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的拔營是李光弼設計的誘敵之計,他們将朔方軍的一萬步兵派在前軍營作爲誘餌,故意做出撤軍的姿态,便是爲了引誘吐蕃軍出城襲擊。而他們的五萬騎兵卻已在日落之後分十幾個批次悄悄從後方迂回撤離了大營,繞到了石堡城東的戈壁灘上。
十幾日紮營在城下的唐軍其實已經引不起城頭吐蕃兵的注意,每天擡頭便可見到對方城池和大營,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以至于原本每天晚上都要徹夜盯着唐軍大營的吐蕃守軍,最近幾乎都懶得抄唐軍大營瞧一眼。因爲并無必要去仔細盯着他們,他們也不過是駐紮在城下數裏之外,天天對着城頭幹瞪眼,十幾天也沒個動靜,盯着他們也沒什麽必要。
所以,唐軍騎兵悄無聲息的舉動并沒有引起城頭吐蕃守軍的注意。直到五萬騎兵盡數沿着後方隆起的一道小小的土包繞行至目力不及之處後,前營的一萬步兵開始大肆拔營的時候,城頭的吐蕃士兵才将這一異動報告了上去,而那時唐軍已經在繞行城西的路上了。
前方城池外喊殺聲震天響起,隆隆的馬蹄聲像驚雷在戈壁灘上滾過,引的唐軍騎兵們的戰馬不斷的蹬踢打着響鼻,不安的躁動着。它們能嗅到了戰鬥的氣味。不久後,大營方向火光四起,那顯然是吐蕃騎兵已經攻入前營了。
李光弼和哥舒翰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睛裏,都看到一絲不忍之色。那一萬朔方步兵肯定是交代了,直到此刻他們都并不知道拔營是假,還以爲真的要拔營撤軍,渾然沒有意識到自己隻是誘餌。現實是殘酷的,不舍棄這一萬步兵的性命,騎兵便沒有更好的出擊時機,有時候爲了大局做出取舍是必須的。
“禀報兩位大帥,吐蕃騎兵數萬已經沖破前營,正向着中後營方向攻擊。”一名哨探策馬而來,急促的禀報着。
哥舒翰沉聲道:“禀報敵方步兵的位置。”
“敵軍步兵正在城下,尚未完全出城。”哨探忙道。
哥舒翰微笑看了李光弼一眼,贊道:“光弼神機妙算,吐蕃人果然還是那一套,和去年的襲擊我唐軍大營一樣,騎兵迫不及待,步兵卻遙遙落後。”
李光弼微笑道:“這豈非正是你我所願。哥舒大帥,我們該出擊了,時候到了。”
哥舒翰呵呵笑道:“對,時候到了,成敗在此一舉。我殺敵,你攻城,咱們分頭進行。”
李光弼點頭道:“好,便如你所願,我搶西城門,你堵住他們的退路。”
一聲令下,唐軍五萬騎兵開始向石堡城逼近,馬兒先是碎步小跑,待抵達距城三裏之遙時,頓時如狂濤江流一般飛撲向石堡城下。
石堡城下,吐蕃步兵剛剛整頓好陣型準備向唐軍大營掩殺,仁桑正大聲喝令幾名喝酒喝的暈頭轉向的将領快快整隊前進。騎兵們絕塵而去沖入唐軍大營後,仁桑需要立刻将步兵壓上去,這樣才能以優勢兵力碾壓對手。
然而,一片混亂之中,仁桑聽到了身後的城頭上有士兵驚駭大喊的聲音,嘈雜之中聽不清在喊什麽。
“他娘的,沒吃飽飯麽?嚎什麽?”仁桑仰着頭朝着城牆上十幾名指着西方上蹿下跳直着嗓子喊叫的士兵罵道。
“大将軍,他們在喊‘騎兵!騎兵!’。”一名将領叫道。
“什麽騎兵?”仁桑楞道。
然後他不需要答案了,因爲他和身邊的所有士兵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顫抖以及悶雷般轟鳴的馬蹄聲。仁桑騎着馬,他看的遠,他看到了西邊戈壁上長長的一道黑線像是一股巨浪正奔湧而來。月光下,他看到了兵刃的閃光,聽到了馬蹄聲中的呐喊。
