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騎兵掉頭跑路,劍南軍又豈會讓他們那麽容易的逃走。但劍南軍是絕不會出營去追趕他們的,隻是再拾弓箭對着他們倉皇逃竄的背影進行射殺,一直到他們逃出射程之外。
王源的視野裏,兩名吐蕃領軍将領正領軍沖到了營地外緣,他們手下的數千吐蕃騎射手躲在沖鋒騎兵的後方對着唐軍營中射箭,射殺了不少劍南軍士兵。當時吐蕃騎兵沖鋒的正猛烈,無暇對他們進行射殺,此時吐蕃騎兵掉頭逃跑,這兩名吐蕃将軍也立刻調轉馬頭跑路。
王源大聲喝彩道:“幹的漂亮,那是誰射的箭。”
趙青迅速命親衛去詢問,片刻後得到了回答,射箭的那人便是戰前王源在軍營中見過的那名叫秦川的士兵。王源哈哈大笑道:“果然有些本事,看來此戰之後我需要好好的提拔他了。”
離營地兩百步處,兩名落馬的吐蕃将領背後各種一箭翻落下馬,在滿是屍體和血污的地面上爬行。一名将領嘶啞着叫喊着求救,從身邊飛馳而過倉皇撤離的吐蕃騎兵誰會在意躺在地面上的兩個受傷的人,都逃命要緊,誰還管這些。
“你們……這群……混蛋,回到營中之後……要把你們碎……屍萬段。你們膽敢……不救我。”那将軍憤怒嘶啞的叫喊着。
“丹巴……将軍,省省力氣吧……你我都要死了……咳咳……救不活了。”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
丹巴将軍極力扭頭看去,但見旁邊爬在地面上,背上同樣插着一根箭的正是自己最厭惡的朗嘎将軍。此刻他也和自己一樣,被射中一箭落馬,爬在地上等死。
“朗嘎……咳咳,快想辦法救我。快叫人救我。”丹巴道。
朗嘎咧嘴凄然一笑道:“丹巴将軍,人人自顧不暇,誰能救我們?别多想了。咳咳……沒想到那天咱們從山谷中逃得一劫後,我本以爲咱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沒想到……咳咳……還是逃不了這一關。”
丹巴嘴角往外流血,被射穿的肺已經讓他的呼吸變得異常的艱難,但他還是憋了氣力怒罵道:“你這個混賬,那天不是聽了你的胡言亂語,我們怎會中埋伏?回去後……我便該禀報……旺姆将軍,将你斬決的。可是我終究沒有下得了狠心。”
朗嘎劇烈的咳嗽起來,嘴巴裏噴出血來,但臉上卻帶着笑意道:“多謝你不殺之恩,我這個人這一輩子就是嘴巴賤,我知道很多人都讨厭我,但隻有你丹巴将軍雖然讨厭我,但卻不疏遠我。我爲我之前的那些事道歉。咱們其實便不該來這裏跟唐軍打仗,旺姆這個蠢貨害死我們了。他想立功,卻拿我們的命去給他當墊腳石。我草他祖宗十八代……”
“你瞧瞧,你嘴巴賤的毛病又犯了,怎麽又開始指責旺姆将軍的不是了。你這個就是改不了這些毛病,誰都要頂撞,什麽話都亂說,你能活到今天,也算是奇迹了。罷了,罵就罵吧,你說的其實也沒錯,旺姆确實是個蠢貨,咱們确實是被他害死了。你再罵幾句來聽聽,反正我們也要死了。”丹巴盯着面前的地面上被馬蹄踐踏之後卻還已然屹立的一根小草喃喃自語道。
朗嘎那邊沒有絲毫的應答,這讓丹巴有些慌張,忙吃力的扭頭看去,但見朗嘎的臉埋在地面上身子一動不動了。
“朗嘎,你……咳咳,你怎麽了?你真的死了麽?”
