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三日的緊張忙碌,大工地一般的劍南軍軍營周圍豎起了三面圓木外牆。圓木圍牆的外側挖了一道四五尺寬的淺淺壕溝。雖然這沒有達到王源的要求,但地面的沙石很難挖掘,再加上時間倉促,卻也隻能做到這些了。
對面匹播城中吐蕃人的動向已經被斥候探知,從昨夜起,舉着火把長龍的六萬從納木錯湖抵達而來的吐蕃騎兵開始陸續進城。陸陸續續一直到今日淩晨方盡數抵達匹播城内。這六萬兵馬的到來印證了王源的判斷,也預示着一場大戰即将開始。
天明之時,王源下令兵馬停止修建工事,開始準備迎戰。劍南軍自上而下籠罩了一層緊張的氣氛,從每個人的眼睛裏都能看到緊張興奮還有恐懼。沒有人知道這場仗能否取勝,在這場仗之後,是否還能活下來。
這種氣氛下,平日熱鬧喧嘩的軍營中反倒變得靜悄悄的無聲。戰前的甯靜未必是好事,但也未必是壞事,起碼每個人都可以靜靜的思考回顧他們的這一生,珍惜他們曾經擁有過的平常卻又寶貴的時光。此戰之後,若能活下來,相信他們會更加的愛好生命,珍惜時光。
王源、哥舒翰、李光弼、宋建功、李宓、柳鈞、劉德海、魏光中等數十名将領在王源的帶領下一座軍營一座軍營的探訪,和士兵們拉拉家常,說說話。問一問他們家中的情形。這是王源選擇的鼓舞士氣的方式。大戰将臨,慷慨激昂的鼓動也許是最佳的選擇,但王源甯願選擇這種暖心的交談和問候,因爲他知道,此刻他的劍南軍士兵需要的是以安靜平和來面對即将到來的大戰。王源甯願以對生的渴望激起他們的鬥志,而非去激勵他們慷慨赴死。
在一座弓箭兵的營地裏,王源看望他們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寫信,将饷銀賞錢打包準備寄回家中,因爲他們抱着必死之心,那麽這些東西是他們唯一能留給家裏人的了。然而王源看到一名弓箭兵站在角落裏默默的整理着弓弦,清理着箭支的飛羽。王源覺得奇怪,于是走了過去。
“你在做什麽?”
“回禀大帥,小人在整理弓箭準備迎敵。”那弓箭手垂手答道。
“他們都在想念家人,寫信給兵驿寄回家中,你爲何不寫?”
“寫那勞什子作甚?又不是第一次打仗,還怕死不成?我若死了,大帥自然會厚恤我的家人,還輪不到小人操心。戰前需要的是檢查好兵刃盔甲,準備迎戰。寫信?那可不是該做的事情。”
王源饒有興趣的問道:“有點意思,你擔心這場仗會輸麽?”
那弓箭手笑道:“小人從未擔心過此事。小人從軍三年,跟着大帥打了兩年仗,最不擔心的便是勝敗的事情。小人可不是拍您的馬屁,我覺得大帥會帶我們取得此戰的勝利。”
王源哈哈笑道:“你當真這麽想?”
那士兵道:“當然,我壓根就想過失敗這件事。”
王源大笑點頭道:“你叫什麽名字?哪裏的兵?”
“小人秦川。成都人士。”
王源微笑道:“很好,我記住你了。此戰之後,若是你都還活着,我将你調入親衛軍中爲我近衛。”
那弓箭手秦川驚喜道:“當真?”
