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護國大将軍阿虎之位。”透過香煙缭繞的朦胧空氣,閣羅鳳還是看清楚了牌位上的名字,他的鼻孔開始翕張,胸膛仿佛要炸裂開來。
阿莞停止了吟唱,将手中的一串鈴铛緩緩放在香案上,慢慢的起身,緩緩的轉過身來,一張毫無血色平靜的面孔對面着渾身浴血的閣羅鳳。
“阿莞拜見國主。”阿莞輕輕的行禮。
閣羅鳳咬着嘴唇沉重的呼吸着,雙目如利刃盯在阿莞的臉上。
“國主的身上全是鮮血,阿莞爲國主更衣吧。”阿莞低聲說話,伸手從一側的衣架上取過一件長袍,緩緩走近閣羅鳳,伸手替閣羅鳳解開滿是血霧的外袍,細心的替閣羅鳳穿上幹淨的袍子,輕手輕腳的扣上紐扣,整理者褶皺的地方。
閣羅鳳像個木偶一般任憑她擺布,雙目如錐緊緊盯着那張熟悉的臉。
“國主,好了。”阿莞退後一步輕聲道:“國主,你可以動手殺我了。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閣羅鳳嘴唇抽動,啞聲道:“你若親口告訴我,你和阿虎之間并無私情,我會相信你。我們會和以前一樣。”
阿莞愣了愣輕歎一聲道:“阿莞對不起國主,你所知道的事情都是真的,阿莞……不能欺騙你,更不能欺騙自己。”
閣羅鳳的面孔開始扭曲,瞳孔開始收縮。
“國主,我愛阿虎,若非你強行拆散我們,我們本該是幸福的一對夫妻,事情也許并不會到這個地步。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說的。可惜了我肚子裏的孩兒,我沒能爲國主留下骨血,也無法保住阿虎的骨血,這一切都是天譴,錯都在阿莞一人。”阿莞輕聲道。
閣羅鳳眼中幾欲滴血,艱難的咽了口吐沫,沉聲道:“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哪怕是一丁點,一絲一毫,一個短短的瞬間。”
阿莞歪着頭想了想,輕輕搖頭道:“對不起國主,我不能騙你,我從未愛過你,一絲一毫也沒有。”
閣羅鳳的臉上瞬間變成灰敗之色,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嘿嘿笑道:“原來如此,果真如此。我也是太傻了,居然問出這樣的話。你若對我哪怕有一絲一毫的愛意,又怎會這般對我。我閣羅鳳可以赢得千萬女子的心,但卻無法赢得一個人的心。”
“國主,對不起。”阿莞靜靜道。
閣羅鳳牙關緊咬,猛地伸手拿起放置在案上的鋼刀,手出如風,将長長的刀刃直捅入阿莞的胸口,直至沒柄。
“阿莞,我不得不殺你,你帶給我巨大的災難和恥辱,我閣羅鳳不能毀在你的手裏。但你記着,我這一輩子最喜歡的是你,隻有你。”
阿莞蹙着眉頭,臉上因爲極度痛楚而扭曲,嘴角溢出血來。閣羅鳳緩緩抽出刀刃,刀刃和胸骨摩擦的聲音清晰可聞。阿莞的身子随着刀刃的抽出開始抽搐抖動。閣羅鳳面色冷厲,将抽出的長刀第二次刺入阿莞的腹部,并且狠狠的攪動了一次。
阿莞張着溢血的嘴巴,伸出尖尖的手指指着閣羅鳳,臉上露出惡毒之色。
“第一刀我殺的是你。這一刀我殺的是阿虎的孽種,雖然他必死,但不殺這一刀,難消我心頭之恨。”
閣羅鳳咬牙一字一句的說完這句話,猛地抽出長刀,轉身踏步而去。阿莞的身體順着香案的邊緣緩緩滑到在地,雙目圓睜仰望上空,上空巨大猙獰神鬼雕像的面孔也俯身瞪視着她。阿莞呼出了她此生的最後一口氣,身子迅速變冷。
……
龍首關城樓上,閣羅鳳和阿蘿公主并肩站立在城樓垛口邊,目光居高臨下掃視關卡前的狹窄區域,看着三三兩兩相互攙扶逃回太和城的殘兵們的身影。這些蠻兵在羊且咩城下的大戰中被擊潰四散奔逃,經過一夜艱苦的跋涉,終于開始回歸太和城中。從清晨開始便一小股一小股的抵達。
“阿妹,到目前爲止,回來的士兵人數有多少了?”閣羅鳳沉聲問道。
阿蘿公主輕聲回答:“目前超過三千人了。”
閣羅鳳籲了口氣道:“看來會超過四千人,加上城中的三千王公護衛和散兵,我們還會有七千兵馬守城。這多少讓我有些安心了。”
阿蘿公主詫異的看着閣羅鳳,黛眉微蹙道:“阿兄,難道你還打算和唐軍做殊死一搏麽?你真打算用這七千人守住太和城?”
