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木礌石造成了大量的殺傷,巨大的沖擊力将頂着藤盾的士兵們砸的人仰馬翻,士兵們雖拼死抵着盾牌,想以人力與之對抗,但哪裏能抗的過從幾百步遠的陡峭斜坡上一路沖下的巨石和重木。藤盾也抵不過沖擊,被撞的四分五裂。後面的士兵更是翻翻滾滾的往下滾落。
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前方士兵滾落的時候,後方的兵馬同樣抵受不住,一個個成了滾地葫蘆。宋建功急令撤退,後面的劍南軍堪堪轉身逃脫,石坡上便滾下來人肉巨石和原木的混合泥石流,石坡之下頓時血流成河,一片狼藉。
衆人目瞪口呆,千算萬算居然漏算了敵軍可以用滾木礌石之計。這種辦法在這樣的地形顯然極爲有效,殺傷力也極大。斜坡上沖上去的近四千劍南軍和南诏蠻兵竟然傷亡大半。一部分是被砸死砸傷,另一部分則是被滾落的自己人傾軋,乃至被掩埋踐踏。
閣羅鳳心疼的要命,大部分死傷的都是他的蠻兵,因爲他們舉着盾牌掩護着劍南軍往上沖,巨石滾木下來,他們也是首當其沖。五千蠻兵一下子死傷了一兩千,閣羅鳳怎能不痛徹心扉破口大罵。
更郁悶的則是宋建功李宓等人,大帥隻要求他們攻上這道石坡而已,但現在這道石坡卻成了他們的噩夢。若吐蕃兵馬用如此戰術,那是一輩子也别想攻上去的,上去多少便被砸死多少。
“李老将軍,你看現在該怎麽辦?好像有了藤盾也攻不上去啊。”宋建功皺眉道。
李宓白眉緊皺,沉聲道:“攻不上去也要攻,大帥在城中已然動手,咱們不攻,便給吐蕃人喘息的機會。大帥他們白忙活不說,一會兒行蹤暴露會被全城緝捕,那可就出大事了。”
宋建功道:“可是,這如何攻上去?吐蕃人用滾木礌石拒敵,咱們往上攻便是找死啊。”
李宓尚未說話,一旁沉着臉的柳鈞開口道:“宋将軍的意思難道是要放棄不成?李老将軍的話你沒聽見麽?這可關系大帥的安危。”
宋建功皺眉道:“柳小将軍,你這是何意?我可并沒有說不攻,你這麽說話,是要人以爲我宋建功置大帥于不顧不成?大帥是你義父,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我對大帥敬仰之情不亞于你,我怎會那麽做。”
柳鈞沉聲道:“我可沒那意思。時間緊迫之極,也許大帥他們已經等着我們攻上去打開城門了。咱們還在這裏說攻不攻的問題,宋将軍不覺得不應該麽?”
宋建功心中有氣,這柳鈞說話有犯上之嫌,若是其他人說出這種話來,宋建功恐怕早就軍法伺候了,但柳鈞是王源的義子,身份也很特殊,宋建功倒是一時拿他沒辦法。
李宓忙打圓場道:“小将軍稍安勿躁,這麽攻确實不是辦法,總要想個應對之策才成。否則傷亡太大。”
柳鈞昂首道:“要想什麽辦法?吐蕃人能有多少滾木礌石?他們能把山搬下來不成?攻幾次,他們的滾木礌石也就用完了,到時候咱們不是可以沖上去了?”
衆人聞言都微微搖頭,柳鈞這是不管士兵的傷亡,硬是耗光吐蕃人的滾木礌石。這辦法也太兇殘了些。這話還好是從柳鈞這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口中說出來的,若是其他将領這麽說,怕是被罵的狗血淋頭了。
不過李宓聽了這話卻陷入了沉思,突然他叫道:“宋将軍,柳小将軍之言不妨一試。”
宋建功和其餘十幾名将領都詫異的看着李宓,但聽李宓緩緩道:“柳小将軍所言不假,吐蕃人的滾木礌石一定是有限的,總有用完的時候。”
宋建功冷笑道:“老将軍的意思是要用兄弟們的命去拼麽?要準備死幾萬弟兄?你說。”
李宓搖頭道:“聽我說完。滾木礌石的數量有限這你我皆知,咱們都帶兵打過仗,這些重物咱們雖然也準備,但人力有限,不可能堆成山,沒完沒了的用對麽?”
宋建功道:“是啊,那又如何?隻要有那麽三四輪可用,咱們的兵馬便要死上上萬了。”
李宓笑道:“但咱們有何必全力進攻?咱們選個五六百人頂着藤盾往上攻,你說他們丢不丢檑木滾石?”
宋建功一愣道:“老将軍的意思是?”
