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這麽做當然不是犯傻,除了表示大度和坦陳之外,這數千蠻兵俘虜和傷兵也是劍南軍的一個頭疼的問題。殺又不能殺,用又不能用,誰知道這些家夥的身上藏着什麽古怪。士兵們也不敢接觸他們,生恐一不小心中了他們的道兒那可麻煩的很。
而且,這些家夥一個個像是餓死鬼投胎,一個個看着消瘦的身軀,消耗起糧食來比同等數量的劍南軍還要厲害。那些傷兵還要耗費軍中的藥物給他們醫治,還要人手看管他們。更惱人的是,這些家夥似乎野地裏生活慣了,在關押之處到處亂拉亂撒,搞得軍營中臭氣熏天,實在是讓人難以忍受。照這樣下去,遲早會疾病橫行軍中,這些南诏蠻兵也許會沒事,但劍南軍可沒他們那樣的抵抗力。
但這近八千的俘虜和傷兵顯然對閣羅鳳來說極爲重要,南诏國這次損失巨大,國中壯年男子損失了數萬。這些蠻兵的回歸既解決了兵員的問題,也解決了南诏國人丁的繁衍問題,恢複國力的關鍵便是恢複國中人力,南诏國最缺的便是人丁了。
“王副帥,我不知說什麽才好。此次王副帥在這種情形之下放了我閣羅鳳一馬,對我閣羅鳳而言,不啻爲恩德一件。此次與大唐爲敵,确實是我自不量力,幸而今日能平息刀兵之禍,還我南诏和平安甯,這全是王副帥之功德。閣羅鳳在此立誓,絕對遵守和王副帥之間的約定,但你在劍南一日,閣羅鳳絕對不會越雷池一步,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臨别之際,在羊且咩城外,閣羅鳳終于說出了肺腑之語。
王源微笑道:“天下沒有永遠的敵人。此次兩國能達成和議,對雙方都有好處。對我而言,但能和平解決之事,我不欲以刀兵相逼。當初若非你拒絕了我的好意,我也不至于毀了羊且咩城。不過,過幾日我大軍撤離羊且咩城,你們可收複此城,加以重建。城廓防禦工事我并未損毀,也算是給你們留有餘地。我隻希望國主能記住今日之盟,萬不可私欲膨脹,不自量力。很多東西不該是你的,你要是觊觎它,便給自己埋下了禍根。”
閣羅鳳面帶羞愧道:“王副帥說的極是,我便是想的太多,要的太多。我會記住王副帥的金玉良言的。協議商定之事我會積極準備,一旦朝廷使者前來宣布協議生效,我便立刻爲唐軍立碑祭祀,将姚州所擄掠的百姓和财物歸還。”
王源皺起了眉頭,一旁的阿蘿公主也皺起了眉頭快速插言道:“阿兄,不用等朝廷的使者前來,姚州百姓回城後立刻護送到羊且咩城,立碑的事情也抓緊進行。”
閣羅鳳醒悟過來,連聲道:“對對對,阿蘿說的對,立刻便辦。”
王源贊許的看了阿蘿一眼,轉向閣羅鳳拱手道:“那麽咱們就此别過了,我也不遠送了。我會派使者常駐太和城的,便于你我相互間的聯絡。”
閣羅鳳拱手道:“好。就按王副帥之言辦理,常來常往,沒準我還會親自去成都拜見王副帥呢。”
王源哈哈大笑,拱手欲撥馬回頭,閣羅鳳忙道:“劍南大軍何日開拔?王副帥何日回劍南道?我也好親自前來相送。”
王源微笑道:“總就是這幾日,不過國主卻不必來送了,隻派人來接管羊且咩城便是。”
閣羅鳳點頭答應。王源朝閣羅鳳和阿蘿公主微一颔首,撥馬轉頭,帶着衆将和親衛飛馳而回。
“此人絕非等閑之輩。我閣羅鳳這輩子還沒服什麽人,但此人的手段才能和胸襟我算是折服了。大唐有這樣的少年英才在,恐還要更加的強大。他比我強太多了。”閣羅鳳看着王源的背影歎道。
阿蘿公主騎在馬上,雙目也看着王源的背影緊咬嘴唇沉默不語。
“阿妹,你怎麽了?”閣羅鳳問道。
“沒怎麽,咱們回吧。”阿蘿公主輕歎一聲道。
