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實在受不了了,掀開車窗窗簾,朝外探頭。他看見了騎馬走在轎子旁的高力士,忙顫聲叫道:“力士,力士。”
高力士凍得嘴唇發紫,但還是趕忙策馬過來道:“陛下,老奴在呢,陛下有何旨意?”
“前面是什麽地方了?距離京城多遠了?”玄宗眯着眼忍受着刺目的雪光和風雪的撲面問道。
“啓禀陛下,前面是鹹陽郡東。咱們離京城已經四十裏了。”
“哦哦,很好,很好。”玄宗的心放了下來,已經離開長安四十裏了,便等于離開叛軍的距離多了四十裏,便更加的安全了。
“朕又累又餓,大夥兒怕也是如此,咱們找個地方歇歇腳,朕想喝點水吃點東西。貴妃也冷的很,生堆火烤一烤暖暖身子。你說好不好?”玄宗道。
高力士忙道:“老奴遵旨。前方快到鹹陽東郡的望賢驿了,不如到了望賢驿歇腳如何?”
玄宗喜道:“甚好。就在望賢驿歇腳。”
高力士直起身子,高聲朝着前行的隊伍叫道:“陛下有旨,前方望賢驿大夥兒停下來歇歇腳,吃點東西暖暖身子。陛下和娘娘要歇息片刻。”
車馬加快了速度,再行五裏之地,果見官道旁有一座驿站,這是方便官道上傳遞消息或者是行走的官員兵馬歇息的驿站,像這樣的驿站,沿着官道每隔幾十裏便有一個。雖然是普通的驿站,但在此刻所有人的心中無異于是一種安慰。
抵達驿站之後,陳玄禮帶人沖進驿站之中搜索一番,卻發現驿站中一片狼藉,驿站的驿卒早已不見了蹤迹,裏邊的東西也被翻得亂七八糟,幾乎被一掃而空了。驿站的客房和院子裏還散落着不少動物的屎尿之物,臭氣熏天。想必是驿卒們根本就沒打掃,又或者是野地裏的野獸夜晚闖入幹的好事。
高力士忙命幾名身體都凍僵了的内侍和宮女進去打掃,在未清理之前,陛下和娘娘是無法進去的。玄宗和楊貴妃從車上下來,踩着淩亂的雪地行到驿站前的大樹下。高力士早已親自将大樹下一塊青石上的積雪拂去,還沒墊上蒲團,玄宗已經一屁股坐在了石頭上。
“朕實在累壞了,累壞了。”玄宗歎了口長氣,擰着眉頭看着周圍狼狽不堪的兵馬和随駕的人員。
大樹下的篝火升起來了,哔哔啵啵的紅色火焰是此刻最讓人覺得溫暖的東西。衆人圍攏過來,李林甫李亨等人都紛紛過來向玄宗和貴妃行禮問安。玄宗也沒有心情去和他們說話,隻是一疊聲的催促着高力士去弄些東西來吃。
高力士高聲命内侍拿食物和水來讓玄宗和貴妃娘娘吃,卻發現臨行前裝着給陛下和娘娘嫔妃們吃的食物的大車不見了,押解大車的内侍也不見了蹤迹。
“怎麽回事?李德順呢?叫他負責的禦膳果品呢?”高力士怒喝道。
“啓禀高爺,李德順的車在半路上掉到雪溝裏去了,當時都忙着趕路,便棄了那大車。李德順卻不知去哪裏了。”一名内侍回禀道。
“這個猴兒崽子,定是怕事後責罰逃走了,要是抓到他,必将他千刀萬剮。”高力士罵道。
衆内侍噤若寒蟬。玄宗擺手道:“罷了罷了,随便弄些吃的便是,朕餓得很了,不挑剔。”
正安頓好兵馬戒備守衛的陳玄禮走來,得知此事後忙道:“兵士的粗糧陛下和貴妃娘娘焉能食用?對了,相國的車駕幾十輛,想必帶了不少吃的。相國,你怎不去取些來讓陛下和娘娘吃。”
楊國忠面色尴尬道:“這個……我沒帶吃的。”
陳玄禮皺眉道:“你沒帶吃的?那你的那幾十輛大車裏裝的是什麽?都是金銀财寶細軟之物麽?你帶着那些有何用?能讓陛下果腹麽?”
楊國忠皺眉道:“陳大将軍,我帶什麽走還用向你禀報麽?我本以爲陛下随駕的内侍必會帶着吃食,所以便沒有帶那些東西。可誰知道裝着吃食的車輛弄丢了呢?你沖我叫嚷什麽?”
陳玄禮怒道:“相國,你随駕西巡,卻帶着這麽多的财産細軟,這是打算從此不回長安了是麽?你打的什麽主意?你知道你的行爲多麽教人不齒麽?”
