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哥舒翰、李光弼并一衆将士聽者。朕接王忠嗣之奏,驚詫難言。我大唐天軍以十五萬之衆讨伐吐蕃小國,準備日久,兵精糧足,本拟數月之間勢如破竹,不料王忠嗣奏稱大軍卻爲石堡小城所阻,彷徨無計竟有退兵之想,朕與朝中衆臣均感驚詫。朕知征戰之艱,亦知領軍之苦,但爲将者便可畏難而退,讓爲君者爲吐蕃人所嘲,讓我大唐贻笑大方乎?十餘萬大軍爲一彈丸小城所阻,爾等便無愧疚之意乎?爾等需明了,石堡城事小,我大唐顔面事大,十五萬大軍,耗費巨大讨伐吐蕃,豈能遇到小小的阻礙便虎頭蛇尾不了了之。”
王忠嗣面色鐵青,跪地垂首不語,哥舒翰和李光弼跪在一旁也是滿臉的郁悶。這件事完全是王忠嗣所爲,他們隻是連帶被玄宗責罵罷了。特别是李光弼,還曾經勸說過王忠嗣收回那道奏折。
“……幸而軍中尚有熱血之将,我大唐尚有勇武之臣,朕接隴右行軍司馬董延光之奏,心中甚慰。經同左右相國商議之後,朕決定準董延光之奏,命其作爲攻取石堡城主将,給予一個月的期限奪取石堡城。王忠嗣需撥付兵馬交于董延光統領,并給予積極協助,不得延誤攻城大計。朕在京城日夜盼望着你們的捷報。欽此!”
全體将領一片嘩然,數十雙目光落在跪在一旁角落中的董延光的身上。董延光面色從容,高聲叫道:“臣領旨謝恩。”
衆将這才意識到還沒有領旨謝恩,一片謝恩聲之後,欽差大臣被安排去休息,大帳之中頓時如炸開了鍋。衆将領将董延光團團圍住,一雙雙眼睛像是一柄柄利箭刺在董延光身上。
王忠嗣冷目看着董延光道:“董延光,你竟然瞞着本帥私自上奏朝廷?”
董延光神色自若的拍打着膝蓋上的灰塵,沉聲道:“大帥,私自上奏不敢當。卑職身爲隴右軍行軍司馬,也是有上奏之權的。上奏朝廷并不需得到大帥許可。況且,即便征求大帥的意見,大帥也不會同意的,索性自己做主了。”
王忠嗣冷聲道:“你的奏折上寫了什麽?讓陛下如此震怒?”
董延光呵呵一笑道:“大帥,惹怒陛下的是你吧。卑職的奏折上隻是上奏了拿下石堡城的詳細作戰方略罷了。看來朝廷認可了這個方略。”
哥舒翰喝道:“你有良策,爲何不直接獻計于大帥?”
董延光冷笑道:“我的話你們聽麽?我和你哥舒将軍說了不止一次,你哥舒将軍一言便回絕了我,還說我的計策根本無用。看來不是我的計策無用,而是你哥舒将軍沒有眼光,陛下和相國都同意了我的方略,現在卻來責問我?”
哥舒翰一愣道:“便是你提出的,繞行兩湖長途奔襲前後夾擊之策?”
董延光得意道:“是啊。”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簡直笑話,虧你想得出來這個計策。”
王忠嗣皺眉道:“到底是什麽計策?”
哥舒翰笑聲未歇,對王忠嗣道:“大帥,董延光曾提出攻擊石堡城之法,當時流沙之地無法通行,他建議我大軍繞行鄂陵湖和紮陵湖一圈,從南邊攻擊石堡城。你說荒唐不荒唐?繞行數百裏去攻擊石堡城?這簡直是我聽到的最蠢的計策了。”
王忠嗣愕然半晌,也哈哈大笑起來。衆将領也笑的前仰後合。
董延光皺眉道:“有這麽好笑麽?起碼此計可進攻石堡城,而非困守于此,等待什麽天寒地凍凍結流沙。現在流沙凍結了,卻又要要求退兵。”
王忠嗣搖頭歎道:“你便是告訴朝廷以這種計策攻擊石堡城麽?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董延光搖頭道:“現在流沙凍結,當然無需繞行,我有了另一個攻城之策。”
王忠嗣道:“說來聽聽,讓本帥開開眼界。”
董延光道:“我拟從西面繞行,率軍猛攻石堡城南側,以奇兵緻勝。但需大帥在正面進攻給予策應。”
王忠嗣冷笑道:“你這計謀倒也尋常。若非糧草天氣所限,大軍不用任何計謀便可攻下石堡城。但你要知道,眼下我們軍糧供應不及,且天氣酷寒。一旦出兵,便無回頭之路。任何計謀和方略都是在糧草充足的前提之下的。所以,你這花哨的計謀在本帥看來毫無用處。”
董延光傲然道:“大帥可莫忘了,剛才陛下聖旨明言,朝廷認可了卑職的攻城方略,大帥需積極協助我才是。如何用兵是我的問題。現在我要求大帥撥給我五萬兵馬,給我十天的糧草,我要帶兵出戰。而且我還要大帥領軍挺進石堡城北城,以佯攻吸引吐蕃人的注意力,協助我從腹背奇襲石堡城,前後夾擊拿下此城。”
李光弼怒道:“五萬兵馬十天的糧草?你說的輕巧。你可知現在整個多瑪城中有多少糧草?隻夠十一萬兵馬四日之食。你要十天的糧草,豈非要剩下的兵馬喝風食雪?”