閣羅鳳想了想道:“我心中微有遺憾,如此人物,若是阿妹真能得他爲婿,當不污阿妹洱海公主之名。而且對南诏國而言也許是件大好事。哎,可惜了。”
阿蘿公主蹙眉道:“阿兄,你莫說了。”
閣羅鳳歎道:“今日我本打算跟王源挑明此事的,那王源不知我南诏婚俗,我南诏女子一旦出嫁行禮之後便爲他人之婦,他不知道退回嫁妝和女子對一名南诏女子而言是多麽殘酷的一件事。城中百姓不久會對此大加議論,阿蘿你這一輩子也不能嫁人來了。你爲南诏國的犧牲簡直太大了,阿兄愧疚難言。”
阿蘿公主面現痛苦之色,泫然若泣道:“阿兄莫說了,在決定那麽做之前,我便做好了準備。這一輩子便陪着阿兄便是。”
南诏國的婚俗中,女子出嫁被夫家退回嫁妝驅趕回家會被視爲不詳。而且,也不意味着婚姻的終結。雖然男子可以繼續娶妻,但被趕回家的女子卻不得再嫁,這便意味着阿蘿公主将永遠背上不詳之名,且不能再嫁。雖然很不公平,但這是蠻族一直流傳下來的規矩,即便是閣羅鳳也不能違背這種被鬼神所認可的規矩,也就意味着阿蘿也不能脫離規矩之外。
閣羅鳳默默歎氣,低聲道:“阿妹,不知你對王源是否有好感,我不忍見你受這樣的委屈,若你對王源并不反感的話,阿兄豁出這張臉,親自去求王源讓他回心轉意,讓你跟了他去。”
阿蘿怒道:“我堂堂洱海公主,倒要求他收了我麽?這人有什麽好?若非是爲了大局,我恨不得宰了他。”
閣羅鳳看着阿蘿搖頭道:“阿兄不笨,阿兄看的出你對他有感覺,你看他的眼神是阿兄從未見過的,你不必爲了顔面苦了一輩子。”
阿蘿面色秀紅,咬牙道:“阿兄,你何時變得這麽啰嗦了。再說了,我自己的事情,要解決也是我自己解決,要阿兄出頭算什麽?阿兄是堂堂南诏之主,豈能低聲下氣求肯此事,惹人贻笑大方?我若想找他,自去光明正大的找他去便是,我可是和他拜了堂成了親的,他還能否認不成?”
閣羅鳳笑道:“阿妹何不去?”
阿蘿哼了一聲,一鞭子抽打在馬臀上,座騎飛馳而出,空中傳來阿蘿的一句話語來:“那要看我心情好壞了,沒準哪天你發現我不見了,那便是我去找他去了。阿兄還是莫要爲我操心,趕緊穩定住國中大局,那才是你目前要操心的事情。”
……
三日後,劍南大軍準備啓程開拔,三萬大軍帶着南诏國歸還的自姚州城擄掠的大量百姓回歸劍南。啓程之日,王源正在羊且咩城的住所前看着衆人收拾行裝的時候,閣羅鳳派人到來,送來了諸多禮物和一封信。信中将王源熱情洋溢的好一頓誇贊,感謝王源最後的仁慈,給了他和南诏國的一次新生的機會。
那南诏公主阮蘿竹也送給了王源一封信和一個包裹,王源打開包裹之後發現是銀光燦燦的一頂銀冠,上邊的三根孔雀翎鮮豔奪目。
“這公主送這禮物來作甚?”紫雲兒将銀冠翻來覆去的看。
“傻呀你,那是那天成婚時那公主頭上的婚冠,我看多半是這公主愛上二郎了,特意送來提醒二郎别忘了帶上她走。”青雲兒笑道。
紫雲兒皺眉道:“這女子,跑來害人不成,現在又想玩花樣,扔了算了。”
青雲兒道:“扔了多可惜,這可是銀子的玩意兒,打造的也很精緻,這孔雀翎好美。”
王源笑道:“還是青兒識貨,這可是南诏國公主的孔雀銀冠,怎也要值個千兒八百貫的,青兒收着便是。”
青雲兒答應了收起包裹放在箱子裏搬上車,王源在一旁打來了信箋,噴香的信箋上寥寥幾句寫着四句小詩。
“客從何處來,今歸何處去?贈以銀雀羽,睹物莫思人。”
王源微微一笑,這公主當真驕傲的很,贈給自己這銀冠爲紀念,還表明要自己隻記得此物,不要去想她,當真是傲嬌的很。倒是歌很有性格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