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沉香亭的回廊上也是彩燈高懸,侍女内侍如流水般從廊側木階上穿梭來往,手中捧着各色食盒碗碟酒壺渣鬥等宴席需用之物。待行到沉香亭前,更是場面浩大。沉香亭周圍的空地上,七八張酒席已經擺放在那裏,通向沉香亭的台階上,鋪着紅色的羊氈地毯,一直通向沉香亭内的大廳之中。
高墨顔在旁驚呼連聲,作爲一個才偏遠安西鎮長大的女子,這種富麗堂皇的大場面她還是第一次見。雖然她已經做好了迎接震驚的準備,但想象和親眼得見還是兩碼事的。
王源不得不提醒她道:“矜持些,你現在的身份是我的夫人,不要小家子氣,免得今晚之後,别人背後說我王源的夫人沒見過世面。”
高墨顔白了他一眼道:“沒想到你還在乎這個,當真虛僞的很。被人瞧不起怎麽了?我可不在乎。再說,我也不是你的……夫人,我隻是來幫忙的罷了。”
王源皺眉道:“我隻是提醒你,這是皇家之地,一會兒陛下和貴妃娘娘回到場,還有許多大唐的高官和皇親在列。我隻是提醒你不要在他們面前失儀罷了。”
高墨顔蹙眉道:“知道啦,早知道不來了,啰裏啰嗦的。”
王源無語,隻得低聲寬慰了幾句,不想鬧的這位大小姐不開心撂挑子跑路。兩人下了長廊來到沉香亭南階下,但見已經有不少官員已經抵達,正一個個相互的打着招呼,抱拳相互行禮問好。這其中有不少是外地進京的大員,因爲不常見面,所以話題頗多,一個個說起來沒完。
楊國忠是今晚晚宴的總負責人,所以他早就在這裏了,此刻正被一堆人圍着說話,不時發出爽朗的大笑之聲。
王源一露面,迎賓的内侍立刻扯着嗓子叫了起來:“鎮國大将軍、劍南隴右兩道節度使、禦史中丞、翰林院學士王源及夫人到!”
一口氣報出王源的所有官職來,這内侍卻也不容易。作爲一名迎賓内侍,此人事前下了不少的功夫。五六十名重要來賓的身份官職都要記得清清楚楚。而且要知道長相認得才成,不然張冠李戴那也是個大笑話。
楊國忠聽到王源到達,立刻從人群中出來,笑眯眯的迎了上來,哈哈笑道:“你可來了,你倒是圖舒坦,叫你來幫我料理這些事,你卻不肯。本相可都忙的腳不沾地了。”
王源行禮笑道:“見過左相,貴妃娘娘的事情,左相忙的腳不沾地也是開心的。話說這不都已經齊備了麽?”
楊國忠笑道:“那是自然,這時候再不齊備,豈非說我楊國忠辦個宮宴都辦不好麽?哈哈哈。”
王源也呵呵笑了起來,見楊國忠看着自己身邊的高墨顔,于是忙道:“這是賤内,夫人,這便是我大唐大名鼎鼎的楊左相了。”
高墨顔斂裾行禮道:“見過楊左相。”
楊國忠皺了眉頭,湊到王源耳邊低聲道:“你何時換了夫人了?我在你宅中見過你的夫人一次,好像不是這一位啊。”
王源吓了一跳,倒是忘了還有不少人是見過李欣兒的,看來以高墨顔冒充正室的計劃不太周密,以後會鬧出麻煩來,還不如索性說開了的好。
“哦,我那夫人偶感風寒身子不适,故而今夜無法赴宴。但爲了遵旨攜家眷前來,我便帶了新納的小妾高氏前來。相國知道便好,不要拆穿便成。反正陛下和貴妃娘娘也不會過問此事,免得說我失禮。”
楊國忠湊到王源耳邊呵呵低笑道:“我怎會說?咱們男人都懂的。什麽偶感風寒?不過是你不想帶她來罷了。定是你寵愛你這位小妾,新納的還新鮮的很,所以帶了她來見識大場面,讨她歡心是麽?”
王源咂嘴道:“哪有此事。”
楊國忠哈哈大笑道:“不用解釋,解釋便是掩飾,都懂,都懂。來來來,給你引薦幾位京外的朋友。”
楊國忠轉身往前行去,王源忙舉步跟随。身邊的高墨顔皺眉道:“你們說的什麽?好像不是什麽好話。”
王源忙道:“沒什麽,沒什麽。你先去那邊女客歇息之處坐着喝口茶,有宮女招待着。我去見幾個人。”
高墨顔不依不饒道:“我都聽見了,你們當真不是好人。還有,我何時成了你新納的妾室了?”
