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鉷和羅希奭也起了個大早,昨夜沒有下雨,倒也不用擔心遭受漏雨之苦。王源承諾的派工匠來修滴漏之處的話也沒有兌現,但王鉷和羅希奭其實也并不在乎了。用兩人相互間互相寬慰的話來說,都是要死的人了,還跟他計較什麽?
兩人都急于離開此城,因爲他們知道,一旦離開此城,針對王源的暗殺行動便會立刻啓動。八虎和十名充作禁軍的相府護院将會留在成都城中。這十八人将是王源的索命厲鬼,将會代替他們完成此次來成都的第三個使命——絕殺王源。
王源率劍南道衆官員于南城萬裏廊橋之外的官道上擺酒給兩位欽差送行。期間雙方都依依不舍,相互恭維的話說了一籮筐,連萬裏橋頭的柳枝都折了一大堆,差點連那棵古柳樹都要出聲抗議之時,方才喝了最後一杯揮手作别。
宋建功奉命率兩千兵馬随行護送兩位欽差,沿途保衛他們的安全。
在策馬而行的那一刻,王鉷和羅希奭心情真的有些複雜,兩人并肩而行之時有過幾句簡短的對話。
“羅禦史,我有時候覺得,上天是公平的。”
“哦?王尚書何出此言?”
“嗯,怎麽說呢?有的人得到了不該他得到的東西,上天便會想辦法讓他付出代價。這代價或許比他得到好處更大。上天賦予人的運勢也是如此。運勢一道騰雲駕霧,但好運不可能永遠都在,一旦歹運将領,甚至會丢了性命。呵呵呵,真是奇妙。”
羅希奭撫須點頭道:“王尚書說的這有的人,不就是說王源麽?他得到的東西太快太多,招緻上天之嫉,所以,我們雖是奉右相之命鏟除此人,又何嘗不是冥冥中的天意之命?這個人的存在有些虛假,讓人總覺得不該如此。一個市井之人,前一年還在泥地裏打滾,後一年便成爲了我大唐劍南節度使,怎麽看都像是假的,都像是梨園戲文裏的那些無聊的故事。”
王鉷胖胖的臉上露出沉思之色,點頭道:“你說的很對,他得到的太多太快,恐遭天嫉,所以上天要報應他了。他得到的一切,便在現在要被統統奪走。說實話,我很有些傷感,畢竟這是我這輩子見到的最能稱得上是文武全才之人。可惜就要消失在這人間了。哎,那麽年輕,就像流星一般一閃而沒,很是可惜。”
羅希奭咂嘴安慰道:“是啊,可惜了。但我們不能阻擋天意,天要取他,我們也是無能爲力。隻能道一聲永别了。”
王鉷回過頭去,看着身後裏許之處,萬裏橋頭策馬而立正朝自己兩人揮手的王源。拱手低聲道:“王源,永别了。”
……
成都城西北一間偏僻的客棧内,掌櫃的心情不佳的坐在櫃台後愁眉不展。因爲地點的偏僻,客棧的生意一直不好,這讓掌櫃的看着閑坐聊天的兩名店小二都從鼻孔裏冒煙。就算是沒生意,這兩個小夥計的工錢還是要照付的,想想都讓人心裏不開心。
掌櫃的眼裏永遠看不得閑人,正欲吩咐兩名小夥計将店内已經擦拭一遍的桌椅再次的擦拭一遍的時候,猛然間,客棧門口射進來的明亮的陽光忽然消失。像是一朵烏雲籠罩住了店門口的陽光,整個店内的光線也變得陰暗起來。然後,掌櫃的和兩名店小二驚愕的看見,一個鐵塔般的身軀站在客棧門前,幾乎将店門擠得嚴嚴實實。
“這客棧招待客人麽?”悶雷般的嗓音傳來,嗓音中帶着一絲冰冷。
“當然,不然開客棧作甚?客官裏邊請。”一名店小二忙笑着上前迎接。
“很好。”鐵塔般的漢子緩緩走了進來,被遮擋的陽光終于射了進來,店内頓時又明亮起來。與此同時,掌櫃的和兩名店小二半張着嘴,看着從店門外湧進來的十幾名客人。
這些人都是布衣打扮,背着大大的包裹,看不出是什麽身份。若從衣着上看,像是普通百姓,但看神情和架勢,卻又不像。這些人渾身上下都帶着一種淩厲之氣。十幾人湧進客棧大堂之後,整個客棧大堂都似乎變得寒冷起來。
客棧掌櫃見多識廣,很快意識到這些人都是江湖人物。不過掌櫃的一點也不擔心。他這客棧因爲地點偏僻,少不得接待一些奇怪的客人。掌櫃的早已見怪不怪,開店做生意的,對客人可一點不挑剔,隻要給錢,是誰住店可沒什麽關系。
“客人要……”掌櫃恭敬的說出半句話,便被那鐵塔般的漢子用蒲扇大的手掌揮到了肚子裏。
‘啪’的一聲響,一錠小小的金元寶被拍在了櫃台上。
“從現在開始,這間客棧我包了。這錠金子可夠包你這客棧?”
