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軍一路南來,經過了不少大山大河高山峽谷,但和此刻進入的地形比較,還是小巫見大巫,不可同日而語了。
山峰之間幽深的谷地也并非完全無路徑可走,畢竟曾幾何時,大唐兵馬也曾控制了原六诏領地的諸多地域。譬如八十裏外的弄棟城,以及弄棟城東南方三百裏的兩爨所在的領地原本修築的安定城。但随着在爨氏各族領地修建的安定城被爨氏聯合摧毀,大唐越嶲總督竹靈倩被殺之後,大唐王朝伸向南诏腹地的觸角便被斬斷。
所以,蜿蜒在山林之間的道路被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阻隔,或者是數百根巨木阻攔道路,或者是蓄意将險要之處的山崖上的巨石推下來攔在路中間。或者是在這些道路上安置了暗藏的陷阱和毒刺,總而言之,一切能阻隔這道路暢通的手段,南诏兵馬都能用。
然而,這還并不是這條道路難行的主因。樹木巨石可以搬走,陷阱毒刺可以發現并清除,但有些東西卻人力無法改變。譬如,山林間無處不在的蠻兵的騷擾襲擊,譬如說變就變的高原山脈的氣候等等,幾乎從開始進入蒼山群峰之中開始,這些便成了困擾劍南軍的主因。
大軍淩晨出發,行到中午時分,隻不過行了十餘裏的路程。而前鋒軍宋建功的兵馬已經遭受了十餘次來自山林間和險要山崖上的小股蠻兵的攻擊,死傷了近百人卻連對方的影子也沒看到一個。這期間,大軍停留十餘次,便是爲了等候清除道路上的巨木和山石的阻礙。往往剛前進裏許,便被迫停留下來。而大軍在山谷中的停留卻又給了蠻兵極佳的襲擊機會。
而午後時分,原本豔陽高照的天氣突然驟變,低垂的雲層中落下冰冷刺骨的雨滴,不久後又開始落下鴿蛋大小的冰雹。空氣驟然變冷,讓數萬将士經曆了從溫暖到嚴寒的驟然轉變。原本出發前高漲的士氣,僅僅大半天的時間便化爲烏有。所有人都在變的沉默,所有人的臉上都籠罩上了慘淡的愁雲。
王源也終于意識到,爲何大唐開國至今都無法征服這片桀骜不訓的土地的緣由了,如此險惡的地方,隻有世世代代在此居住的原住民能夠适應并加以利用,其他人段時間内怕是很難駕馭這片土地了。之前王源心中想的是,若能拿下南诏國的主要城池,南诏國或将被征服。而現在王源意識到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拿下了太和城,南诏蠻族也照樣可以在高山中生存,占據了城池不等于征服,反而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騷擾和襲擊。
在經曆一下午的深思熟慮之後,王源對自己此次征戰南诏所要達成的目标做了修改。王源放棄了雄心百倍征服南诏的想法,退而求其次,他需要的是南诏國的再次對大唐的臣服。這片土地的主人還是南蠻諸族,以夷治夷才是最佳的策略。
這并不代表王源會對這次進軍持悲觀态度,相反,要讓閣羅鳳明白,那些妄想和大唐作對,妄想吞并大唐西南州府的不切實際的想法必須抛棄,隻有一個辦法讓他明白,那便是給予他狠狠的打擊。打的越狠,對閣羅鳳便越有警醒作用。
……
天氣善變,傍晚時分,雨雹停歇雲開霧散,紅彤彤的夕陽挂在了遠山之巅。大軍也在此時走出了蒼山第一座山峰雲弄峰的山腳。遙遙望去,蒼山第二峰滄浪峰就在前方,積雪的山頂缭繞着在夕陽下變成彩色的雲霧,此情此景美不勝收。
地形也發生了驟變,兩山之間豁然開朗,出現了方圓五六裏的山間平疇。平疇上一望無際長着的都是青黃色的長草,深及腰腹。風吹過草浪翻湧飒然有聲。
進入草甸中心,一大片被割除了長草的荒地很是開闊,地面幹燥平整,旁邊還有一條潺潺流過的數尺長的清澈小溪。這是一處紮營的絕佳地方,在遮天蔽日的幽暗峽谷中艱難跋涉了一天的劍南軍士兵終于能見到空曠的天日,幹燥結實的地面,情緒立刻好了很多。
