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日不見,連額那兒古都看出來倚祥葉樂蒼老了幾分,臉上的皺紋多了幾道,白頭發也明顯多了幾根。額那兒古從倚祥葉樂的眼神中看出了大丞相滿腹的心事的樣子。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也不好相問。
但好在,在趕往談判地點的路上,倚祥葉樂用嘶啞的嗓音低低的告訴了他原因,這讓額那兒古驚的目瞪口呆。
倚祥葉樂告訴額那兒古,他們的大贊普尺帶珠丹已經躺在邏些城王宮的水晶棺中,冰川中采集的大量用來消暑的冰塊現在成了保存尺帶珠丹屍體不腐之物。而尺帶珠丹駕崩的消息到現在爲止都秘而不宣,知道内情的人不超過一掌之數。
“大丞相,這件事跟我毫無幹系啊,我和那蘇毗王沒陵贊素無往來,他雖然舉薦我爲神川都大将軍之職,但我可從沒有因此便同他交往密切。我額那兒古隻爲贊普效忠,此情天日可表,若有二心,教天鷹琢目,熊狼剜心,死後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托生。”
倚祥葉樂伸手扶起額那兒古道:“大将軍,你這是做什麽?我若懷疑你和沒陵贊勾結,還會将此事告知于你麽?正因爲對你信任,我才告知你此事。目前爲止,得知此事的人隻有你我恩蘭将軍以及贊普身邊的兩名貼身内侍。你知道了此事便可,不可太着于色,這件事暫時不能公開,否則教唐人知曉,必不會同意與我和議。”
額那兒古點頭道:“大丞相說的是,沒陵贊和狗賊趁着國難之際反叛,當真罪無可恕。這條惡狼逃回蘇毗部落之後将會後患無窮。贊普爲他們所謀害,國中之事當如何處置?”
倚祥葉樂道:“邏些城中的局勢暫時穩定住了,恩蘭大将軍坐鎮邏些城當無大礙。贊普臨終前授命于我同恩蘭将軍,也點了繼任贊普之人。眼下我吐蕃國内憂外患,但攘外之先必先安内,所以贊普臨終前說了,要我們一定要和唐人議定協議,唐人退兵之後,我們便可騰出手來先解決沒陵贊的反叛之事,穩定住局面再說。我可以提前跟你透個底,讨伐蘇毗部落的事情,我屬意于你。待此處和議達成,你便可帶着匹播城的大軍去剿滅沒陵贊,以償你盡忠贊普之願。”
額那兒古跪在車廂地闆上昂首望天,舉起手臂叫道:“我對着贊普的在天之靈發誓,必剿滅沒陵贊祭告贊普。”
“甚好,你是明白人,眼下咱們須得不動聲色,全力同唐人周旋将和議談成。這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要露了破綻。”倚祥葉樂輕聲道。
額那兒古點頭道:“但聽大丞相的吩咐便是,我多一句嘴問一聲,但不知大贊普臨終前指定的繼位之人是誰?”
倚祥葉樂低聲道:“大贊普指定的繼位王子是小王子赤松德贊。”
“啊?怎麽是他?”額那兒古失聲叫道。
倚祥葉樂皺眉道:“怎麽?你覺得不妥麽?”
額那兒古忙道:“不是不是,我吐蕃贊普之外可沒有什麽傳長之束,幾名王子均有資格。隻是赤松德贊小王子的身份……他可是大唐和親的金城公主之子,身上有一半是大唐人的血脈的。”
倚祥葉樂歎息道:“大将軍啊,你還是不夠聰明啊。從這件事便知贊普的大智慧啊。雖臨終彌留之際,腦子還是清楚的很的。正因爲小王子是金城公主之子,身上流淌着一半大唐皇族的血脈,這才是我吐蕃國今後一段困難時間安全度過的保障。讨伐蘇毗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現如今軍中幾乎有一半的兵馬是蘇毗族人,一旦此事公開,你以爲你的十萬大軍還能剩下多少?”
