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倚祥葉樂并不認爲額那兒古誇大其詞,因爲在城頭巡視時,額那兒古将那些前段時間被炸的房舍和地面指給倚祥葉樂看時,倚祥葉樂驚的目瞪口呆。東城門内兩三百步的區域内,被霹靂彈摧殘的痕迹觸目驚心。青石地面上都被炸出幾尺方圓的大坑來,可以想象這威力有多大。
如果額那兒古所言是實,那麽其實匹播城高兩丈三,寬兩丈的巨大城牆在這樣的攻城利器面前确實難以保住。唐軍若是隻攻擊城牆,要在城牆上轟出個口子來怕不是難事。
下了城樓之後,額那兒古和倚祥葉樂相對無語,額那兒古道:“大丞相,你現在該明白爲何我持悲觀的态度了吧,唐人有如此利器,守城隻是被動挨打。唯一的辦法隻是出城與之拼死一搏,同他們近戰。但以現在我吐蕃兵馬的構成,新募之兵不但全無戰力,而且會擾亂軍心,所以就算殊死一搏,其實我也并無勝算。”
倚祥葉樂點頭道:“你所言極是,就算能勝恐也是慘勝。現在舉國兵馬士氣摔落,西川都的兵馬也莫名其妙的被殲滅近兩萬主力騎兵,所以,其實我們已經沒有任何的優勢了。兵力的優勢隻是虛的,我其實很早就知道這一點,但我又不能不爲你們募集新兵,否則局勢恐早就不可控制了。”
額那兒古點頭道:“大丞相眼光長遠,當此之時,應該當機立斷,爲保我大吐蕃國,應該有所行動才是。如果唐人增兵前來,我吐蕃國恐有滅國之危,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倚祥葉樂低聲道:“你便已經到了如此沒有信心的地步了麽?你都如此,帳下将帥豈非個個已經無心戀戰了?”
額那兒古苦笑道:“我自可爲贊普馬革裹屍,但這又能如何?相較于吐蕃國的存亡,個人其實已經不重要了。我很想說我有信心,但實際上我并沒有。你知道麽?這幾日城中處決了七百多名妖言惑衆者,爲的便是收拾軍心。因爲他們被唐軍的利器驚魂,亂說什麽是神佛降罪于握吐蕃,所以天降神火,毀滅我吐蕃國。但是我殺歸殺,他們嘴上不說,心裏卻還是這麽想的。我帶兵多年,深知士氣才是第一位的,失去了與敵對戰的勇氣,仗其實未打便已經敗了。我也命手下抓緊訓練新募的兵馬,但你知道,靠着這臨時抱佛腳,又能起多大的作用?”
倚祥葉樂皺眉道:“對于妖言惑衆者,但殺之不要手軟。兵馬一定要約束住,不能敵未攻便亂了。至于你的擔心,本丞相其實也有些考慮,你以爲我來匹播城是做什麽的?我隻想知道這場仗還能不能打下去,還有沒有戰勝的希望。若是實在無法再繼續下去,那麽隻有一條路可走。”
額那兒古道:“議和麽?”
倚祥葉樂看了額那兒古一眼道:“大将軍不要妄自揣度。”
額那兒古笑道:“大丞相,都這個時候了,還遮遮掩掩什麽?你是否認爲,我是蘇毗王他們舉薦爲神川都大将軍的,所以我跟他們的觀點一樣便是死戰不和?那你便想錯了。我額那兒古考慮問題的出發點便是看是否于我大吐蕃國有利。我可不會和人拉幫結派。贊普授命于我,恐也是因爲本人是忠于吐蕃國的人,否則即便蘇毗王他們推薦,贊普和您也未必會同意。”
倚祥葉樂微笑道:“你說的對,當初贊普問我的意見,我确實是點頭同意了的。我可不是怕和蘇毗王他們作對,隻是因爲我覺得神川都大将軍這個位置你是勝任的。放眼我吐蕃國,這些年來,能穩住軍心,在和大唐作戰中不落下風還小有勝迹的便隻有你了。”
額那兒古搖頭道:“大丞相,您這麽說我甚是慚愧,我這不敗在唐人之手了麽?而且是恥辱的兵力占優的情勢下的大敗,我真是汗顔無地。我準備此次大戰結束之後,便請辭大将軍之職。但在此之前,我不能辭職,我擔心職位落到某些人的手裏,不分青紅皂白的同唐軍開戰,到時候連最後這十五萬的兵力都被消耗沒了,到那時便真的是離滅國不遠了。留着這十五萬兵力和邏些城中的五萬兵馬,起碼唐軍還不敢太過放肆,而且也是咱們手中的籌碼。談不成和議,咱們還有一戰的資本。”
倚祥葉樂深深的點頭,看着額那兒古歎道:“若我大吐蕃國人人都有大将軍的這番考量,豈會有今日之危機?可惜很多人隻是爲了自己,我吐蕃國的存亡豈是他們關心的事情。既然大将軍也認爲和議是一條出路,那麽……”
倚祥葉樂話還沒說完,一名額那兒古的親衛将領從門外大踏步的跑了進來,也顧不得禮節了,開口便急促的道:“大丞相,大将軍,唐軍有所動作。”
額那兒古一驚,起身道:“要攻城麽?”