劍南軍中,入王源的親衛軍是莫大的榮譽,不僅是待遇上的問題,那是全軍中最好的士兵方可入選。而且入親衛軍中之後,很多人都被派到軍中任了低級的将領,那裏算得上是一個進階的階梯了。
“希望你能活着。我雖不知你戰場上的表現如何,但就憑你戰前處驚不變的态度,便是我欣賞的一類人。好好殺敵,我看好你。”王源微笑點頭道。
秦川高興的拱手行禮道:“大帥放心,若我不能殺十個以上的敵人,我都不好意思見大帥。”
王源大笑點頭,在衆人的簇擁下前往下一個軍營之中。
……
唐軍大營中一片臨戰的氣氛籠罩,匹播城中戰前的準備也在緊張的進行。神川都大将軍府中,額那兒古召集大大小小近百名将領召開戰前會議,布置進攻的方略。剛剛在納木錯湖之戰中取得大勝後被授予北川都兵馬使的旺姆也趾高氣揚的坐在席上,面對額那兒古這個昔年的老上司,旺姆的神态中也少了幾分尊敬。
“旺姆将軍率北川都大軍前來,一路勞頓困乏。本大将軍決定讓你們休整兩日再進攻。反正唐軍就在城外,也逃不掉。不知諸位将軍意下如何?”額那兒古笑眯眯的問道。
“大将軍,這便不必了吧。我的兵馬挾納木錯湖大勝之威,士氣正盛。正是如狼似虎之時。唐軍北路軍被殲滅,正惶然不可終日。此時是最适合的出擊時間,休整幾日唐人緩過勁來,可就不好了。”旺姆大聲反駁道。
額那兒古笑容不減,微笑側首道:“旺姆将軍,納木錯湖之戰的确精彩,但要說唐軍惶然不可終日,那可未必。本大将軍可是聽說了在北面的山谷,你的兩萬騎兵遭遇了唐軍的伏擊,死了一萬多人的事情呢。由此可知,唐軍可并沒有驚慌失措。”
旺姆面上一紅,雙目狠狠的瞪了一眼坐在一角的丹巴和朗嘎兩名将領。那兩人面色羞愧垂頭不敢看人。
“大将軍,那是唐人的垂死反撲罷了。不足爲慮。說起來這件事,我還想向大将軍讨個說法呢。何以在大将軍的眼皮底下,劍南軍卻能分兵去伏擊我的兩萬兵馬?要知道大将軍可是坐擁十萬大軍呢。大将軍掌握着我吐蕃國最多的兵力,何以我北川都大軍都開了花了,這裏卻冷冷清清,坐任劍南軍來來去去自如的緊,大将軍可有什麽解釋的麽?”旺姆沉聲問道。
幾名北川都的将領低低的笑出了聲,整個吐蕃國中,現在額那兒古的神川都大軍已經成了笑柄。北面峽谷的那一場伏擊之後,旺姆可沒有絲毫的猶豫,便将此責歸咎于額那兒古。隻是大丞相倚祥葉樂壓住了此事。今日額那兒古反拿此事刺激旺姆,旺姆當然要反擊了。
額那兒古面色愠怒,冷聲道:“旺姆将軍,本大将軍可不用跟你解釋。你自己急功近利窮追不舍,我難道要爲你的錯誤負責任不成?我有我的用兵之道,倒也無需跟你解釋。”
“我鬥膽猜測一下,大将軍的用兵之道便是按兵不動是麽?”旺姆不依不饒的補上一刀。
額那兒古終于怒了,沉聲道:“旺姆将軍,既然如此,此戰由你主持如何?你這麽有本事,本人幹脆向贊普請辭,讓你出任這神川都大将軍便是了。”
“那可不敢,我奉贊普和大丞相之命來協助你破劍南軍的,可不是來跟你鬥嘴的。我說了,我的兵馬來了就是打仗的,可不是在這城裏養老的。大将軍要是不肯出擊,便請上奏贊普和大丞相,我自帶兵去西川都打高仙芝起,可沒空在這裏當縮頭烏龜。”
“說什麽話?”
“誰是縮頭烏龜?把話說清楚。”
“你個白眼狼,昔年大将軍怎麽栽培你的。”
“……”
旺姆話音落下,神川都數十名将領紛紛起身怒斥。這一句縮頭烏龜連大将軍和在座的神川都将領們都罵進去了。
“都給我坐下,都幹什麽?造反麽?”額那兒古喝道。
衆将領這才梗着脖子翻着白眼緩緩落座,額那兒古臉上浮現出笑容來,看着旺姆道:“旺姆将軍現在果然是不同以前了,罷了,既然旺姆将軍求戰心切,那本大将軍也就不容你的兵馬休整了。你說今夜就今夜。就在今夜,大軍全部出動,猛攻唐軍大營。旺姆将軍,這前鋒軍的位置,恐怕也隻能是你的人馬來擔任了。如你所言,你的兵馬士氣正盛,也許你的兵馬便可踏破唐營了。”
旺姆呵呵笑道:“如你的屬下将領沒膽子當這個先鋒官,我旺姆倒是絕不推辭。大将軍,我把話說在頭裏,此次是贊普和大丞相的嚴令,我若敗了,你也脫不了幹系。”
額那兒古沉聲道:“這是什麽話?你雖爲先鋒軍,我的十萬兵馬緊随其後。十六萬兵馬拿下唐軍不成話下,我隻是要将首功給你罷了。你若不敢,我換人便是,我手下猛将如雲,個個都是前鋒軍的料。”
旺姆冷聲道:“不必了,你以下令,這個前鋒軍誰也搶不走了。今晚日落時分大軍展開攻擊,此事議定,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我要去回營準備,告辭了。”
旺姆起身拱手,帶着手下的将領離席而去。額那兒古看着他們的背影,冷笑連連。心道:就憑你這個蠢貨,還想騎在我的頭上,今晚讓你給本大将軍當炮灰,你這個蠢貨還以爲是好差事。當真愚蠢之極。
回過頭來,對着身邊的将領們喝道:“大夥兒都别愣着了,回營準備,今晚咱們要踏破唐營,全殲這五萬餘唐軍。到時候瞧瞧誰還敢大放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