果真是騎兵,但卻不是吐蕃的騎兵,自己的騎兵正在旺姆的率領下絕塵而去,正在唐軍大營中肆虐,那麽這些騎兵是誰的騎兵?答案不言自明。
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中發生,在看到騎兵的那一刻其實便已經太遲了。對于普通步兵而言,這是他們的悲哀,他們的天敵便是騎兵。仁桑尚未來得及準備好迎敵,大唐騎兵的前隊已經在哥舒翰的親自率領下一頭紮進了吐蕃的步兵陣中。緊接着數以萬計的騎兵如猛虎撲入羊群一般加入了戰場。
到處是毛骨悚然的骨折筋斷之聲,刀劍砍入肉體的聲音。瀕死的慘叫聲響徹夜空,彌散在随着騎兵沖鋒而至的塵埃之中。月色無光,混沌的一片塵埃之中,無數的兵馬擁擠在一起相互的砍殺,每一刻都有數百人倒在地上或當場即死,或苟延殘喘。
哥舒翰神勇無比,揮動着他的大關刀一路砍殺沖進吐蕃步兵朕中,身邊的騎兵指點着前方的騎着馬的一大群兵馬叫道:“大帥,吐蕃的将官。”
哥舒翰哈哈大笑,叫道:“沖上去,砍了他的腦袋。”
仁桑和他的身邊的千餘親衛軍都騎着馬,這在步兵中如鶴立雞群般的顯眼,他就這麽被哥舒翰給盯上了。哥舒翰帶着數千騎兵砍出了一條血路直奔仁桑而去。
李光弼目标明确,在大隊騎兵将吐蕃步兵沖殺的節節敗退之際,他率五千騎兵直沖石堡城北城門處。五千騎兵幾乎沒有費什麽力氣便沖到了城門口,那裏有大批被擁堵在城門口尚未出城的吐蕃步兵。李光弼的騎兵便徑自沖向洞開的城門。
長槍成排刺出,吐蕃士兵一排排的倒下,緊接着刀劍翻飛閃着寒光,一路砍殺過來,距離城門越來越近。
城頭上一名觀望的守軍洞悉了李光弼的意圖,高聲叫道:“他們要進城,快拉上吊橋,關閉城門。”
城頭的其餘兵士聞言立刻便要去放吊橋關城門,另一名守軍卻看到了城門東側被一股唐軍騎兵趕着狂奔而來的仁桑。仁桑被哥舒翰率騎兵追擊慌不擇路正朝城門落荒而來。一邊跑一邊瘋狂的朝這城頭揮手。
“不能關,大将軍要進城,關了城門大将軍進不來了。”那守軍叫道。
士兵們立刻止步,隻能等大将軍進了城再關城門了。一隊吐蕃兵纏着李光弼的兵馬不讓他們接近城門,仁桑打馬飛奔直沖向吊橋口。他的親衛已經被哥舒翰的騎兵斬殺殆盡,隻剩下他孤身一人,身後那個唐軍将領提着大砍刀猛追過來,吓的他魂飛魄散,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趕緊進城關上城門。
終于仁桑的馬蹄踏上了吊橋的一端,仁桑長舒了一口,可算是擺脫了身後的那個兇神惡煞了。無暇多想,他催動馬匹直奔城門洞而去,隻要進了城關了城門,便逃過一劫了。
城頭的百餘名守軍也伸着脖子朝下看,見仁桑上了吊橋衆人一陣歡呼,忙去拉起吊橋。吊橋一點點的升起,繩索卷動的聲音在平日甚是刺耳,但現在仁桑耳中不啻于是仙樂。
猛然間,城頭的士兵發出一陣驚呼之聲,仁桑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于是快速扭頭看了一眼,而這一眼卻是他這一輩子看到的最恐怖的一幕。他看到了一柄大砍刀,月光下大砍刀刀刃上的鮮血都看的清清楚楚,連砍殺時留下的斑斑缺口都曆曆在目。
下一刻,他被這柄大砍刀正中頭顱,轟隆一聲落下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