楊國忠怒道:“陳玄禮,莫要放肆。你倒要管到我的頭上了,你想幹什麽?尋我的不是麽?陛下面前你吵吵嚷嚷成何體統?你還将陛下放在眼裏麽?”
陳玄禮氣的要命,正欲反駁,便聽一旁面色蒼白的秦國夫人道:“都莫要争了,我帶的有吃食,已經命人去拿來呈給陛下和娘娘了。大家都辛苦勞頓,難免火氣大了些,都省兩句口舌,留些氣力趕路要緊。”
陳玄禮和楊國忠均悻悻然不再言語,玄宗垂着頭微微的歎息。高力士忙道:“陛下,你怎麽了?秦國夫人已經命人去拿食物了,很快就來了。”
玄宗歎道:“朕不是餓的歎息,朕是在想,我們怎麽就落到了如此的地步?感覺就在一夕之間,便狼狽若此?居然爲了一口吃食便争吵不休。朕的大唐江山真的要完了麽?朕的氣數真的已經盡了麽?”
衆人忙跪倒在地,楊國忠顫聲道:“陛下息怒,都是臣的不是。”
陳玄禮也道:“是臣沒壓住火氣,陛下前往莫要傷心,這一切隻是暫時的,臣等一定會保護陛下回到長安。”
在旁的李亨等人均沉默不語,李輔國跪在一旁眼睛眯着,若有所思。
秦國夫人其實也沒帶多少吃食,她隻帶了些自己路上吃的東西。果品糕點什麽的也帶了些,當這些東西呈到玄宗和貴妃面前時,簡直比什麽都珍貴。玄宗平日吃東西挑嘴的很,但此刻,吃着這些糕點簡直美味之極,連吃了十幾塊,贊不絕口。楊貴妃支持吃了三兩片喝了些水便不吃了。她的臉色蒼白,顯然是因爲驚吓和勞頓所緻。從昨晚突然被要求随着陛下出京西巡,一直到現在爲止,貴妃娘娘都沉默不語,說的話沒有超過十句。
玄宗吃的高興,旁邊随駕的人可都餓着肚子。裝着食物的車駕被丢棄之後,随行的百餘名内侍宮女和嫔妃們都沒的吃了。他們隻能眼巴巴的看着陛下和貴妃吃而在旁咽着吐沫。到最後,陳玄禮不得不命禁衛士兵将随身所攜帶的不多的幹糧奉獻出來,衆人湊着着吃了些幹冷的面餅和炒面粉,嚼了幾口積雪,便算是對付了饑腸辘辘的肚子。
吃飽了之後,玄宗的氣力恢複了些,精神也好了些。在詢問了前方的道路之後,玄宗決定不在此處逗留,而是繼續趕路,争取在今晚趕到五十裏外的金城縣住下。金城縣雖然是個小縣城,但總是個歇腳之地,再說早些趕路遠離京城,便也遠離了危險一分,距離王源趕來護駕的大軍的距離也近了一分。玄宗現在唯一想的事情便是趕緊見到王源,這心情比他當年見到楊貴妃時念念不忘的心情還要迫切。
大隊人馬休息了半個時辰再次踏上漫漫西行的路程。
……
隴右道西秦嶺山脈之中,王源和柳鈞率三千騎兵也艱難的跋涉在崇山俊嶺之中。昨夜大雪,王源本想連夜趕路,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在山谷之中紮營休息,因爲大雪覆蓋的山野太過危險,一不小心便會落入積雪覆蓋的懸崖之下。雖然王源和柳鈞都心急如焚的要去救秦國夫人,但卻也不能莽撞蠻幹。
晚上,吃過幹糧之後,王源早早的便鑽進帳篷裏睡覺,他希望明日一早能精神奕奕的起來,應付一天艱苦的行程。三天時間他必須要帶着這三千輕騎出秦嶺山口,趕到那個地方。那裏是曆史的交叉口,是時間和空間的交錯之地,自己必須趕到那裏才能有所作爲。聽起來有些玄幻莫名,但事實便正是如此。一切都在向着那個點歸攏,時間空間和人,你不得不承認這其中的莫名奧妙之處。
王源數了一百隻羊後睡了過去,半夜裏,他做了個夢,感覺有人在他的帳篷裏坐着,撫摸着他的臉龐,還溫柔的親吻着他的嘴唇。鼻子裏嗅到的氣息很是熟悉,睡夢中的王源覺得似曾相識,但迷糊中卻又不知道是什麽樣的香味,疑惑于這香味的記憶從何而來。這已經是王源很多次做過的這種夢了,在成都他便做了好幾次這種奇怪的夢。
山野之中的一聲狼嚎讓王源從美夢之中赫然驚醒,然後,他果真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帳篷裏坐着一個黑影。王源吓的渾身汗毛倒豎,一把抄起了枕邊的長劍揮劍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