑臉,對騎馬随行在車駕之旁的王源感歎道。
王源微笑道:“成都确實是個好地方,民風淳樸,百姓純良。這裏的人口也逾百萬之衆,這幾年臣确實下了不少的功夫,開墾屯田,興修水利,加強同京畿之地以及南方州府的商貿交通,倒也取得了些成效。”
玄宗呵呵笑道:“好,很好,這裏乃天府之國,假以時日當不比長安城差吧。呵呵,朕覺得這裏的氣候比長安還暖和的多。”
王源微笑道:“好是好,但這裏是成都,而非長安。陛下别忘了,長安才是京城呢。”
玄宗一怔,臉上微微發燒,王源隐晦的提醒确實戳到了他的心底。剛才有那麽一瞬間,他确實有些想法。他在想如果叛軍未能平息,那麽蜀地成都未必不可以當做都城偏安于此。一個曾經雄心壯志,将開疆拓土平定四海爲目标的自己,在此刻竟然會生出偏安之心,玄宗自己也覺得有些羞愧。
“是是,再好也不是長安,朕是要回長安去的。朕隻是随口一說罷了。對了,你給朕安排了什麽住處?”玄宗笑道。
“啓禀陛下,城東有個散花樓,本是前朝蜀王的皇家園林之地。陛下禦駕前來,臣便命人将那裏收拾了一番。陛下不嫌鄙陋的話,便同後妃皇子們暫時住在散花樓中。陛下放心,臣已經安排好了,包括後續朝臣追随而來,也可在散花樓園林前方的專門地方設置供公房衙門。總之,朝廷的正常運轉之事都是能保證的。”王源俯身回話。
玄宗點頭道:“你做的很好,朕這就安心了。朕本就想問這些事,來時路上,朕已經下了旨,大臣們得知朕來蜀地,他們也必蜂擁而來。大臣們到來之後,還需要你爲他們安排住處,設立公房,讓朝廷早些運轉起來才好。這裏你是主人,這些事便不得不勞你費心了。”
王源忙道:“陛下,臣豈敢懈怠。這裏我可不是主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裏陛下才是主人。然而臣想的可不止是大批的官員前來之事,被叛軍占領之地的百萬百姓也在往成都而來。他們也都是追随陛下而來尋求庇佑呢。再過幾日,成都城中乃至隴右劍南個州府怕是要人滿爲患了。這麽多百姓湧入劍南,确實是件頭疼的事情。臣一人之力恐難周到,所以陛下到時候還需指派官員協助臣去辦才好。”
玄宗想了想道:“确實如此,百萬百姓湧來,朕确實有些擔心。米糧夠不夠這麽養活這麽多人?兵馬還需要糧草,又要養活幾百萬百姓,這事兒該怎麽辦?朕不能想,一想就頭疼的很。”
王源道:“陛下放心,總是不會叫百姓們餓肚子的,臣一力去辦便是。”
玄宗歎道:“哎,若沒有你,朕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朕有件事要跟你商議一下。”
“陛下請說。”
玄宗看了王源一眼,沉聲道:“如今朝中左右丞相都已經沒了,朝中需要有個能穩定大局之人。在朕看來,此人非你莫屬。這幾天朕一直在考慮此事。待各地官員來到成都後,若再無群臣值守,恐更加的混亂不堪,你也無法調派大臣們協助你去做事。故而,朕想着任命你爲我大唐相國,讓你統帥群臣,穩定大局,你以爲如何?”
玄宗說着這些話,用眼角餘光看着王源的反應。
王源一愣,忙連連擺手道:“不可,陛下萬萬不可這麽做,臣豈能任相國之職?來時路上,陛下已經下旨任命臣爲平叛兵馬大元帥之職,此職臣已經勉爲其難,但因責無旁貸,故而未加推辭。但相國之職臣斷然不可擔當。臣才多大資曆?焉能治國理政?相國乃百官之首,朝政之要,臣斷然不能擔任此職。”
玄宗笑道:“那有什麽?朕看你文武全能,不僅是将才還是相國之才。”
王源搖頭道:“陛下謬贊,臣不能答應。請陛下另擇高明,尋朝臣之中穩重端和之臣任相國。臣不是矯情,臣确實無此才能。臣目前要考慮的便是禦敵平叛的大計,光是此事臣便已經要全力以赴了。朝政之事一來臣無此才能,二來也沒有這個精力。所謂一心不可二用,這件事陛下還是另請賢能爲好。”
玄宗皺眉道:“你當真不願當朕的相國麽?”
王源搖頭道:“謝陛下隆恩,但我确實做不了這個相國。”
玄宗沉默片刻,微笑點頭道:“罷了,既然如此,那也不強人所難。曆練幾年後再任相國也是件好事。便依你,從朝臣之中擇賢者接任相國之職便是,朕會命他們協助你做好眼前千頭萬緒之事,全力支持你平叛之事。”
王源拱手道:“多謝陛下。”
玄宗轉過眼光看着擁擠在街道兩旁夾道歡迎的百姓們微笑,舉手揮動示意,王源也在馬背上直起身來,對着喊叫他名字的百姓揮手,兩人結束了這段談話,其實都心照不宣。這看似簡單的幾句對話,其實暗藏機鋒。玄宗很顯然是要試探王源的心思,王源心知肚明。此時的玄宗其實已經是驚弓之鳥,自己目前是他最大的依靠,但其實也是他最大的心病。他要自己任相國,便是看自己是否得寸進尺,是否有非分之想。來時路上,玄宗下旨昭告天下,召集各地散落逃難的官員士子追随他來成都,也任命了自己平叛兵馬大元帥的職位。這些其實都很正常,因爲平叛之責無人能承擔,除了自己。
但要自己再任相國,絕對非玄宗心中所想。大唐曆朝之中,還從未有一人統帥天下兵馬而且還兼着相國的職位。将大唐的軍政集于一身,這是最忌諱的事情。即便是以前的曆任相國之中有的也身兼節度使或者大将軍之職,也有地方節度使兼着禦史台政事堂或者是六部的職位,但那些都是遙領的虛職,并非真正在兩處都有權力。而自己若任相國,豈非成了軍政兩手抓的實權人物。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以自己的資曆,此刻就任平叛大元帥固然是無人有話可說,但若就任相國之位顯然是無法服衆的,相反卻給人一種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假象,會讓自己成爲衆矢之的。以王源的聰明自然會領會到這一點。
王源心中其實也有些惱怒。局勢糜爛至此,玄宗還在想着試探城下,和臣子玩些小心思,實在非雄主所爲。可見這麽多年坐在帝位上的他,其實已經誤入歧途,沉迷于一些沒有必要的猜忌和手段之中。眼下的局勢應該是上下一心共度難關才是,而玄宗卻時不時的要弄些小花樣出來,真叫人懷疑那個前半生的宏圖大志之人,幹出壯麗偉業之人和現在的他還是不是一個人了。
不過,王源倒也并不會因此而喪氣,玄宗所爲反而讓王源安心。對于内心之中不時萌發出的那些惡魔的種子,王源有時候還覺得有些内疚和惶恐。但若玄宗繼續如此下去,王源反倒心中無疚了。
“你便作吧,最好作的讓天下人忍無可忍,到那時或許事情還好辦些。”王源的心裏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