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副帥爲何不抓住這大好的機會拿下太和城呢?這豈非是我們此番讨伐南诏的最終目的麽?”宋建功皺眉道。
王源微微一笑道:“宋将軍,我想請問一句,我大唐讨伐南诏的緣由是什麽?”
宋建功道:“南诏國背叛我大唐,攻我姚州,殺我官員,我劍南軍奉命征讨,便是要懲罰南诏之逆行,讓他們付出代價。”
王源點頭道:“說的不錯,讓南诏國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這才是我們讨伐他們的緣由。我們是來教訓他們的,而不是來滅了他們的。但諸位要明白一點,大唐西南這片蒼山洱海之地從隋朝起便爲南诏諸蠻族所占據,他們才是這裏的主人。我們可以闖入教訓他們,但卻無法占據這裏。諸位想一想,拿下太和城之後我們該如何守住這裏。”
衆将領緊皺眉頭,各自沉思着。
王源續道:“這一路行來,你們該知道大唐要想統治這片蠻野之地是極爲困難的。想象一下,我們拿下了太和城,然後占據了這裏。閣羅鳳和他的蠻族兵馬和百姓都會退入山林之中,我們無法将他們徹底剿滅。這之後,我們必須要千裏迢迢穿越群山峽谷才能将糧草補給到這裏,保證這裏的駐軍所需。然則閣羅鳳會坐視?他會不斷的半路襲擊這些補給。我們必須以十倍的精力才能維持住大唐在這裏的統治,這麽做到底值得不值得?諸位想過沒有。”
衆人終于明白王源說話的重點了,他們确實沒有考慮到這麽遠,确實沒想過拿下太和城之後會如何。想一想王源描繪的情形,占據太和城将蠻人趕入山林之後,除了城池之内,劍南軍恐怕寸步難行。以蠻族的手段,這一路經受的種種意想不到的襲擊匪夷所思,若是靠着從姚州往這裏送給養維持駐軍的存在,那會是一場耗費極大精力且危險重重的任務。稍有不慎,便會被蠻人得手,如果駐軍無糧草物資供應,豈非要被困死在這裏。
宋建功沉思道:“副帥所言卑職不是沒想過,但朝廷在邊緣之地設立羁縻州府不正是考慮到這些才實行的對策麽?”
王源點頭道:“說的不錯,朝廷設立羁縻州正是對策,但設立羁縻州的核心點是要我大唐在當地勢力的協作之下共治偏遠之地。也就是說,隻有利用當地的勢力爲協助,才能保證此處的長治久安。我們固然可以攻下太和城,但那對長治久安毫無意義。在目前的情形下,閣羅鳳已經山窮水盡,隻要我們能給他一線希望,他便隻有一條路,那便是跟我們合作。閣羅鳳是南诏國主,他才是主人,而我們隻是被排斥的外來客。所以,要想保證西南之地的安定,逼得閣羅鳳狗急跳牆毫無意義,合作是跟聰明的作法。”
宋建功恍然道:“副帥的意思是……讓閣羅鳳跟我們合作,讓他替我們依舊管理這裏,而我們隻需抓牢閣羅鳳便可。”
王源點頭道:“這叫以蠻治蠻,總比我們逞一時之快拿下太和城之後,卻陷入蠻族不斷襲擊的泥潭中要好太多。你們都知道,若拿下太和滅了南诏,南诏必歸于我劍南道所屬。也就是說,這個大麻煩會背在你我諸位的身上。到時候你們誰願意駐守這裏?天天擔心蠻族的騷擾,天天困守城中。天天擔心毒箭會射在自己的脖子上?”