李宓笑道:“這石坡修建的如此光滑,暗堡一層接着一層,咱們固然是難以攻上去,但其實吐蕃人也很難在斜坡上支援。咱們隻派幾百人往上攻,他們若不扔滾木礌石的話,咱們便乘勢攻到第一層暗堡,然後占據那幾座暗堡。上方的吐蕃人隻能幹瞪眼卻沒法子支援。”
“但若他們還是用滾木礌石往下砸呢?”宋建功皺眉問道。
“我的宋将軍啊,你怎麽糊塗了。他們扔便最好,咱們隻用幾百士兵進攻,又能傷亡多少?幾次下來,他們的滾木礌石不就耗盡了麽?咱們可以選些身手靈活的士兵,沒準可以活下來不少。”李宓撫須笑道。
宋将軍呆了一呆,猛然間一拍額頭道:“哎呀,我太蠢了,這辦法妙啊,他們不用也不好,用了也不好。若不用的話,咱們便一層層的往上攻,占了他們所有的暗堡箭塔,這樣他們上方的兵士也隻能縮回城裏,沒法站住腳。用了便是大量的消耗。扔的少了可以躲,扔的多了也最多死傷幾百人,好辦法,妙計啊妙計。”
李宓呵呵笑道:“老朽是聽了柳小将軍的話受到了啓發。宋将軍,别看柳小将軍小,但是腦子可靈活的很。”
宋建功看了柳鈞一眼,隻點頭說了句道:“甚好。”便轉身安排人手。
這次隻有五百人進攻,便如同敢死隊一般。士兵們都知道參加這樣的沖鋒兇多吉少。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宋建功許以重諾,無非是升官獎賞那一套。有人固然惜命,但更多人參軍是爲了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主動要求參加的人不在少數。宋建功将他們編了五隊,每隊五百人,分五次往上沖。
第一批敢死隊準備完畢,也不用穿什麽盔甲了,隻帶着弓箭和兵刃,能多輕裝便多輕裝,以便在滾木礌石來襲時可以盡可能靈活的躲閃跳躍。宋建功一聲令下,戰鼓擂響,五百名士兵頂着三十張藤盾再次發起攻擊。
爬到近三百步的山坡上,進入了第一道暗堡的弓箭射程内,暗堡中的弓箭手死命的射箭,同時上方的吐蕃人士兵也看到了唐軍再次不怕死的沖了上來。負責推下滾木礌石的吐蕃士兵不分青紅皂白便将磐石滾木從山梁上推下來。頓時落石滾滾,檑木咚咚,五百名敢死隊丢下藤盾便往下跑,後方滾木礌石追着他們的屁股攆。到了山坡下時,有一小半的幸運兒逃得性命,剩下的全部被土石滾木壓得筋骨斷裂,血肉破碎。
然後便是第二波敢死隊再往上沖,沖到半路上,再次被滾木礌石砸了下來,又死了三四百人。三次之後,連吐蕃人都覺得事情有些古怪,但他們尚未發現唐軍的伎倆,他們沉浸在一次次碾壓唐軍的快感之中,完全忘了他們的滾木礌石從兩座小山變成了兩小堆。
城頭上,阿拉江聽着頭頂上那位烏鴉嗓子的将領的禀報聲耳朵都起老繭了。
“唐軍進攻啦……”
“唐軍被砸下去啦……”
“唐軍又進攻啦……”
“唐軍又被砸下去啦……”
“唐軍再次進攻啦……”
“唐軍又被砸退啦……”
“……”
“……”
這家夥單調而乏味的喊叫聲,讓城頭上看不到山坡下方戰鬥的士兵們甚感無聊。連個描述的話語都沒有,翻來覆去便是這麽單調的禀報。阿拉江暗自決定,這次守城之後,要将這家夥調去打更。反正他隻會這麽幾句,打更最合适不過了。
“唐軍又進攻啦……”那烏鴉嗓子又在城樓最高處叫了起來。但這回好像聲調變了樣,和前面的話音有些不同:“唐軍攻占了第一層暗堡,唐軍正朝第二層暗堡攻去了。”
“什麽?還不用滾木礌石砸下去麽。”阿拉江大吼道。
“禀報大帥,滾木礌石已然用磬,兄弟們正在從山坡上搬石頭,但怕是來不及了。哎呀,第二層暗堡被唐軍占了,唐軍距離攻上來隻差兩百步了。”
“啊?”阿拉江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之前那不知多少次的唐軍進攻又敗退的行爲便是爲了消耗滾木礌石,但此刻明白卻也晚了。現在去山坡上挖石頭砍樹木,豈非是邏些城失火,卻要從紮陵湖拎一桶水去救那般滑稽可笑。
“來人,傳令下去,抛樓準備,強弩準備,弓箭準備。唐軍也許能攻上山梁,但他們将有來無回。”阿拉江沉聲喝道。
城牆上頓時萬弓齊張,弓弦咯吱吱的發出吃力之聲,無數隻黑魆魆的遂石箭頭對準了城下山坡方向。與此同時,城頭上駕着的床弩以及城牆内側的抛樓也都将目标對準了城東的空地。唐軍隻要一冒頭,迎接他們的便是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阿拉江籲了口氣,看到自己的兵馬的陣仗,他松了口氣。唐軍是攻不上來的,絕對攻不上來,他可以用腦袋保證。
他雙目死死盯着石坡的上沿,他可以聽到越來越近的喊殺之聲,他全神貫注準備下達攻擊的命令,但他卻沒注意到一個瘦小的士兵的身影正悄悄的接近他的身後。
一道寒光在城樓上閃過,一顆頭顱飛上了半空。
阿拉江甚至沒有感到絲毫的痛苦,在他頭顱飛上天空的一刹那,他的雙眼居然還能視物。他看到了唐軍沖上山梁的身影,并且下意識的動了動嘴。隻可惜他的大腦無法指揮他的嘴巴,斷了的脖子也無法發出聲音來。他肥胖的身子轟然倒在了城樓上,熱乎乎的血噴濺的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