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萬兵馬在聚集在一起的場面看着令人頭皮發麻,城門内外的廣場街道地面上全是黑壓壓的人頭,擁擠的水洩不通。戰馬嘶鳴,人聲嘈雜,煙塵飛揚。即便經過事前的調度,這場面還是混亂不堪。
作爲前鋒軍,旺姆的六萬騎兵率先出城。在衆将領的簇擁之下,旺姆騎着高大的大青馬奔馳出城,在城門外幽暗的狂野上勒馬而立,雙目冷厲的掃視着奔騰而出的手下騎兵。十幾名北川都将領縱馬來回馳騁,大聲呵斥着手下的騎兵抵達各自的位置擺好陣型。
後方,額那兒古所轄的十萬兵馬正在從三處城門快速出城。長長的隊伍在身後慢慢聚攏,彙聚成一片黑壓壓的人海。這些兵馬中的三萬騎兵将作爲旺姆之後的第二梯隊進行沖鋒。三萬輕騎兵之後還有三萬輕騎,之後便是四萬步兵的最後碾壓。
旺姆完全明白額那兒古的心思,他也知道額那兒古讓自己在前面沖鋒的用意,無非便是保存實力,讓自己的兵馬去當炮灰。但旺姆即便知道這些,他也并不在乎。哪怕自己手下的六萬兵馬死傷慘重,旺姆連眼皮子也不會眨一下。兵死了可以再招募,但機會卻隻有一次,眼下這裏的情形便是自己的機會。此戰隻要得勝,自己将有極大的可能坐上北川都大将軍的寶座。一将功成萬骨枯,自己的這個大将軍的位置,便是需要靠手下的兵馬人頭的累積。所以,爲了取勝,旺姆甘願去當這個沖鋒陷陣的角色,甘願裝糊塗去當額那兒古的炮灰,因爲他早已得了贊普的承諾,隻要此戰能殲滅劍南軍,自己的将來将一片光明。
“去禀報額那兒古,就說我的前鋒軍準備進攻了。讓他加快速度,否則沒等他的兵馬整頓好陣型,天便要亮了。”旺姆沉聲吩咐身邊的一名親衛道。
那親衛答應一聲,策馬消失在黑壓壓的大軍後方。旺姆轉頭對身邊的将領們道:“大夥兒都做好準備,好戲便要開場了。”
一名将軍問道:“旺姆将軍,咱們如何沖鋒?是按照大将軍的命令三面迂回進攻,還是正面猛攻?”
旺姆冷笑道:“無需迂回,額那兒古指手畫腳,無需聽他說話。唐軍在三面都挖了工事,便是防止我們從南北兩側迂回進攻的。這麽一來,他們本來就數量不多的兵馬定然分爲三面防守,正面上的兵力便會少了很多。咱們将計就計,給他們來個硬碰硬,直接沖擊正面,以絕對的兵力碾壓他們。”
“遵命!”那将領點頭應道。
回去傳話的親衛飛馬前來,拱手禀報道:“禀報旺姆将軍,大将軍有令,他的三萬騎兵已經整隊完畢,就跟在我們身後沖鋒。旺姆将軍随時可以進攻。”
旺姆微微一笑,緩緩伸手從腰間拔出彎刀來,在黑沉沉的夜空高高舉起,冷聲喝道:“進攻!”
六萬吐蕃騎兵緩緩策馬而動,開始時如緩緩在地面移動的陰影,帶着隐隐如悶雷般的蹄聲朝唐軍大營進發。随着距離唐軍大營越來越近,直至裏許之内範圍時,着團緩緩移動的陰影已經變成了迅速撲向唐軍大營的一場暗夜中的風暴。數萬騎兵一起沖鋒的場面可謂驚天動地響徹四野,整座大地都在微微的抖動,距離十餘裏之外的山間鳥雀野獸都被這聲音驚飛逃竄,足見威勢之攝人。
爲了達到鋪天蓋地兇猛攻擊的效果,旺姆一反常态,六萬騎兵竟然沒有做分批次的沖鋒的安排,而是一股腦兒像一股洪流湧來,妄圖一下子便将唐軍的大營踏爲平地。但這其實正是騎兵沖鋒的忌諱之一,密集陣型的沖鋒會付出極大的代價,這一點盡人皆知。放在以前,旺姆絕對不會這麽幹,但現在的旺姆自從子啊納木錯湖殲滅大唐北路軍之後,内心已經極度的膨脹,他并不認爲在十六萬兵馬的碾壓下唐軍會有什麽作爲,他隻希望這場戰鬥的勝利來得越快越好,所以他選擇了這種極度輕敵不動腦筋的沖鋒隊形。
匹播城前,一馬平川。騎兵跑的如風一般的快,很快就抵達了唐軍陣前三百步内。這已經到了強弓的施射的範圍。所有的騎兵都下意識的縮了脖子,躲在馬脖子後面,耳朵在嘈雜的馬蹄上和風聲中辨認着羽箭飛過劃破空氣的聲音。
然而,他們還沒聽到唐軍箭支的嘯叫聲,卻聽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頭斷裂的聲音。緊接着無數的戰馬開始失蹄翻滾,馬上的騎士被高高的甩向天空,重重的落在堅硬的地面上,摔得半死不活。黯淡的光線中,颠婆的視線裏,猛沖向前的吐蕃騎兵終于發現了罪魁禍首,那是擺在地上的一排排的木頭拒馬。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隻要是目力所及之處,密密麻麻全是木拒馬。一馬平川奔來,速度極快的戰馬根本無法刹得住,隻能直直的撞上去,馬腿撞斷,騎士飛天,這是必然的結果。
