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刃西諾羅眉頭緊皺,雙目轉動不停,忽然起身哈哈笑道:“王使者,說了這麽半天不就是要我退兵麽?你想想這可能麽?我大軍勞師而來,糧草吃了一大堆,馬匹駱駝損失了上千匹,難道便這個輕易的離去?你們的算盤打得未免太輕松了些。”
鐵刃西諾羅大怒道:“大膽,我做不得主麽?信不信我即刻揮軍攻下嶲州,殺的你們片甲不留?”
王源冷聲道:“大話誰都會說,但做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了。鐵刃将軍明知這是個泥潭卻硬要往裏鑽,我也沒辦法。隻能說你們在玩火了。”
鐵刃西諾羅大喝道:“伶牙俐齒之徒,你們唐朝都是些善于詭辯之人,我可不聽你們那一套。你花言巧語半天,無非是害怕我大軍攻下嶲州罷了。本将軍知道你們的主力在曲州被牽制,本将軍一旦下令,旦夕之間嶲州可破,更可直搗成都。”
王源呵呵冷笑道:“你要這麽說話,我和你無話可談。你雖莽撞無知,但我相信貴國有明辨事理之人。聽聞貴國大宰相倚祥葉樂攜金冠錦袍、金寶帶和駝馬等物前來慰問閣羅鳳,并同閣羅鳳定下兄弟之盟。我知道倚祥葉樂大宰相就在此軍之中,此來也是我鮮于大帥要求我見倚祥葉樂大宰相的,并非同你商議。請鐵刃蔣娟請大宰相出來說話,我與你說不通。”
鐵刃西諾羅大怒道:“你這是在當面的羞辱我,來人,砍了這兩個唐狗的首級,派人丢到嶲州城裏去。”
左右數名将領呼喝上前,彎刀紛紛出鞘,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公孫蘭伸手撫向腰間,王源忙眼神阻止,笑道:“我二人來本就沒打算活着回去,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殺了我們兩個便等同于向我大唐正式宣戰,那倒也幹脆利落。不過臨死前我要忠告鐵刃将軍一句,這個責任你是擔負不起的,今日我人頭落地,他日便是你人頭落地。你以爲嶲州唾手可得麽?我告訴你,隴右三萬兵馬正疾馳增援,今晚便抵達嶲州。你自認爲半日時間能拿下嶲州麽?三萬援兵一旦抵達,你們想撤都來不及。我鮮于大帥正是不想因爲南诏小國而将兩國之間的關系陷入全面敵對,這才命我二人前來出使。殺了我,我怕你回不了頭。”
鐵刃被激大怒,喝道:“推出帳外,砍了他們。”
将領們一擁而上,便要對王源和公孫蘭動手,公孫蘭已經處于全面戒備狀态,但卻見王源負手微笑,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樣子,心裏心急如焚,暗忖王源不知死活,心中計較,一旦對方的手沾身,自己可無論如何不會理會王源之前的勸告立即動手,就算無法安然脫身,那也不能坐以待斃。
然而一聲低沉的聲音在帳幕後響起,大帳側幕的門簾被呼啦掀開來,一個名身着寬大褐色藏袍的中年吐蕃男子緩步走出來。衆将領立刻住手,鐵刃西諾羅也站起身來。
“參見大宰相。”鐵刃西諾羅和衆将軍橫臂于胸躬身行禮。
“嗯。”那中年男子哼了一聲,徑自走到大帳中間的位置,站在王源和公孫蘭面前。一對褐色的眼珠子上下看着王源和公孫蘭。
“大宰相,您該都聽到了,這兩個唐人小使滿嘴花言巧語,意圖蠱惑我等退兵,還對我等言語輕蔑不屑,本将打算砍了他們的腦袋,給唐人一個警告。”鐵刃西諾羅低聲在男子耳邊低語。
那中年男子對他的話無動于衷,隻看着王源道:“你怎知我在大軍之中?”
王源笑道:“你便是吐蕃大宰相倚祥葉樂麽?在下有禮了。”
倚祥葉樂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王源道:“這有何難?姚州城雖然陷落,但姚州城中傾向我大唐的人可不少。大宰相十餘日前抵達姚州與閣羅鳳會盟之時,消息便已經傳到我鮮于大帥的耳邊了。大宰相離開姚州沒有回邏些城而是去了會川同鐵刃将軍的大軍彙合,那是因爲對我大唐用兵這樣的大事,貴國贊普如何放心讓鐵刃将軍這樣的莽夫獨立專斷,必是要大宰相随軍總領一切才能安心了。”
鐵刃西諾羅對王源怒目而視,對王源稱自己爲莽夫很不高興。
倚祥葉樂呵呵笑道:“果然,我知道一切瞞不過你們。”
王源微笑道:“我大唐來使這樣的事情,你大宰相怎會不露面?事實上我早就猜測大宰相定隐在暗處全程聽了剛才的對話了。”
倚祥葉樂點頭道:“不錯,我确實在偏帳全程聽到了你剛才的那些話。不得不說,你說的話很有些欺騙性,鐵刃将軍怕是剛才都被你繞迷糊。我其實可以一一駁斥你的那些話,但我不想這麽做,因爲我覺得沒有必要。我隻說一點,你們大唐從來都是咄咄逼人,何時曾主動派過使者同對方講道理?你們大唐建國之初便從來以武力說話,根本沒有尊重對手的習慣,對我吐蕃也從未這麽尊重過,這隻能說明一件事:你們心虛了。你們擔心無法同時應付兩個敵人,你們害怕我大吐蕃國同南诏協力抗擊你們,是麽?”