額那兒古道:“我出兵之前,必先肅清甄别蘇毗族士兵的身份,這一點大丞相盡管放心。”
倚祥葉樂道:“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即便如此,蘇毗族實力龐大,物産豐茂糧草充足,我們剿滅他們其實相當的不容易。可以想見,這之後的幾年,我大吐蕃國将處于動蕩之中。這時候若唐人反悔和議,我們拿什麽去抵禦唐人?而繼任贊普既是金城公主之子,那便大大不同了。若論輩分,他和大唐當今皇帝是親叔侄關系。以此爲紐,唐人或可因此而不至于對我吐蕃大動幹戈。大贊普雖然故去,但這一招應該是留有後手了。哎,我大吐蕃國曆代贊普中,除了松贊幹布大贊普,便是當今贊普爲明君了。明君隕落,天地同悲,乃我吐蕃之失啊。”
額那兒古終于聽明白了,不覺咂嘴贊道:“原來大贊普智慧若此,真乃聖明洞察之人。哎,大丞相說的是啊,大贊普這一去,我大吐蕃國确實前途黯淡。但有大丞相和恩蘭将軍爲中流砥柱,當可渡過難關。”
倚祥葉樂微笑道:“還有你,額那兒古大将軍。你也是一根中流砥柱呢。”
……
倚祥葉樂和額那兒古終于在午後的陽光中抵達了談判的場地,下車之後,見到王源和高仙芝兩人翹着腳在風中抖動,談天說地哈哈不止的樣子,倚祥葉樂籲了口氣,定了定神臉上露出微笑快步走入陰涼的篷布之下。
“大丞相,你可來了,再不來我和高大帥都快被這高原的日光烤成人幹了。若我們兩個在這裏被熱死了,你可就是罪魁禍首了。”王源呵呵笑着站起身來,随口開着玩笑。
“豈敢,豈敢。本大丞相可擔不起這個責。兩位大帥久等了,确實是因事耽擱,贖罪則個。”倚祥葉樂微笑行禮。
雙方見禮已畢,額那兒古的身份也被介紹給王源和高仙芝。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額那兒古覺得王源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帶着一絲蔑視的笑意,想必是嘲笑自己在之前的十六萬大軍進攻六萬唐軍的戰鬥中一敗塗地。但今日的基調已經定下來了,要竭力同唐人定下和議,額那兒古隻能将這恥辱咽下肚去。
雙方落座之後,王源看着倚祥葉樂笑道:“大丞相,幾日不見你怎麽老了幾歲一般。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我軍中有軍醫随行,要不要給大丞相瞧一瞧?”
倚祥葉樂笑道:“多謝王大帥關心,那倒是不必了。我本就已經老邁之人,一日一變,天天變老,幾日不見固然是更加的老朽了。”
王源笑道:“大丞相可要保重自己啊,有時候操勞過甚可容易老的快呢。兩國交兵之事大丞相恐操碎了心,見老也是可以理解的。”
倚祥葉樂淡淡道:“說笑了,話說兩位大帥,你們大唐皇帝陛下可有聖旨抵達?兩國和議之事是否可談?咱們還是談正事爲好。”
王源笑道:“這麽快便直入主題了麽?好吧,我大唐陛下聖旨已到,聖旨的意思不妨告訴你們知曉。若是和議的條件讓我們滿意,那我們便休戰議和。否則便……”
“否則便怎樣?”倚祥葉樂道。
“否則便戰,打出個結果來。”王源微笑道。
“你們要戰便戰,當我們吐蕃人怕了你們不成?”額那兒古怒聲喝道。
倚祥葉樂忙擺擺手示意額那兒古不要這麽沖動。
王源看了額那兒古一眼笑道:“額那兒古大将軍,你好大的脾氣啊。要戰便戰,嗯……咱們又不是沒戰過。十六萬兵馬攻六萬兵馬,結果卻自己損失了六萬人。不知領軍的大将軍是哪一位?定不是你額那兒古将軍,口氣就不像。嗯一定不是你。”
王源一邊說話,一邊搖頭,語氣中滿是調侃之意。額那兒古怒不可遏,當即便要反唇相譏。倚祥葉樂冷聲道:“大将軍,咱們是來談兩國的大事的,可不是來和孩童一般吵架拌嘴互相對罵的。”
這句話既是提醒額那兒古不要沖動,也是諷刺王源像個孩童一般的跳脫,可謂連消帶打,老練之極。
王源渾若不覺,笑嘻嘻的道:“罷了,說正事,我可不喜歡鬥嘴。能動手的盡量别吵吵。我看這位額那兒古大将軍是決意同我大唐一戰了。”
倚祥葉樂皺眉道:“王大帥,何必如此?話說大唐皇帝陛下的聖旨之意是同意我們兩國修好。說是條件滿意便可議和,但不知是什麽條件才可稱爲讓你們滿意的條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