閣羅鳳吸了口氣道:“阿妹,我知道這七千人守不住太和城,但現在隻有拼死守城這一條路,難道我們還有别的辦法麽?也許靠着這七千人以及我龍首關的地形,這數十座箭塔,我們能創造奇迹呢。”
阿蘿公主冷聲道:“阿兄。看來你還是沒有醒悟,你現在的每個決定不是關乎你個人的榮辱,而是關系到南诏國的存亡。事到如今,你怎還能抱着如此不切實際的想法?”
閣羅鳳皺眉道:“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唐軍即将兵臨城下,我難道棄城投降麽?總要和他們浴血厮殺一場。”
阿蘿公主冷笑道:“然後呢?然後便等着被滅國,讓太和城也和羊且咩城一樣的下場?”
閣羅鳳怒道:“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阿蘿公主沉聲道:“隻有一條路,和唐人議和,保住南诏國,保住太和城。”
閣羅鳳黯然道:“我知道你會這麽說,但現在的情形,唐軍豈肯議和?當初在羊且咩城下,我親口拒絕了唐軍主帥王源。那王源怎麽說的你還記得麽?他說,那是最後一次機會,那次機會我們不答應的話,他便不再給我們任何機會了。”
阿蘿公主蹙眉沉思道:“他是這麽說過,不過未必不能一試。如果被他們拒絕了,我們再拼死一搏也不遲。”
閣羅鳳道:“那好,我這便派使者去唐軍大營探問口氣,若是能達成和議,固然是皆大歡喜。你以爲我想讓南诏國滅亡麽?現在如能達成和議,我什麽條件都能答應。”
阿蘿點頭道:“阿兄你能這麽想就成了,我知道這對你殊爲不易,你是性格剛強之人,但是唐人有句話叫做識時務者爲俊傑,能屈能伸才是做大事之人。保住我南诏國不滅,這才是你如今唯一要考慮的事情。這樣你才不會愧對阿爹,不會愧對南诏臣民。”
閣羅鳳歎息道:“阿妹,你說的對。我說過,回到太和城我全聽你的,你全權安排此事,隻要唐人不滅我南诏國,我什麽條件都能答應。”
阿蘿也歎息一聲道:“事已至此,隻能抛卻榮辱了。我恨死那個王源了,如有機會,我要将他碎屍萬段。若不是他,我南诏國怎會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閣羅鳳籲了口氣道:“是啊,這人實在太厲害。說實話,我對他倒是很佩服。有誰能用不到五萬兵馬便能打到我太和城?簡直不可思議。”
……
三月十一日,唐軍在羊且咩城休整的第二天上午,李宓率領的押運糧草的部隊終于抵達羊且咩城。而劍南大軍也幾乎到了糧草斷絕的邊緣了,糧草終于抵達,讓王源松了一口長氣。
李宓解釋了糧草遲了一天抵達的原因,那是因爲在半路上遭到了蠻族兵馬的突襲。雖然蠻兵數量不多,但是李宓手下的押運糧草的兵馬大多是新兵,他們完全沒有作戰經驗,故而導緻了混亂,黑夜的突襲導緻七十多車的糧草被燒,還死傷了兩三百人。
幸虧李宓知道這一次是最後一次重要的補給,所以親自從弄棟城随軍押運,在他的指揮下,才将蠻兵擊潰。然後一路小心翼翼,直至柳鈞派出的一千騎兵接應到來,這才順利的将糧草運達。
衆将聽了李宓的描述,終于算是徹底明白了王源那天描述的占據太和城之後的情形。李宓的遭遇應該便是日後即将遭遇的蠻兵襲擊的預演。一旦陷入那樣的情形中,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無論如何,糧草物資大半運達,大軍恢複補給,一切迎刃而解。王源在閣羅鳳的行宮設宴招待李宓。席間王源談及自己接下來的打算,李宓表示贊同,并同意立刻回成都府将戰事的進程以及接下來的想法告知鮮于仲通,讓鮮于仲通進京報捷。
王源所考慮的是,在期限之前将捷報送到進程,解除所謂期限的約束,解除李林甫等人對楊國忠的虎視眈眈。這樣自己便可以安心在這裏威逼南诏國走出自己想要走的那條路,而不必考慮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