王源呵呵一笑道:“不虧是大宰相,确實是智者,比這位鐵刃将軍可強上百倍了。”
鐵刃西諾羅怒罵道:“找死麽?”
倚祥葉樂微笑道:“鐵刃将軍是我大吐蕃國的英雄,論打仗他強我百倍,他是高原上的雄鷹呢。”
鐵刃西諾羅得此誇獎,笑的合不攏嘴,嘴上連聲謙遜。
王源道:“我不否認暫時以劍南軍對抗你們兩處聯軍我們處于劣勢,但這是暫時的,大宰相難道以爲我大唐會放任你們占據西川之地而坐視不理麽?事實上隴右的兵馬一到,我們便會扭轉局勢,到時候結果不言自明。”
倚祥葉樂呵呵笑道:“本人當然明白,論實力大唐強我們百倍,但我們也并沒有要和你們死磕到底的想法。你說南诏國閣羅鳳誘騙我們蹚渾水,還不如說我們主動來趟渾水的。閣羅鳳答應将姚州給我吐蕃,你知道姚州所轄三十二州的地方對我大吐蕃國是何其重要,事實上我們之所以沒有立刻攻打嶲州,可不是因爲我們怕第一個攻城損失巨大,而是因爲我們壓根沒想攻城。我們隻想做個樣子,給閣羅鳳壯膽,讓他的兵馬猛攻便可。當然我們也不會坐視,會給他們幫忙的。”
王源呆呆無語,這兩個盟友之間互相算計對方,各懷鬼胎到了何種地步。閣羅鳳居然已經答應将姚州當做禮物送給吐蕃了,難怪吐蕃會這麽積極。姚州本就是大唐設立在西南縱深的一處極爲重要的羁縻府,是插在南诏和吐蕃兩國之間的一柄尖刀,吐蕃早就想拔之而後快,現在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到手,如何不喜?當然會派兵來給閣羅鳳助威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剛才的一席話也并非全無道理,我們并不想同大唐全面作戰,但必要時我們也并不畏懼同你們作戰。何況在南诏國答應攻下嶲州之後便将姚州割讓給我們的情形下。爲了姚州,我尊貴的吐蕃贊普險都願意冒。”
王源聽懂了,這位大宰相的意思是,兵是不可能退的,同你們的大唐爲敵也是難以避免的,你說的天花亂墜也是沒用的,白費氣力罷了。王源不得不承認,這些自己眼中的蠻夷之輩也不是好糊弄的。
“如果有既不和大唐傷和氣,又能得到你們想要的東西的辦法,你們會同意退兵麽?”王源道。
“有這樣的好辦法麽?”倚祥葉樂微笑道。
“當然有,你們退兵,我們收複姚州之後将姚州交給你們。或者是你們退兵直接占據姚州。”
“哈哈哈,你這小使可真有意思,當我們是三歲孩童麽?你們會舍得将姚州給我們?還讓我們直接退兵占據姚州,這是要誘騙我們對南诏開戰是麽?你很壞,太壞了。”
王源撓頭道:“大宰相心理太過陰暗,我們大唐有句話叫做,心裏有什麽眼裏便看到什麽,大宰相這是心中彎彎繞太多了,反倒誤會了我們的誠意了。”
“你不用繞着彎子罵人,我對你們唐人很了解,你若沒有什麽實際的條件的話,還是請回去吧,告訴嶲州城中人,大戰在即,已不可免。你也不用說什麽隴右三萬兵馬增援的鬼話了,他們遠隔一千多裏,來了也是白來一趟。”倚祥葉樂意興闌珊了。
王源想了想道:“如何你才能信我們會将姚州割讓給你們呢?”
倚祥葉樂道:“除非鮮于仲通當面給我保證,寫下白紙黑字的秘密協議。我知道你們的朝廷肯定是不準的,但你們劍南節度兵馬隻要攻不下姚州,你們的朝廷也無可奈何的。”
王源道:“鮮于大帥的保證你是拿不到了,不過新來的副帥王源的保證你可以得到,不知管不管用?”
倚祥葉樂道:“王源?那個剛剛率兵在曲州解圍的王源?新任劍南節度副使?”
王源點頭道:“是,不久他便要接替鮮于大帥的正使了。他的話該管用了吧。”
倚祥葉樂道:“若能得到他的親自首肯,定下白紙黑字秘密協議的話,我自然是相信的。能不和大唐爲敵,又能得到我們想要的,這樣的事我當然願意做。隻是這個人未必肯背這個黑鍋,要知道這件事要是被外人知曉,他會掉腦袋的。”
王源靜靜道:“我保證你可以得到他的白紙黑字的承諾,而且馬上便可以得到,因爲……我便是王源,這個黑鍋我背了。”