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萬叛軍駐紮在潼關東四十裏處的溝天塹之外,他們也都知道溝天塹是天險之地,決不能輕易的冒進攻擊。幾日來叛軍大營之中磋商不斷,都在想着如何能突破溝天塹攻下潼關的辦法。然而他們卻一籌莫展,找不出合适的進攻之法。因爲潼關的地勢實在太利于守軍了,對方的兵力又不少于自己,簡直是老虎吃刺猬不知何處下口爲好。
幸而哥舒翰的五萬兵馬是哥舒翰一手訓練出來的兵,倒還穩得住。李光弼身爲河西兵馬使也還算鎮得住部分河西軍,形勢才沒有變的不可收拾。然而這種混亂的時候,聖旨卻要求大軍立刻出潼關同叛軍作戰,這讓哥舒翰和李光弼頭疼不已。
高仙芝離去的當天晚上,哥舒翰主持了軍中的軍事會議。當然,他必須請邊令誠到場,因爲他試圖再一次向邊令誠解釋爲何不能出兵潼關和叛軍交戰的原因。雖然哥舒翰恨不得一刀砍了邊令誠,但此刻,邊令誠代表着陛下,他不能不征求他的同意。
帳内,邊令誠得意洋洋的靠在大椅上,伸出肥胖白皙的手在火盆上烤着,眼睛眯瞪着聽着哥舒翰苦口婆心的解釋。那架勢倒像是個主子在聽取仆役下屬的禀報一般,派頭十足。
哥舒翰說的口幹舌燥終于自以爲将情形分析的很明了了,這才道:“邊監門,以上便是目前的局勢,我大軍出險要之地的潼關同叛軍作戰是大不利之行。故而,我希望邊監門能将這情形上奏被陛下解釋解釋,請陛下不要逼着我們出關迎敵。等待恰當的時機,不用陛下開口,我也會率軍出擊的。”
邊令誠冷哼一聲道:“哥舒大帥原來今晚要說的便是這些話,這話咱家耳朵聽的都快起老繭了。這不是高仙芝封常清那一套麽?封常清的屍體才剛剛下葬,高仙芝還在風雪之中去往京城請罪的路上,你們兩位便想要步其後塵了?”
李光弼忙道:“邊監門,我們并非是要抗旨,隻是将形勢分析給邊監門聽。貿然出擊的後果極其嚴重,我怕若一旦戰敗,潼關失守的話,會危及長安的安全啊。”
“呵呵,陛下真是選的好将領,未戰先說敗。你們兩位可是領軍的将帥,你們都沒有打勝仗的信心,還指望着兵士們如何拼命?二位啊,你們就不明白麽?陛下是鐵了心要奪回洛陽,你們就不能爲陛下完成這個心願麽?你們可知道,爲何是你二人成爲平叛征讨大元帥?比你們合适的人多的很呢。那個王源不比你們名氣響?還有賦閑在家的王忠嗣,那都是比你們合适的人選,但陛下爲什麽點了你們二人的将?你們想過沒有?”邊令誠歎道。
“爲何?我确實不太明白,我也覺得王大帥比我更适合擔任這個大元帥,不知朝廷爲何不讓他來領軍。”哥舒翰倒是老老實實的問道。
“爲何?因爲你們二位最忠心,這便是原因。還記得兩年前你們讨伐吐蕃之事麽?”邊令誠道。
哥舒翰和李光弼同時變色,以爲又要提及納木錯湖之敗的事情。邊令誠忙道:“咱家不是要揭你們的傷疤,那日我說的話不對,咱家給你們道歉。不過你哥舒翰也罵了我,還要打打殺殺,我也沒計較,給陛下的奏折之中連一個字都沒提,咱們也算是扯平了。”
哥舒翰和李光弼同時松了口氣,但聽邊令誠道:“咱們隻就事論事,談及那場戰役,你們雖然全軍覆沒,但是陛下心裏其實一點都沒責怪你們。雖然你們被降了職,但其實在陛下心目中,二位的地位不降反升。你們可明白這是爲什麽?”