“……”朗嘎悄無聲息,已經死的透透的了。
丹巴的眼淚掉了下來。自己和朗嘎在北川都軍中同爲将領多年,雖然這個朗嘎是軍中人人厭惡的一個人,丹巴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會爲了這個人掉眼淚。從此再也聽不到他讨厭的頂撞的話,這絲毫沒讓丹巴值得慶幸,反而讓他覺得孤單。
北川都的騎兵都已經逃跑的無影無蹤,最後一匹戰馬的背影都消失在前方的夜幕之中了,周圍忽然靜了下來。丹巴盯着面前的那棵小草,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竟然都不如這根小草活的長久。胸口的劇痛陣陣襲來,破損的肺裏也吸不進太多的空氣,丹巴感覺到了死亡正一步步的走近自己的身邊,他的手腳開始麻木,眼睛開始模糊不清了。丹巴努力的伸出手去,摸到了面前那根頑強屹立的小草,用盡全身的氣力猛地一拔,将那根小草連根拔起。然後他的身子抽搐了起來,片刻後魂飛冥冥。
……
旺姆領着殘兵敗将敗退了下來,在裏許之外,确認了唐軍并未追擊上來,這才勉強約束兵馬整頓隊形。雖然不想去知道傷亡多少,但讨厭的手下将領還是将那個駭人的數字禀報給了旺姆。在攻擊之後的兩個時辰的時間裏,自己的六萬騎兵竟然沒了一半。三萬人在剛才這兩個時辰的戰鬥中被唐軍殲滅,這簡直讓旺姆欲哭無淚。幾乎每一眨眼之間便有數名自己的兵馬被殺或者受傷,自己戰前的雄心壯志被現實擊的粉碎。
旺姆怒罵連聲,他不去找自己的原因,而是将這一切遷怒于額那兒古身上。特别是當他率軍往後再撤一裏,看到陣容齊整排列的整整齊齊的額那兒古手下的兵馬沒有一絲一毫的受傷的時候,旺姆更是按捺不住爆發了。
“額那兒古,我的兵馬在前方血戰,你卻帶着你的十萬大軍在旁袖手旁觀。此事我要禀報大丞相,禀報贊普,請他們定奪。你太無恥了,太卑鄙了,你對我不滿,但也不能在打仗之時怠慢,任由我的兵馬死戰卻不出兵相助,你這是叛逆之行。”旺姆盛怒之下也不知道說些什麽話好,總之一股腦兒将能想到的大罪都往額那兒古頭上加,将各種大帽子往他頭上扣。
額那兒古皺眉看着吐沫橫飛的旺姆,待他住口喘息的時候冷聲道:“你說完了麽?說完了的話便請你帶你的殘兵敗将躲到一旁,莫要耽誤我大軍同唐軍作戰。”
“我呸,我和唐軍火拼之後,你便來坐收漁利。當真無恥之極。”
“你也好意思說你和唐軍火拼?你死了幾萬人,唐軍死了幾千人,這叫火拼麽?旺姆,莫以爲你勝了唐軍一役便不知天高地厚,你若再放肆,我可以當場斬殺你。你一個小小的兵馬使,我可是神川都大将軍,就憑你剛才的謾罵和無禮,我便可以砍了你的腦袋。”額那兒古怒聲斥道。
旺姆吓了一跳,稍微冷靜了一點,他也知道在這裏額那兒古說了算,他要是不顧一切砍了自己,那也就砍了,自己可沒什麽辦法。
“戰前我便警告過你,劍南軍不好對付。你的兵馬到來,我提議讓你們休整幾日,便是要同你商議一個最佳的破敵之策。是你自己急着要去送死,還拿了贊普和大丞相的命令來壓我,我才不得不同意你當前鋒軍去攻打劍南軍的。現在你被打的落花流水,反倒來遷怒于我。難道我必須讓我的兵馬跟着你去送死,你才甘心?”額那兒古沉聲道。
“但你也不能按兵不動,袖手不顧啊。”旺姆叫道。
“混賬,誰按兵不動袖手不顧了?你以爲人人都同一樣的愚蠢麽?要破劍南軍,須得有所準備。眼前的唐營已經如同城池般的堅固。你靠着騎兵硬沖已經付出了代價,難道還不明白麽?本大将軍剛剛便是在運送器械,徹底摧毀唐軍的大營防禦。”
額那兒古說完,朝後一指。旺姆順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但見影影綽綽的大軍後方,數百架抛樓的高大身影正在暗影中緩緩浮現。
“大将軍要用抛樓轟炸唐軍大營?”
“豈止如此,還有三百多架投石車。唐軍不是将他們的大營弄得跟城池一般防禦我們的沖鋒麽?那麽本大将軍便将他們當城池來攻打。先轟他稀巴爛,瞧他們還縮在營中防守,逼着他們出來同我們正面交戰,那才是我們兵力優勢發揮的時候。”額那兒古冷聲道。
“大将軍,好辦法啊,你怎麽不早用此計?”旺姆叫道。
額那兒古冷笑道:“旺姆将軍不但健忘而且善變,明明是你不給本大将軍機會,現在卻來反咬一口。本大将軍也不跟你計較,帶着你的兵馬進入隊列之中,你若想挽回敗局的話,從現在起一切需聽本大将軍的吩咐,否則我請你立刻滾蛋。”
旺姆臉上青紅交替,終于拱手道:“卑職遵大将軍的差遣便是。”
額那兒古看也不看他一看,擺手讓他退下,轉頭下令道:“大軍前進,挺進唐營前,各将領按計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