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墨顔進屋之後,王源和高仙芝兩人二人坐而對飲,雖是幾碟小菜,粗劣的濁酒,兩人倒也吃喝的有滋有味。秋風爽利,頭頂上的棗樹嘩啦嘩啦的響,陽光斑駁的灑下來落在兩人身上,此情此景讓王源心中倍感平靜,情緒也好了許多。
王源将昨晚高墨顔和自己鬧僵的事情盡數說給高仙芝聽。男人之間倒也沒什麽不好說出口的,關于王源和秦國夫人之間的事情,實際上也已經不是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了。
高仙芝聽完哈哈大笑道:“這妮子,就愛多管閑事。我的事她也管,現在又管到你的頭上了,罵的好,罵的好。叫她多嘴多舌的。”
高仙芝道:“不瞞你說,我這七妹就是這點毛病,那裏都好,就是不饒人。都十七歲了,眼高于頂,安西鎮不知多少才俊少年上門求親,還有西域屬國王子貴胄前來提親,都被我這小七妹挑刺挑的灰溜溜的走了。和人家少年見了面,說話也不饒人。這些人如何有我七妹的才學,一句話對不上便趕人家走了,我也是鬧心的很。”
王源笑道:“小妹才學出衆恃才傲物也是應該的,一張伶俐之口,倒也确實不是一般人能應付的。不過,姻緣自有天定,倒也不忙着急。或許哪一天便能遇到個她心服口服的,甘願下嫁的才俊之士。”
高仙芝咂了口酒道:“怕是難,我還沒見過她服氣過誰。我倒是看你還能壓制住她,無論口才學問好像都不輸于七妹。來京路上,七妹談起你來,還誇過你呢。我可從沒見過她誇過人。”
王源忙道:“我這樣的人大唐多如牛毛,我幫小妹留意着,遇到合适的我也保個大媒便是。”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好,那七妹的婚事便着落在你的身上了,你也是她的義兄,可要多多的上心才好。”
王源無奈點頭。兩人談談說說,話題逐漸進入李林甫和高仙芝親近的事情上。王源不願太着痕迹,和高仙芝對飲一杯之後道:“楊左相請我們晚上赴宴,說要給我們辦個慶功宴,我知道你必不會去,所以回絕了他。”
高仙芝笑道:“你怎知我必不會去?”
王源道:“右相請你赴宴你都不去,何況左相?你若去了,豈不厚此薄彼讓有的人不高興麽?”
高仙芝哈哈一笑,點頭道:“知我者,兄弟也。哎!我來京城最怕的便是這些事情。前幾年我剛接任安西節度使時,年年都要來京城一趟。到了京城便被這些事情纏着。最後我索性不來京城了,徹底和他們斷了聯系,這樣也落得個清靜。”
王源靜靜道:“兄長難道不覺得和朝中的大臣們搞好關系是一件好事麽?”
高仙芝搖頭道:“我可不這麽認爲。我并非不知官場之道,也并非不知朝中派别之争。但我高仙芝可不會同他們拉幫結派争鬥不休。我隻做我分内之事,凡爲大唐爲百姓真心實意者,我便視其爲朋。此次來京,左右相都試圖拉攏于我。出宮前,有人暗示我該去拜見太子殿下雲雲,我都一笑置之。他們若僅僅是希望與我結交倒也罷了,但事實上他們的目的并非如此,所以我便躲在館驿之中喝酒吃菜落得自在了。好在還有兄弟你陪着我。”
王源暗自點頭,高仙芝不是不懂,而是心如明鏡一般,正因爲看透了,所以他才會如此選擇。可以想象,當高仙芝拒絕李林甫的時候,李林甫的臉色該有多麽的難看。
“可是兄長,你我之間可是結義爲兄弟了。你該知道,我和左相走得比較近,難道你不覺得和我結交也是件錯誤的事情麽?”王源坦白的問道。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兄弟,你的事我有所耳聞。聽說你以前在京城過得也很艱難,最後依靠楊家之力到了今天的位置,也是老天開眼。似你這般的經曆,古來從無一人。當然,照我看來,若是你能以自身之力達到今日的高度,那将更加令我佩服。但我并不覺得你是依附于左相,相反,我倒是覺得左相因人成事,靠着你才有他的現在。左相給了你機會,你靠着過人的能力做到了旁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這是截然不同的。你的每一次升官和封賞都是響當當毫無水分,都是理所當然的。正因如此,我才會願意同你結交。”
王源笑道:“原來我竟有這麽厲害,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高仙芝道:“我可不是奉承你,我高仙芝從不奉承人。這次同吐蕃作戰,你的兵馬死傷最少,殲敵卻最多。還有同吐蕃的那些戰法,制造出的那些器械,都教我歎爲觀止。你這樣的人即便沒有左相的幫助,也一定會出人頭地。所謂錐在袋中,遲早都要露出頭角來。”
王源道:“多謝兄長褒獎。但你同我結交便不怕别人說你是也是依附于左相麽?”