王源溫言軟語道:“回頭再跟你解釋成麽?先莫鬧,左相在招呼我了。乖一點,今晚給我個面子,好好的安生着。還記得那首曲子麽?一會你還要随我獻曲呢。你是最美,最溫柔,最聽話的好姑娘,今晚你幫了我的忙,我會給你報答的。乖啊。”
高墨顔還是第一次見王源這麽溫柔的跟自己說話,湊得那麽近,眼神那麽溫柔,一時之間倒有些發愣。愣了片刻嗔道:“說的什麽話,肉麻死了,什麽最美最溫柔,以爲本姑娘我會相信你的鬼話麽?罷了,先饒了你。”
高墨顔轉身在宮女的引領下去到另一側的夫人席上,王源苦笑搖頭。這些女子都是這樣,架不住幾句好言好語。嘴上說不喜,心裏定是美的跟吃了蜜糖一般。自己也是真怕這位小七妹不給面子,否則自己打死也不會那樣說話的,這種話跟自己的妻妾們都沒說的這麽肉麻過。
收拾心情朝楊國忠及一幹官員旁邊走去,楊國忠和七八名官員已經站在那裏看着這邊老半天了。見王源走來,楊國忠哈哈笑道:“哎,畢竟是少年夫妻,一會兒的分離都要難舍難分,看的真叫人羨慕的緊。”
“這叫做英雄難過美人關。王節度使是大英雄,所謂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這也無可厚非嗎。當年楚霸王不也和愛姬難舍難分麽?”一名身材肥胖的官員聲音洪亮的笑道。
衆人呵呵而笑,楊國忠向王源介紹道:“王節度使,這一位常山太守顔杲卿。說起來你和他的從弟還是舊相識呢。”
王源愣了愣對那官員抱拳道:“但不知令從弟是哪一位?”
顔杲卿笑着拱手道:“我堂弟是顔真卿,我是他的堂兄。”
王源恍然,那還是在三年前的梨花詩會上,顔真卿當時和翰林院的幾位夫子當評判,那時認識了顔真卿。後來進了翰林院,和顔真卿也有過一段交往。但後來不知爲何,顔真卿便和自己不再往來,再後來聽說他離開京城了。
“原來尊駕是顔禦史之兄,久仰久仰。顔禦史不知現在人在何處,當年我在翰林學士院中,多受他照顧呢。”王源笑道。
“舍弟在平原爲太守。我們都在安祿山大帥帳下。”顔杲卿道。
王源心中一動,忽然似乎明白了爲何顔杲卿這樣一個小小的太守能參加這貴妃生辰之宴的原因。楊國忠和顔杲卿顔真卿他們應該是沒什麽交集的,但卻混的這麽熟,恐怕其中别有原因。莫非這顔杲卿是楊國忠安排在安祿山轄地中的一個耳目不成?還有顔真卿也是,平原和常山都在河北道,太守的官職雖不大,但卻也是實權的官員,邊鎮太守手中也有不少兵馬的。
“舍弟曾跟我提起過王節度使,舍弟對王節度使的文才是極爲贊許的,而且舍弟還說,你自創了一種叫做方松體的字,橫平豎直甚是端正,于書法造詣上也是很高的。”顔杲卿笑道。
這話一下子勾起了王源的很多回憶。方松體便是仿宋體,王源當年是拿來個顔真卿搞笑才這麽說的,因爲自己寫的就是印刷體的後世字體。而說起顔真卿稱贊自己的書法造詣,王源便想起了在翰林學士院的那個上午。那天顔真卿拿着自己的登樓詩手稿來見自己,将手稿還給了自己,直截了當的表示要這自己絕交。那時候王源正靠着楊國忠的舉薦而努力奮鬥,此舉爲顔真卿所不齒,所以才同自己絕交。一晃幾年過去,若不是今日提及,王源都忘了這些往事了。
“顔禦史謬贊了,當世書法大家,唯顔禦史一人而已。有機會當拜訪顔禦史才是。”王源微笑道。
“哎!舍弟得知我此次陪同安大帥前來京城,又得知王節度回京,特地囑咐我轉告王節度使一句話。舍弟說,當年他也許是誤會了王節度使了,王節度使這兩年爲大唐立下汗馬功勞,勞苦功高,一心爲國。舍弟托我向你表示歉意和敬意。”顔杲卿微笑道。
“歉意?你和顔真卿鬧過不痛快麽?”楊國忠詫異道。
王源哈哈笑道:“都是過去的小事,何足挂齒。請顔太守回去轉告顔禦史,就說我王源一直視他爲師長和朋友,但有機會必要相聚盡歡,以前的事情早已随風而去了。”
顔杲卿點頭笑道:“果然是大将風度,佩服,佩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