沒有人知道這些拒馬爲何會出現在這裏,就在發動進攻之前,匹播城的斥候騎兵還做了最後一次冒險抵近的偵查。他們禀報的結果是,大唐軍營之前是平坦的砂礫土地,隻有荒草和野花,還有些綠油油的小灌木。而這些拒馬顯然是唐軍早已準備好隐藏起來的。當吐蕃大軍開始發動時,唐軍迅速在陣前兩百步範圍内布置下了這成千上萬隻的拒馬。
數百吐蕃騎兵連人帶馬倒地翻滾,帶來的直接後果便是這數百人幾乎都摔個半死,有的直接摔斷了脖子成爲第一批爲國捐軀者。但帶來的間接後果比直接後果更爲可怕,他們直接影響到了後面猛沖而至的其他騎兵。不少人來不及躲閃,直接撞在了他們身上,于是同樣變成了滾地葫蘆。爲了盡量的避讓這種踐踏和沖撞,本來全速奔跑的騎兵不得不緊急勒馬減速,以免自己加入這場滾地大戰之中。
就像是激流中飛速遊動的魚兒,忽然遊進了粘稠的油脂裏,殺氣騰騰的騎兵沖鋒的隊伍在唐軍陣前兩百步忽然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後方的騎兵快速沖至,前面的卻要避讓拒馬和翻滾的騎兵的撞擊,方圓兩三裏密密麻麻的騎兵陣型開始迅速的壓縮,形成一條南北兩裏寬,東西隻有數百步的一條鋪在地上的黑綢帶。這條黑綢帶便是由密密麻麻的擁堵在一起速度緩慢的吐蕃騎兵們組成的。
看到這種情形,旺姆大叫不妙。這陣型豈非是要送命的陣型,在這樣的距離,密集的陣型豈非是唐軍弓箭手的最愛。
“快沖,快沖,不準減速,不準減速。”旺姆怒吼着發出命令,但已經遲了。陣型彙聚之時,黑沉沉的唐軍大營中發出整齊劃一的嗡然聲響。像是無數隻蜜蜂振動羽翼的聲音,低沉的穿透進耳鼓裏,幾乎讓整個耳鼓都跟着顫動起來。久經戰陣的士兵們知道那是什麽聲音,那正是弓弦發射之後的顫動聲。
無數個黑點在夜空中密密麻麻的落下,就像天空中的神人往下揮灑着豆子一般。隻是這灑下的豆子并不成爲士兵,而是化身爲一隻隻的利箭,從空中兜頭澆下,澆透了吐蕃前鋒軍的陣型。
近三萬隻弓箭齊射的場面堪稱壯觀,整齊劃一的弓弦拉動,射出的羽箭彙聚成一朵烏雲然後落在對方的頭上,這樣的殺傷不是點殺傷,而是片殺傷。一輪箭雨後,近千名吐蕃騎兵中箭,慘叫之聲響徹夜空,人馬紛紛落地。
第二輪!第三輪!嗡嗡!嗡嗡!
恐怖的弓弦聲依舊在響起,一輪輪的箭雨澆在吐蕃兵馬的人群中,一堆堆的騎兵們被射中落馬,躲無可躲,藏無可藏。幾輪過後,沖入射程的數千吐蕃士兵幾乎沒有一個能活着坐在馬上。坐在馬上的也都是匍匐在馬背上,身上插着幾根箭。
旺姆大罵連聲,倒不是因爲損失了這幾千兵馬,而是整個沖鋒隊形竟然在陣前戛然而止。後面大部分的吐蕃士兵勒住了馬匹團團轉,不敢進入唐軍的弓箭施射範圍。前方除了死了的吐蕃士兵之外,大部分吐蕃士兵都回撤到了安全的位置,整支兵馬擠作一團。這才是讓旺姆憤怒的。
一隻老練的騎兵隊伍,一旦發起了沖鋒,哪怕前方是懸崖峭壁刀山火海,也沒什麽讓他們停止沖鋒的步伐。可這六萬騎兵倒好,遭遇拒馬和弓箭的狙擊之後居然硬生生的刹車了。躲在射程之外團團轉,當真匪夷所思。這便是軍中新兵太多的緣故,新兵們未經曆練,一上戰場遭遇如此慘烈的情形,都不知何去何從了。
“沖,沖上去。一群蠢貨,誰要是後退一步,我便砍了他的腦袋。”旺姆厲聲吼叫。身邊的百餘名親衛軍策馬上前,手中彎刀閃閃,在戰時,他們便是督軍隊,誰要是後退便會被他們立刻格殺。
數萬兵馬重新調整片刻,十幾名将領也下達了死命令,于是吐蕃騎兵開始從數百步外再次發動沖鋒。隻是在這麽短的距離,以及遍布面前的拒馬面前根本無法将沖鋒的速度加快。本來應該快如閃電雷霆萬鈞的沖鋒,在吐蕃騎兵面前硬生生變成了一場馬術秀。小跑着的戰馬甚至爲了避讓半人高的拒馬而縱躍起來。
這樣的速度,給了唐軍弓箭手充裕的射殺時間。唐軍的弓箭無情的一輪輪的射出,無情的一波波收割着吐蕃士兵的生命,無數的生命就在這短短的數百步的泥潭之中得到了永遠的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