董延光咂嘴道:“這我便管不着了,我必須要攜帶十日糧草,因爲我不能讓敵軍發現蹤迹,所以要往西繞行數十裏直至石堡城背後。這當中起碼需要花上八九天的時間,沒有十日軍糧,無法撐的到大軍攻城的那一天。”
王忠嗣冷聲道:“董延光,你可知你這麽做會帶來什麽樣的嚴重後果。”
董延光拱手朝天,傲然道:“卑職隻想拿下石堡城,不負聖上期待,不負朝廷之望。可不會去想那些沒用的事情。大帥,卑職的要求已經向您提出了,卑職希望五萬大軍和十日糧草要在明早備好,卑職明日一早便要發兵。還有,大帥莫忘了,此計關鍵之處在于大帥需要領軍佯攻吸引吐蕃兵馬注意力,大帥若不出兵的話,攻城失敗的罪名卑職可不背。卑職會如實的上奏朝廷的。”
董延光說罷,微微拱手,轉身出大帳而去。
大帳内,衆将默然無聲看着王忠嗣。朝廷的這道聖旨明顯是對大帥極爲不滿了。身爲領軍主帥,朝廷卻又硬生生命名了一名攻城的主将,讓其獨立于大軍之中負責攻城,這明顯是亂了軍中的規矩。等于一軍之中出來兩個領軍的主帥了。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羞辱,雖沒有撤了王忠嗣的主帥,但其實和換帥也沒什麽區别。而且命令王忠嗣必須協助董延光攻城,這更是将王忠嗣的主帥地位置之不顧了。
衆将對王忠嗣都很尊敬,眼看着王忠嗣陷入如此境地,卻也無能爲力,想安慰卻又無從安慰。董延光對王忠嗣的态度已經不是一個将領對主帥的态度了,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王忠嗣緩緩坐在大椅上,整個人像是渾身被抽光了精力一般。緩緩擺手道:“諸位都回營吧,本帥想靜一靜。”
衆将隻得拱手離去,李光弼和哥舒翰留在大帳之中。哥舒翰沉聲道:“大帥,當真容董延光領軍攻城麽?連下幾場大雪之後,多瑪城都難以駐守了,此時出兵無異于找死啊。”
王忠嗣歎了口氣道:“又能如何?陛下旨意你們也都聽到了。董延光的奏折定讓陛下誤以爲我能戰而怯戰,所以才授命董延光爲攻城主将,卻将我王忠嗣擺到一邊了。”
哥舒翰怒罵道:“董延光這個王八蛋,幹出越級上奏背後捅刀子的行爲,這個狗雜種真不是東西。要不這樣,卑職立刻去砍了他的腦袋。他身爲營中将領藐視上官,違令上奏,殺了他也不冤。”
李光弼忙道:“哥舒将軍,你就别添亂了。若是尋常時候,自然可以照軍中軍紀砍了董延光的腦袋。但現在他已經得陛下聖旨授命,已然理直氣壯了。殺了他你是要連累死大帥麽?”
哥舒翰怒道:“那你說怎麽辦?”
李光弼皺眉道:“雖然大帥送出那封奏折的時候我是覺得不妥的,但我卻也贊同大帥的看法。還好我們退回了多瑪城,後面連下了幾場大雪,差一點大軍便困在石堡城回不來了,大帥的遠見保全了我全軍将士,否則被困雪中饑寒交迫,又被石堡城吐蕃兵馬攻擊,後果将不堪設想。”
哥舒翰大聲道:“現在說這些作甚?你我皆知大帥沒錯,但陛下顯然鐵了心要拿下石堡城。董延光要帶五萬兵馬和十天的糧草去攻城。我們也要去正面佯攻協助。但我們連糧草都沒有,如何去作戰?”
王忠嗣搖頭道:“我是不會出兵的,我也不能拿将士們的性命開玩笑。我也不會給董延光一兵一卒,我不能坐視他胡作非爲。爲了一座無用的石堡城,害了千萬将士們的性命,這是我萬萬做不到的。”
李光弼沉聲道:“大帥,莫要意氣用事,您若這麽做豈非是抗旨之罪?”
“我甯願陛下賜我一死,也不能明知此戰必敗卻要将士們去送死。”王忠嗣大聲道。
李光弼歎了口氣看着哥舒翰,哥舒翰也是無語,大帥這是犟脾氣上來了,抗旨必死,大帥不怕死,但也不能任他這麽做。
李光弼朝哥舒翰打了個手勢,哥舒翰會意,兩人悄悄退出帳外。站在大帳外輕聲的商議。李光弼道:“哥舒将軍,此時你我都要助大帥一臂之力了,不能任大帥被陛下責罰。”
哥舒翰道:“那還用說?但我也沒什麽辦法啊。”
李光弼沉思道:“眼下最大的問題是糧草問題。若大軍有糧,攻下石堡城也不是難事。給了董延光這個狗雜種功勞也無妨,關鍵是要拿下石堡城讓陛下不再對大帥不滿,大軍安然撤退才是正理。”
哥舒翰攤手道:“可糧草供應不及,我們能有什麽辦法?”
李光弼想了想道:“這樣吧,你調兵調糧給董延光,整頓兵馬協助董延光攻城。我親自帶一萬兵馬星夜回碎石山大營弄糧草。快的話三天便可回來。正好可以趕上咱們去進攻石堡城。因爲董延光起碼要在八九天後才能繞到石堡城後方,而我們趕到石堡城隻需要四五天,時間上是來得及的。”
哥舒翰想了想道:“也隻能是這麽辦法了。”
李光弼道:“此事暫時不要告知大帥,大帥正在氣頭上,若告訴他的話,他必不會應允。這時候少不得也要違背大帥之令了,回頭我二人請罪便是。”
哥舒翰點頭道:“好,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