衆将面面相觑,誰也不敢拍胸脯說駐守此處,若是軍糧不濟,若是被蠻人混入城内搞破壞,那可天天深陷危險,煩惱透頂了。
宋建功籲了口氣道:“如此看來,副帥所言倒是聰明的作法了。但朝廷是否會允許我們這麽做?我們明明能滅了南诏,朝廷怕是更希望我們将南诏納入大唐的疆域之中吧。”
王源微笑道:“朝廷的想法我不得而知,但左相的想法我是知道的,來劍南之前,左相跟我說過。此次讨伐南诏隻要能讓南诏小國重新向我大唐低頭便算達成了目标。左相給了我同南诏國和議之權,我想左相的态度應該代表了朝廷的态度了。那麽,在目前的形勢下,我想我該行使我的這個權利了。既是爲了朝廷,也是爲了我劍南道和在座的諸位着想。我可不想戰勝了南诏之後卻将諸位深陷于此,乃至在不知不覺之中丢了性命。”
宋建功咂嘴道:“原來如此,左相的态度自然代表了朝廷的态度。但卑職總覺得心有不甘,明明可以一蹴而就,卻不得不戛然而止。那閣羅鳳定以爲我們是沒有能力攻下太和城了呢。”
王源哈哈笑道:“你當閣羅鳳是傻子麽?他現在可不會有其他的想法,能保住他南诏國的地位,他便對我們感人戴德了。我敢斷言,不出三日,他便會派人來求和。我們狠狠的漫天要價便是,總之達成一個對我大唐極爲有利的條件,這便是此次大軍南征的最好結果。”
想得通的将領紛紛點頭,想不通的依舊眉頭緊鎖,滿臉不甘之色。王源當然知道他們心中是怎麽想的,于是微笑道:“我知道你們有些人是不理解我這個決定的,但這便是大局,你們或許對于勇猛作戰是很精通的,但對大局你們未必能看得清。我可不是打擊你們,其實形勢并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樂觀,拿下太和城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王源伸手揭開案上的沙盤,沙盤上雕塑的是太和城乃至羊且咩城一帶的立體地形圖,王源手指沙盤說話。
“諸位将軍請看,這便是太和城的地形,雖然距離羊且咩城隻有數十裏,但地形可不似羊且咩城這般的平坦開闊了。太和城是南北狹長的地形,南北長達十餘裏。東側是蒼山中和峰,西側和羊且咩城之間便是茫茫洱海。這兩側我們是無法進攻的。南北兩端是兩座堅固的關口,龍首關和龍尾關。東側的高峰無人能逾越,所以不可能是進攻的方向。西側的洱海煙波浩渺,我大軍無船,更不可能從洱海上進攻,那麽剩下的便隻能是從陸路上的龍首龍尾兩關進行攻擊了。”
衆人目光盯着那座沙盤的地形,久聞太和城依山傍水南北雄關守衛的地形,即便是在小小的沙盤上觀看,也是大爲的驚歎。南诏的都城選址顯然是經過了仔細的斟酌的。
“繞行數百裏攻擊龍尾關不可取,唯一的攻擊之選便是攻擊龍首關了。雖然我們可以再次打造神威炮,但神威炮在太和城中的作用有限。羊且咩城之所以神威炮建功,那是因爲我們利用了它的南北狹長的地形,神威炮可覆蓋至羊且咩城大部分的地域,所以才威力巨大。但同樣是南北狹長,太和城我們卻隻能從北邊進攻,神威炮便隻能覆蓋城内數百步的距離,根本無法對城中心的街道造成殺傷。所以,神威炮的作用極爲有限。”
衆将點頭如搗蒜,副帥的分析也是衆人都想到的問題。
“然則,我們便隻能依靠兵力的優勢強行攻城。但龍首關的護城河是洱海一角的寬大水面,這倒也罷了。龍首關的城牆依山而建,高逾三丈,箭塔數十座。關前地形狹窄,我大軍人數雖多,但全部發動攻城會擁堵不堪,完全施展不開。當然,我們最終是一定能攻下來的,但那樣一來,死傷一定非常的慘重,那是我絕不願看到的。何必爲了一座城池而讓将士們付出極大的傷亡,換來的卻是深陷泥潭之中的危局呢?這實在太不值得了。”
衆将深吸一口涼氣,腦海中腦補出擁堵攻城遭受箭塔無情射擊屠戮的畫面來,想一想拿下龍首關必定傷亡慘重,甚至可能比羊且咩城的這場大戰更爲慘烈。
“況且還有個問題也很棘手,我們的糧草已經隻剩下兩日,必須要等待補給。補給糧草要耗費起碼三四天的時間。現在已經是三月中了。朝廷的期限是三月底讨伐南诏的戰鬥便要結束,若是被拖到三月底尚未攻下龍首關,豈非招來朝廷的責罰?若是不顧一切的進攻,不講策略謀劃的話,反倒會被蠻兵所趁。那将士們的命開玩笑,毫無章法的去攻城,是我絕不願去做的。我說的這些,還不足以解釋我爲何不願拿下太和城的意圖的話,那我便無話可說了。”
衆将默然無聲,副帥的解釋确實已經很清楚了,從大局和實際的作戰上分析了緣由。這樣看來,攻擊太和城确實是個吃力不讨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