哥舒翰皺眉道:“恕我愚鈍,我當真不知爲什麽。”
邊令誠搖頭晃腦道:“無他,兩個字‘忠心’而已。當時陛下下達了三路兵馬齊頭并進攻到邏些城下的聖旨,而王源和高仙芝兩人并未遵旨而行。雖然事後陛下原諒了他們,但嚴格而言,那時候這兩人的行爲便是抗旨之行。而你們兩位雖然中了埋伏全軍覆滅,但你們二位卻是忠實的執行了陛下的聖旨,你們才是對陛下最忠誠的人。那件事便是個試金石,陛下一下子便看清了誰是真正的忠心。明知險象環生,卻不顧生死執行陛下的旨意,便是這件事讓陛下對你們二人另眼相看。”
哥舒翰和李光弼呆呆的發愣,他們沒想到那次恥辱的失利卻在陛下心中留下了那樣的感覺,這當真不可思議。
“咱家随侍陛下身旁,那件事之後,咱家不止一次聽到過陛下歎息你們二人忠心耿耿的話。現在你們該明白陛下對你們寄予何等的厚望了吧,也該明白爲何是你二人當上了征讨大元帥而非王源了吧。然而你們現在卻還猶豫不決,難道也想讓陛下失望麽?二位,前車之鑒,不可重蹈覆轍啊。”邊令誠語重心長的道。
哥舒翰一股熱血湧上腦海,腦子瞬間發熱。他仿佛看見玄宗站在自己面前滿臉殷切的看着自己說:“朕便靠你們了,朕最信任你們,你們最忠心,你們是朕最後的希望。”。一瞬間,哥舒翰像是全身灌注了巨大的力量和勇氣,什麽戰局形勢,什麽戰場謀略都統統抛到了九霄雲外。心中隻想着一件事,爲陛下效忠,不負陛下一片殷切之望,不能教陛下失望。
“好,明日我便整軍出潼關與敵決戰,擊潰叛軍奪回洛陽,不負陛下之望。”哥舒翰沖口而道。
邊令誠哈哈笑道:“果然是哥舒将軍,熱血男兒,勇于擔責。咱家期望着這兩日便能寫捷報回京,讓陛下睡個好覺了。”
哥舒翰道:“你就備好紙筆等着吧,一定會讓你寫了這封捷報的。”
邊令誠尖聲呵呵而笑,站起身道:“罷了,你既有如此決心,咱家便放心了。怎麽打仗我也幫不上忙,在這裏坐着反而擾你們的心思,咱家還是回帳去呆着的好。告辭告辭。”
哥舒翰起身抱拳,目送笑容滿面的邊令誠出了大帳而去。
邊令誠剛剛離開,李光弼便皺眉道:“你怎可答應他出兵接戰?你難道不知其中兇險?”
哥舒翰詫異道:“你沒聽他說的麽?陛下對我們如此寄予厚望,難道我們還要讓陛下失望麽?”
李光弼歎息道:“陛下或許真的如他所言對我們寄予厚望,但出兵迎敵可是大事,我們能不顧一切的這麽做麽?你可知道後果?一旦兵敗,長安将危在旦夕,我們便是大唐的罪人了。這件事上,你怎可沖動行事?”
哥舒翰不悅道:“我是遵旨行事,怎麽是沖動?照你說怎麽辦?聖旨要我們出兵迎戰,我們難道學高仙芝和封常清抗旨麽?他們的下場你難道沒看見?我也知道此戰是有風險的,但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你倒是給我拿個主意。”
李光弼皺眉不語,他若是有主意還說這麽多作甚?
“你也沒主意,那我們便隻能遵旨而行了。再說了,咱們兵馬數量相差不多,難道便一定會敗麽?你未免太悲觀了。叫我看來,未必會敗,或許會一戰建功。擊潰叛軍主力,我們兩個便将名垂青史了。”哥舒翰呵呵笑道。
李光弼搖頭道:“封常清說的很明白,叛軍的兵馬戰力高于我軍太多,盔甲兵器裝備也高出幾個檔次。咱們這十五萬兵隻有一半兵馬勉強算是合格的精銳兵馬。這種正面作戰毫無花哨可言,憑的是硬實力對撼。你覺得能勝,我覺得很懸。守潼關必勝,出潼關作戰必敗。你若當真問我怎麽辦的話,我隻有一個辦法。甯願我們被陛下下旨斬首,我們也不該做這冒險之事,将整個大唐社稷的安危置于險境。”
哥舒翰面色尴尬,忽然呵呵冷笑道:“好個殺身成仁高風亮節的李大帥,看來我哥舒翰是貪生怕死之輩,在你李大帥面前簡直如蝼蟻一般了。罷了,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盡可離開。我可以上奏朝廷,說你身子不适,回京休養。”
李光弼皺眉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哥舒翰拂袖道:“你是什麽意思我可不傻,你可以告退了,我還要想一想明天出兵的事情。你明日一早便可回京,我便不送你了。”
李光弼張張口,見哥舒翰背過身去不理,終于長歎一聲,舉步闊步出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