高仙芝笑道:“高某心地坦蕩,哪管他人如何揣測。但我卻要真心實意的提醒你一句,也許你聽着不高興。”
“兄長說哪裏話,請賜教。”王源拱手道。
高仙芝緩緩道:“我大唐如今雖然天下升平,但其實隐憂不少。如今朝中右相年邁多病,而左相……左相……恕我直言,我尚看不出他有什麽真正的治國才能。右相雖然有些方面做得過分,爲衆人所不滿,但畢竟他于政務還是慎重的。十幾年來沒有功但起碼也沒有什麽大過錯,這才保證了我大唐這十幾年來穩定繁榮天下太平富足。右相一旦不能理事,左相未必能擔起大任來。我勸你的話是,及早和左相劃清關系爲好,否則将來左相若有過錯,有人必然拿你們的關系牽扯于你。我這麽說不是要你忘恩負義,我是讓你在朝廷大事上保持獨立,不要和左相摻和在一起,這才是最重要的。”
王源驚訝于高仙芝竟然能說出這麽一番話來,高仙芝是清醒的,他的出發點也确實是站在一個維護大唐朝廷的臣子的立場之上。事實上高仙芝的話是有前瞻性的,那場大亂的開始也是因爲楊國忠,打的旗号便是清君側的旗号,所以才有了楊家的大災難。而和楊家親近之人也自然全受牽連。這一點王源清楚,是因爲王源是穿越之人,知道那段曆史。而作爲高仙芝能想到這一點,便頗爲難能可貴了。
“兄長之言,我銘記在心。多謝兄長指教。”雖然這番話對王源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但王源還是忠心的感謝高仙芝的提醒。畢竟這些話從高仙芝的口中說出來是不容易的,若不是真心的對自己好,高仙芝怎會當着自己的面去說楊國忠的不是。
“我這也是多喝了幾杯酒,所以開始胡言亂語起來了。罷了,不提這些事,免得壞了心情。七妹,七妹,來奏一曲給我和王兄弟助助酒興,要知道今日可是爲兄和你王家阿兄的好日子呢,我們剛剛都受到陛下的大力嘉獎不是麽?快來快來。”高仙芝朝着屋子裏叫道。
高墨顔從屋子裏探出頭來叫道:“莫叫了,我來便是,真是麻煩,一喝酒便要人家彈琴唱曲,煩死人了。”
話雖如此,高墨顔還是捧着瑤琴來到棗樹下。擺好了瑤琴,端好了架勢,朝着高仙芝和王源一笑道:“小妹獻醜了。”
王源拱手微笑,側耳傾聽。高仙芝微閉雙目,手指搭在石桌上,琴聲未起,竟然已經微微的打起拍子來。
伴随着高墨顔如蘭花般的手指輕快的跳躍,琴聲悠悠而起,明朗輕快。王源也微閉雙目,徜徉在琴聲之中,耳邊金風微撫,樹葉沙沙,心情愉悅之極。
片刻後一個悅耳的聲音輕輕伴随着琴音響起,緩緩唱道: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亦既見止,亦既觏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亦既見止,亦既觏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亦既見止,亦既觏止,我心則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