“夠夠,太夠了。”掌櫃的雙目放光,那是一錠二兩的金元寶,一兩金子合六貫銅錢,這一錠金子便是十二貫。這已經快抵得上小店一個月的總收入了。
“那就好,我等隻住一到兩晚便離開,隻要你按照我們的要求做,這金子全部是你們的。我等是外地來成都的客商,不喜人多打攪,所以你們不要多嘴多舌來煩我們,但多嘴一句,便扣你一貫房錢。另外,這客棧已經被我包下,不許你另外接待客人,若是有客人住在客棧裏,你現在便立刻請他們搬走。”
“好好好,遵照客官吩咐便是。小店今日還沒開張,後院十二間客房全空着呢。”掌櫃的連聲答應道。
“很好,帶我們去入住,一日三餐不用你們伺候,隻需供應些茶水便是。沒有我們的召喚,你們任何人都不準踏入後院半步。我們身攜重金,不希望被人知道行蹤。你們也不準對外人多嘴。一切按照我們的吩咐辦事,離開之後我們會再給你一倍的房錢。可聽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客觀放一萬個心,我們絕不多嘴多舌,放心入住小店,小店上下人等都懂規矩。阿發,帶着客人去後院入住。阿福,去店門口挂上客滿的牌子,然後幫着客官們搬行李。”
兩名小夥計答應了,叫阿福的拿了客滿的店牌出門挂上,回身關上店門。叫阿發的小夥計殷勤的招呼着衆人往後院走,一邊将手伸向鐵塔般的大漢放在腳邊的一個大包裹,想幫着拿行李。然而,他用處了吃奶的勁,發現竟然難以移動那包裹分毫,憋得臉色通紅。
“誰要你動手的?掌櫃的,你忘了我的話了麽?”鐵塔般的漢子沉聲喝道。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阿發,别搬啦,别搬啦。”掌櫃的一邊對漢子作揖,一邊對着阿發叫道。
阿發也根本搬不動那包裹,忙縮手面紅耳赤的站起身來。
“本來要扣一貫房錢,但念及是第一次,所以作罷。再有如此不聽吩咐的行徑,便絕不寬恕了。”漢子冷聲說話,一彎腰像提溜一根稻草一般将那沉重的包裹提了起來,朝目瞪口呆的小夥計阿發喝道:“還愣着作甚?還不帶我們去後院入住?”
阿發如夢初醒,心中咚咚的打鼓,躬着身子挑開後簾引着十幾名面色冷峻的客人往後院去。待安排好衆人的客房回到客棧大堂中來,阿發尚自忍不住頭上冒汗。
住店的當然不是什麽行商之人,正是相府八虎和十名相府護院。他們留在了成都城中,便是要對王源進行絕殺。
此刻,一場針對晚間刺殺的行動謀劃會議正在靜悄悄的展開。在店夥計阿發離去的背影消失在大堂後門的門簾之後,大虎陳泰魁,二虎陳南星,四虎宋楠,以及其餘五虎便齊聚陳泰魁的客房内,關上了門,下了窗簾,在黑暗的客房内展開謀劃。
“諸位兄弟,王尚書和羅禦史今晨便離開成都了,剩下來的事情便是你我兄弟自行決定了。所以,我想和諸位兄弟商議幾件事情,請衆兄弟一起商議而決。”陳泰魁悶雷般的嗓音在昏暗的房間内回蕩,一雙虎目也環視着坐在身邊的衆人。
“大哥說便是,兄弟們一起合計一下,決定下來之後便好辦事了。其實也沒什麽好擔心的。”陳南星淡淡道。
“二弟說的是,确實沒什麽好擔心的,但我隻是想做得更爲完美一些,不要拖泥帶水。諸位知道,昨日我們已經摸清了王源的宅邸周圍的進出的路徑以及外圍的守衛情形,和幾位兄弟也簡單的商讨了潛入之法。本來若無别的選擇的話,我們便會按照先前所踩點制定的計劃潛入王源宅邸之中進行絕殺,但現在似乎有了個更好的選擇,故而才同諸位兄弟商讨一番。”陳泰魁道。
“大哥是說,在散花樓動手麽?”坐在角落裏的四虎宋楠,手中把玩着一柄雪亮的飛刀,雖然房中光線昏暗,飛刀發出的淡淡光暈還是照亮了他眉清目秀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