那副将道:“好像是,六七萬兵馬已經在城下列陣,看樣子是要動手。”
額那兒古喝道:“即刻傳令,兵馬上城防守,我立刻便來。”
親衛将領拱手而去,額那兒古朝倚祥葉樂拱手道:“大丞相,卑職不能在此陪你說話了,唐人要攻城,我需的立刻上城組織防守。”
倚祥葉樂道:“我與你同去。”
額那兒古道:“大丞相,城頭危險的緊,大丞相還是呆在大将軍府爲好。”
倚祥葉樂起身道:“這時候還談什麽個人安危,我要親眼看看唐人的攻勢如何的猛烈,我才能回去禀報贊普得知,決定是否要同唐人議和。”
倚祥葉樂苦笑道:“大丞相,那我隻能祈求活佛保佑你了,唐人的飛彈可不長眼睛。不過您放心,我就在你身邊保護,除非我被炸死,否則不會讓大丞相傷了一根毫毛。”
倚祥葉樂聽的心中發毛,但話已出口,再收回卻也是不可能的。當下命人取了盔甲穿上,騎了戰馬往東城趕去。但見東城門下,吐蕃兵馬熙熙攘攘吵鬧不休,一片混亂的景象。倚祥葉樂眉頭緊皺,額那兒古攤手苦笑道:“看到了吧,新兵們完全像是沒頭的蒼蠅一樣亂撞,軍令完全執行不下去。”
倚祥葉樂緩緩點頭,額那兒古招手叫來一名高級将領怒喝道:“怎麽回事?亂成這樣,城頭兵馬都到位了麽?”
那将領抹着汗道:“這幫蠢貨完全的不懂号令,都在亂跑亂叫,末将已然竭力約束了。瞧見沒,他們連上城的階梯口都堵住了,老兵們都上不去。”
額那兒古冷着臉抽出腰間彎刀來,策馬沖入近處上城的階梯口一群亂糟糟的不知東南西北的新兵旁邊,彎刀連閃,嘁哩喀喳一頓砍,頓時十幾名昏頭昏腦的新兵被砍死在地。周圍的新兵都驚的亂跑亂叫。倚祥葉樂舉着滴血的彎刀高聲喝道:“都長着耳朵帶着眼睛,聽不明白跟着老兵走,上城之後聽你身邊老兵的吩咐,誰要是再亂跑亂撞,不聽号令,格殺勿論。”
騷動的新兵們這才慢慢的平靜下來,既然賦予老兵和将領們格殺之權,這些人倒也知道怕死,于是跟着身邊人慢慢上城去,逐漸恢複了秩序。
額那兒古冷着臉回到倚祥葉樂面前,搖頭道:“大丞相,瞧見沒?我這那裏是帶兵打仗,這是在草原上牧一群羊崽子呢,狼一來,羊崽子們都瘋了似的不聽話。沒當兵時一個個騎馬耍刀威風的很,一進了軍中,個個都是慫包。你當他們當真聽不懂号令麽?不過是不想上城去送死罷了。”
倚祥葉樂長歎一聲道:“我吐蕃兵馬戰力冠絕天下,就連大唐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沒想到今日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歎息聲中,二人在衆人簇擁下上了城樓。從半人高的城垛缺口往城下看去,但見晴空白雲之下的廣袤荒野上,唐軍士兵旌旗蔽日,刀槍森森,已然在城下擺好了陣型。數百方陣綿延至數裏之外,一眼望去滿滿登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就像一塊草地上的黑色地毯鋪在面前。
距城三百步外,四面鮮豔的大旗迎風招展,旗下四名唐軍将領策馬而立,身上的盔甲反射着刺目的光芒,以當中一人身上金黃色的盔甲最爲醒目。
“那四人便是唐朝此次進攻的四名主帥,穿黃金盔甲的便是劍南節度使王源,那黑色盔甲白色披風的便是高仙芝,其餘兩人便是哥舒翰和李光弼。”額那兒古低聲指點道。
倚祥葉樂極目看向城下,提到王源的名字他豈能不知,就是此人擺了他一道,在嶲州城下設了騙局。如今再次相見,倚祥葉樂恨不得抓了他來一頓亂刀剁死,當真恨極了這個混蛋。
“唐人這是作甚?既要攻城,怎地卻是這個陣勢?雲梯攻城車一個未見,數萬騎兵列隊城下,這是在耀武揚威麽?”倚祥葉樂皺眉道。
額那兒古道:“他們這麽幹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不過這是數日來的第一次,所以恐怕不是開玩笑。瞧,攻城器械運上來了,哎呀……不好,便是那些玩意兒,大丞相,你快些下城去躲一躲,唐人要用那攻城利器發射攻城了。”
額那兒古變了調的聲音中倚祥葉樂看到了數百輛大車從唐軍陣中駛出,在陣前停下。緊接着數十名士兵一隊,開始從車上卸下物事開始乒乒乓乓的拼接起來。倚祥葉樂當然不會走,爲了面子也是爲了好奇,想親眼看到這些東西有多麽的可怕,于是堅決要呆在城樓上。
城上城下,十幾萬隻眼睛的注視之下,三十八架神威炮慢慢的被組裝成型,像三十多頭大怪獸矗立在城下。而城頭上,見識過這玩意的厲害的吐蕃将士們的冷汗早已流了一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