柳鈞率上千騎兵迅速将整塊平疇之地的角角落落搜索了一遍,回來禀報說,平疇角落處有數處村落,但已經空無一人。這條溪流穿過的地方,兩岸有不少被開墾過的田地。這說明,這片地方曾經是蠻族們居住耕種的地方。在蒼山群峰之間,有着很多這樣的地方,這裏土地肥沃,水流充沛,适合耕種。而山林蠻族也并非願意同毒蟲毒瘴爲伍,這樣的地方正是他們最願意居住的地方。
這塊幹燥的平地适合紮營,王源和衆人商議過後決定就地紮營。于是全軍兵馬開始行動,很快大大小小數千頂帳篷便在地面上搭建起來。一堆堆篝火也點了起來,士兵們圍着火堆烘烤濕透的衣服,燒煮飯食,也開心的喧鬧起來。
王源心情也好了很多,見周圍景色甚美,夕陽下的周圍群峰林立,山坡上林木茂盛,草甸上長草翻湧的情景甚是誘人,于是讓青雲兒和紫雲兒忙活着鋪蓋燒煮之事,自己拉着公孫蘭在草甸上漫步而行。
一邊欣賞着美景,王源一邊将自己下午一直想的問題跟公孫蘭探讨。公孫蘭聽了之後笑道:“你終于想通了,出征前我便提醒過你,但我怕影響你的決定便隻淡淡一句沒有深提。我很高興你能冷靜的思考這一切。很多人便是因爲太執着于一個不可能的目的而導緻最後的全盤失敗。退而求其次未必不是好的選擇。”
王源微笑道:“表姐說的是,但這一次還是要給閣羅鳳狠狠的教訓才成。這人若不馴服了,将來我入主劍南道時,必成我心腹大患。劍南道不是個好地方,南邊是南诏,西邊是吐蕃,我不能全部得罪。若說我更想與誰爲敵的話,我更希望是吐蕃人而非閣羅鳳。”
公孫蘭微笑道:“你自己做決定便是,我可不想在這些事情上費神。遇到你,跟着你東奔西跑已經非我所願,我有時也在想,我到底在做什麽?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王源拉着公孫蘭的手歉意道:“表姐,是我害得你失去了安甯的日子。但我們之所以如此,不也是爲了尋找更爲安甯的生活麽?除了自己給自己争取,這世上誰會給我們安甯?我相信終有一天我們會得到自己想要的安甯日子。”
公孫蘭默默看着王源道:“你真這麽想麽?我卻覺得從此再無安甯了。”
王源正欲說話,公孫蘭搖頭道:“不談這些了,咱們靜靜坐一會兒,聽聽樹林上的風聲,看看夕陽落山的美景便好,我也隻是随口一說,我對我做過的事情從不後悔,你不必爲我擔心。”
王源輕輕點頭,兩人行到溪水旁的一塊石頭邊并肩坐下,王源輕摟公孫蘭的纖腰,公孫蘭也将頭枕在王源的肩膀上。兩人依偎而坐聽周圍風吹過草地的沙沙上,心情一片靜谧。
突然間,公孫蘭坐直身子鄒起眉頭來道:“有件事有點古怪,二郎不知注意到沒有。”
王源吓了一跳,詫異問道:“什麽古怪?”
公孫蘭道:“你有沒有覺得這片草甸有點奇怪。自進入草甸之中,我便沒有聽到一聲的蟲叫蛙鳴。雖然三月還沒到,但這裏的氣候不同内地,今日行軍我都看到了林間蝴蝶飛舞,蚱蜢跳躍,也聽到了許多水坑中的蛙鳴,爲何這裏沒有蛙鳴聲?”
王源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剛才這一刻自己耳朵裏确實隻聽到了風聲和草葉沙沙聲,一聲蛙鳴蟲叫都沒有。剛才沒注意,現在經公孫蘭一提,頓時也覺得有點怪異。
“而且,你沒覺得,空氣中有一股特殊的味道麽?雖然很淡,但我自從踏入紮營的那片平地上便聞到了那股味道。帶着血腥味,還有點膻臊之味。”公孫蘭皺眉道。
王源用力嗅了嗅鼻子道:“我沒聞出來。也許表姐武功高,感官敏銳些。”
公孫蘭道:“不知道,也許是我過于敏感,不知爲何,自踏入草甸,我總覺得不自在。”
王源呵呵一笑,不知道怎麽回答,隻輕撫她的香肩道:“表姐太緊張了,閣羅鳳斷不敢對我大軍如何的,他要敢動手,來路上的山谷中更有機會,何必在這平疇之地動手?”
公孫蘭蹙眉道:“但願是我敏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